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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琉璃讓人扛了壇陳年的竹葉青和一些古玩過了東府,先上定北王所在的書房送了酒,然後才上丹楓閣來拜見葉懷昌。
「這幾個青銅器是古早之物,舅舅見多識廣,興許覺得平常,放在屋里,權當添件玩物罷。」琉璃讓人將東西擺在案上,含笑與葉懷昌道。昨日他入府時她就發現他頭上簪子看起來平常,可卻像是東周舊物,于是想起庫房里還有這麼幾件物事,便就順手拿來投其所好。
葉懷昌拿了個小香爐在手里看了眼,然後走到窗前明亮處細看起來,轉回頭看了眼琉璃,將香爐放下,說道︰「這是東周的真品。難為你有心。」這就是體恤之意了。
琉璃斂容道︰「晚輩本不該受舅舅這份稱贊,可實不敢相瞞,這幾件物事都是允灝的母親葉王妃的遺物。我從王爺處听說王妃這麼多兄弟姐妹里,三舅舅是對她最好的一個,故而拿出幾件舊物來以慰舅舅思念之情。」
葉懷昌听了這話,不由得對她多看了幾眼,半晌道︰「你想知道什麼?」
琉璃被他一下看穿了來意,倒是也不慌張,從容道︰「舅舅明察秋毫,讓晚輩敬佩不已。不敢瞞舅舅,允灝昨兒對晚輩細說了當年兩府的一些事情,可晚輩還有些許不解之處,還望舅舅指點一二。」
葉懷昌默了默。「你說。」
琉璃頓了下,說道︰「晚輩想知道,允灝喪母之後。葉家有沒有想過把他接回去教養?」
葉懷昌道︰「當然有。可是翼飛不肯。」
「那後來這麼些年,為什麼葉家一直沒曾與允灝聯系過呢?難道這些年里。葉家的人都忙到連派個人上京來看看外甥的時間也沒有嗎?就算那時候允灝年紀小,被梅氏從中作梗,可後來他從西北回來,葉家似乎也從未曾露過面。」
琉璃話說得直接,可她無意得罪葉家人,所以語氣還是十分緩和的。
可是葉懷昌的神情卻漸漸哀傷起來。他默了半晌,緩緩道︰「那是因為。我二哥從京城回南田的路上,連人帶車翻下了靖江,家父一病不起,不久後過世。家母因為在京都連失一女一子。再不許我們進京。」
琉璃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驚悔片刻,她問︰「好好的,怎麼會翻下江去?」
「後來我們暗中查明,是元惠皇後下的手,她不欲我們再與祈府往來。怕我們聯手起來拉她下台,故而給我們警告。」
葉懷昌的眼里滿是悲傷,看得出來,他們葉家兄弟姐妹間的感情是深厚的,即使過去了這許多年。這些痛苦也並未曾從他心頭消失去。
琉璃垂下頭來,咬著唇道︰「對不住。是晚輩魯莽了。」
「我不怪你。」葉懷昌搖搖頭,轉過身來,「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是替灝兒問的吧?昨夜我本是要跟他說的,可是一來乍見面心情未曾平復,唯恐于你們喬遷喜日平添憂傷,也就沒說。如今你來了,替我轉告給他也是一樣。再告訴他,這些年我們一直沒有忘記他,南邊賀家村那些人之所以能夠過得安然平靜,是因為他七舅舅暗中維護的結果。」
琉璃陡然一震,他竟然也知道賀家村!
