琉璃臥床休息了兩日,這期間吳子薪來看過兩回,確定她無產後後遺癥,第三日便下床走了走。黃嬤嬤她們的意思是月子里不要下床,可是琉璃問過吳子薪,卻說是可以稍稍走動無妨的,她這心里惦記著小嘟嚕呢,哪里躺得住?于是下了床便直奔小木床前,讓月桂將孩子抱起來給她。
那日祈允恪順口一句小嘟嚕,再加定北王一點頭,這小名兒便落在孩子頭上了。定北王給他按字輩取了大名叫祈子述,祈允灝不以為然,但是見琉璃點了頭,便也沒說什麼。琉璃听了黃嬤嬤的話,生怕這母子感情不濃厚,所以這兩日竟是時刻帶在自己身邊,只除了晚上她該休息的時候,便讓黃嬤嬤把小嘟嚕抱去隔壁。
說也奇怪,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覺得陌生,可是第二眼第三眼見他的時候,她心里的母愛就漸漸激發出來了,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勢,這兩日過去,竟如捧著心肝兒似的愛不釋手起來。而小嘟嚕也著實可人,每次見著她就笑得特甜,仿佛已認得這就是自己的母親。
琉璃正抱起小嘟嚕親吻的時候,祈允灝進來了,看見她下了床,便不由道︰「快上床躺著,孩子又跑不掉。弄壞了自己的身體,那就是一輩子的事了。」說著不由分說將她打橫抱回床上,見她目光還落在小嘟嚕身上,而小嘟嚕也正眼巴巴地盯著母親,心下又不由得軟了,嘆口氣又將他抱到床上琉璃手邊。
「你不是去跟王爺議事兒嗎?怎麼又回來了?」琉璃想起他先前也是在這兒坐著,後來是被定北王的人請過去的,他們近來一議事便議上小半天,原以為他不到午晚時不會回來的。
「議完了。」祈允灝輕觸小嘟嚕的粉唇,看他追著自己手指跑,「議的是明兒辦三朝宴的事。他們算了下,只有九十五桌,這數字不好。暗合九五至尊之意,于是要麼加多一桌,要麼撤掉一桌。他們原先是沒預淮寧侯府的,我想,不如就加多一桌,把杜睿請過來。」
請杜睿?琉璃心里一跳,不覺坐起來。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他有資格來分享這份喜悅。」他輕撫著孩子的臉,緩緩道。琉璃生產那日杜睿在府外等著消息而堅決不進來的事,他都听陸詔說了。如果杜睿都能夠做到這樣。為什麼他反而不能更坦蕩些?杜睿與琉璃。一個是冰心傲骨的君子,一個是忠貞有節的烈婦,能有這樣的情敵,是他的驕傲。對此他有什麼不放心的?
「那王爺的態度呢?」琉璃問。
「他當然听我的。已經訂下來了,請帖都已經讓人去送了。」
祈允灝坐起來,將她與孩子擁進懷里,幽幽道︰「我娶你,本就有橫刀奪愛之嫌,這輩子能得你如此待我,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我不介意多他這麼一個人和我一起保護你,欣賞你,而且我想。世上能如我這般全心全意待你的,也只有他而已。」
琉璃眼眶酸澀,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了,眼前的祈允灝與原先計較著這些的他有著截然不同了,他的豁達灑月兌似乎才與印象中的他最合襯。這樣磊落坦蕩的男子,才最能令得她臣服。
杜睿接到祈允灝親筆寫的請帖,也默然坐了半日。他承認很想去看看她,想親自確認她還好不好,可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子,所以這一切念想都只能壓在心底。如今祈允灝讓人送來這帖子,倒是讓他踟躕了。
他不知道祈允灝是出于什麼心理向他下的這道帖,記得他殿試高中的那日他曾跑去營里找他,而他卻避開了不是嗎?而且兩次在宮里遇見,都顯得有些尷尬,由此可見,他不但知道他去找他做什麼,也知道他始終心里有著那個女子。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要下帖請他入府呢?是設下了什麼圈套,要給他一個難堪嗎?
不,他相信他不是這種人。祈家在京城立足幾代,他祈允灝更是聞名天下的鎮國大將軍,他的事跡他也听多了,面也見過幾回,他也許忌憚他痴心于琉璃,可卻不是這種心胸狹隘的陰險小人,這種事情,他不會做的。
那麼,既然不是要針對他,那難道會是誠心邀請他去麼?他難道不再防備他與琉璃見面?