「很奇怪是嗎?」他哂然一笑,說道︰「珮吟身邊那些人突然不知去向,家父家母怎麼會不去查?很快我們就知道翼飛將他們都安置在南邊珮吟的莊子里,因為他怕元惠皇後再對灝兒不利,所以故意做出深恨珮吟的樣子。我們看他這般用心良苦,也就只能配合他,隱忍著不作聲。」
琉璃在腦中很快把整件事過了一遍,最後嘆氣道︰「果然是我們想多了。」
葉懷昌揚唇道︰「我從沒見翼飛夸過珮吟以外的任何一個女子,可是他卻說東西兩府缺你不可。看來,上天果然還是不曾虧待灝兒。」
琉璃臉紅了,謙辭道︰「王爺和舅舅謬贊,晚輩可受不起這話。」
葉懷昌大笑道︰「南田葉家,永遠歡迎你們!」
琉璃歡快地跑回西府把這番話告訴祈允灝,祈允灝胸膛起伏了一陣,擊掌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我就說中間有蹊蹺!」說完又替枉死的葉家二爺唏噓了一回,到底按捺不住,又匆匆去東府向葉懷昌致歉。
臘月初十郭遐南下,琉璃初九在西府設宴替她餞行。相約好來年有時間再攜謝觀瀾父子共上京都。
琉璃對于她的離去仍有些感傷,但是比起數年前那次,又多了幾分安心和期盼,畢竟大家都有了歸宿,已經不再像飄萍了。
葉懷昌直到過了臘月廿七日葉王妃的祭日才回南田。期間也由祈允灝和定北王陪著上東閣住了幾日,走的時候琉璃讓人按照族中人員各個兒列了個單子,按例封了份禮。葉懷昌來的時候是輕裝簡行,而他走的時候卻多了一隊護送的府兵,以及一車子隨禮。
今年的年還是兩府聚在一處過的,這是定北王訂的規矩,分府不分家。
春上朝廷正式替永王平反的消息出來了,六尺多長一道聖旨,寫清了永王蒙冤的前因後果,但是過程當然不是如內幕那麼直白,到底關系著先帝以及皇家的聲譽,罪責都推到了忠勇侯段家身上,太祖帝和先帝乃是受段家挑撥而冤殺了永王府和竇府幾百口人。
已然成為了過往的段家于是又一次被翻出來,成為百姓們恨不能剝皮抽筋的大奸臣。
琉璃雖然略覺不厚道,可是段家已然破敗至此,不可能再讓他們遭受什麼大的懲罰,就連段家老二和祈氏一家也早已隱姓埋名過起了平民日子,就讓他們听人罵個幾句也算不得什麼。
詔告天下那日,徐靳二人全都攜妻帶子進宮接受朝廷安撫。陸詔在事先征求了徐原的意見之後,下旨將原先廢棄的竇宅推倒,照原來的模樣重建了竇府還給他,徐原不欲入仕,陸詔便賜了他大量金銀寶石。
靳宣早歸入宗人府,陸詔按照規制也赦封他為臨江王,領郡王府一半的俸祿。閔華允授臨江王夫人。
這宗大案平復之後,徐原靳宣相約到了淮安王府一趟。
「當初沒有師父,也沒有我們的今日,我們欲挑個日子回江南修繕一下師父的墳塋和故居,想問問你們的意見。」
琉璃是徐家唯一的後人,當然她的意見最重要。
琉璃順手看了看記事簿,又翻了翻皇歷,說道︰「外公的祭日在冬月,我看不如就這個時候去。正好我趁這幾個月也理理手頭事務。」
徐靳二人相視一眼道︰「也好。」
琉璃回頭跟祈允灝商議了下,祈允灝道︰「我們成親這麼久,我也早想過跟你回去拜拜你的祖先。兩位師叔既然有這樣的意思,我看甚好。慎哥兒也大了,我們索性帶他一起去。」
琉璃雀躍道︰「我想在那里住些日子!」
祈允灝道︰「那我去請長假。」
琉璃撲進他懷里。
徐原听說琉璃想在江南小住,便與她道︰「那索性趁這幾個月先把房子修繕好,到九月份大家都可以過去住了。在自己家住,總比在外頭住要好。」
靳宣道︰「如今東閣里正有班好工匠,我撥幾個過去,干脆將它好好修修,以後每年我們南下拜祭的時候,就都有地方住了。」
琉璃听著也高興起來︰「那得有個人看屋子!」
「那還不容易?」祈允灝笑道︰「南田離余杭極近,可以請三舅舅幫忙派兩個人過去。」
葉懷昌回去之後,就立即回了封信,說太夫人邀請祈允灝和琉璃回去做客。只是南下並不是能說走就走的事,所以一直拖著沒行動。但是書信倒是一直來往著。
他們這里商議好了,陸詔卻也听說了。他想了想,說道︰「徐公雖然曾下毒于先帝,可他品性端方,義薄雲天,是世間之真君子。這樣吧,修繕宅子的銀子朝廷來出。另外,朕再追封他為龍華閣大學士,按規制修繕墓塋。」
徐家已經沒有男丁,就是封個王,對朝廷來說也沒什麼實際損失。
琉璃知道他是賣個順水人情,嘴角扯了扯,卻也沒再與他扯皮。
聖旨一下,靳宣和徐原就成了負責大學士徐慎故宅與墓冢修繕的專項欽差,暫由宋子玉擔任東閣總管事。
靳宣徐原那里守了一整月,墓地先行修好,宅子還需要半個月。
葉懷昌親自帶領幾個人到達的時候,徐原正在掃院子。見到他親自前來,也不由得有些意外。
但是葉家名聲在外,如今又是扯得上的親戚,徐原靳宣自然倒履相迎。
「徐公的美名如雷貫耳,在下卻未曾能親眼目睹徐公之風采,甚感遺憾。日前听說乃是要人替徐公打理居所,在下按捺不住仰慕之情,便就親自來了。」
葉懷昌言語一向禮貌溫和。
徐原道︰「先生不辭勞苦,令在下與師弟無言以表。」
葉懷昌道︰「能為徐公盡一份綿薄之力,也是在下乃的榮幸。」
文人踫面總少不了這些謙詞,但是一來二去,因為彼此間的真誠,倒是也生出幾分相見恨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