他忽然有些不明白這個男人了。按理說,但凡是個男人,自己的妻子被人惦記,不是都會把這人視為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麼?杜睿就是這麼認為的,他把琉璃當成他失去的妻子,所以他對祈允灝向來沒有好臉色,而在他心里,祈允灝也一定是這樣想的,所以他一直覺得,他們之間是從不會有成為朋友的一天。
手上這封帖子,令他真的有些不那麼淡定起來。
琉璃悶在房里休養的工夫,府里早已經籌備起三朝宴來了,舉辦近百桌的宴會府里這是第三次,頭一次是從老祈府搬到王府,第二次是祈允灝與琉璃大婚,第三次便是眼下這回。而這回比起大婚那回顯然又還要隆重些,因為這次是定北王交代著要往盛大里辦的,于是這三日里整個王府里外都清掃了一遍,特地將整個東跨院後後座一連八個院子用來擺席,又臨時搭砌了一間十座大灶的廚房,再從外頭請了曾做過御廚的大廚進府掌勺。
因為是定北王這當爺爺的親自主辦,所以琉璃也沒提出上萬樓請大廚幫手,省得露了門子,到時又給鋪子里引出麻煩來。
除此之外,讓琉璃倍感意外的是,病于榻上的聖上居然也沒忘了派人來送賞。賞的東西可就多了,金銀各一千兩,珍珠二十斛,不同款的純金綴玉項圈十副,長命金鎖十枚,樣樣都是價值不菲的寶貝。駱貴妃也一道送來了金銀各五百兩,珍珠十斛,不過項圈與金鎖只一套,然後倒是有些西洋來的新奇玩具。
琉璃連忙寫了謝恩折子讓人送進宮去。小嘟嚕深受如斯皇恩,不能不令她驚喜之余又感到困惑,這樣的殊榮不是每個二品官員之子都可以承受的,琉璃擔心小嘟嚕人小受不住這種突來的福氣,定北王卻淡淡說道︰「他們給的,多大都受得起。」有老爺子這句話,琉璃這才放心些。
翌日三朝正宴這日,來的賓客真正是數不清了,一般的客人不會有人帶到朝慶堂內院來,而光是與琉璃有交情的命婦貴女就擠了里外兩屋子,梅氏要在榮熙堂接待高等級貴婦,而小戚妃與羅家姐妹就自告奮勇在朝慶堂當起了代理女主人,與蕊兒範雲一道,替琉璃張羅著里外。
男客們那邊好些,祈家有三兄弟和定北王,另外官級低些的自還有吳忠夫婦招待。何況還有陸詔,定北王居于榮熙院,他則在朝慶堂前院坐鎮,有爵位的男客基本上有這二人分了,老的便上榮熙堂,年輕些的便上朝慶堂。
其實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員全要到府的話遠不止一百桌,但是因為如今定北王府已經在太子與陸詔之間站了隊,于是依附太子的那些人自動選擇無視,而定北王父子也並未曾派請帖與這些人。于是,到府的人並不會因為黨派的問題而糾結,至于淑華這樣與琉璃關系近但立場微妙的親戚,卻因為宋府早投靠太子,所以也並未有邀請。
忠勇侯府自是沒有來的,祈氏讓人捎了禮來,卻也被祈允灝退了回去。此外林蔚然與父親來了,浣華與駱明珠也來了,陸沐陽與聶玨、婁明芳與夫婿都來了。女眷們都在內院陪琉璃,男客們則也去了朝慶堂前院。
琉璃一直留意著杜睿有沒有來,明面上不便問,到了沒人注意時,便與蕊兒說了句︰「將軍說送了帖子去淮寧侯府,也不知道來人不曾?」蕊兒會意,當下便下去打听。正走到穿堂外,就听門房揚聲唱道︰「翰林院學士、淮寧侯府杜大人到!」蕊兒見著跨門進來的那一人玉樹臨風,俊美如仙,站在人群之間猶如鶴立雞群,正是杜睿!于是連忙回身進內稟報。
門下人見得杜睿居然到場,頓時都往這邊看來了。祈允灝這時正在前院與聶玨與林蔚然等人敘話,听說他來,當即起了身,迎向二道門去。曲廊下二人迎面踫見了,祈允灝先拱手作了個揖,而後含笑道︰「怎麼才來?」
杜睿默然回了一禮,片刻道︰「恭喜。」
祈允灝點點頭,「多謝。」然後看一眼前院方向,與他道︰「去院里坐罷,陸詔聶玨他們都在。」他知道他與這些貴族子弟都是相熟的。
杜睿也看了眼朝慶堂方向,說道︰「依理還得去給定北王道賀。我稍侯再來。」
祈允灝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由衷地道︰「你總是這麼謹守禮節,這點令我永遠欽佩,也是我永遠也比不上你的。」說完他一笑,又道︰「你是我的貴客,也罷,我來給你引路,帶你去見老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