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眼睜睜看著孟秋生把茶水撒了一桌子,又看了一眼緊皺著眉頭的孟二牛和秦氏,忍不住輕聲咳了一聲。
孟秋生急忙低頭去擦桌子,擦著擦著,便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重重地嘆了口氣。
「花兒,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孟秋生抬頭看了九娘一眼。
九娘愣了一下,旋即低下頭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跟著師父,游歷了一番。」
「這麼說來,你倒是過的自在了,可是你知道阿婆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嗎?花兒,你爹娘連你都能下的去手,何況是我們這些人呢。你不知道,我娘上門去看阿婆的時候,直接就被你母親從屋里扔出來的茶壺砸到腦門上了。你說,這得是做了多大的虧心事,才不敢讓我們看阿婆最後一面吶?即便是請了里正來,我們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句已經發喪了。可是就算那時候,我們一家人去了姥娘家,這全村老少都沒個見著的,怎麼就能昧著良心說發喪了?」
「秋生,少說兩句吧。」孟二牛嘆了口氣,喊了孟秋生一聲。
九娘皺眉,看了孟二牛一眼,扯了扯嘴角︰「二叔你這話說的好沒道理,你們既然知道那些事兒,做什麼不能告訴我?」
孟二牛笑了一下,看著九娘,一步一步走了過來,伸手扯了扯九娘身上的衣服,問道︰「花兒,你自個兒說說,你還是花兒嗎?你瞧瞧你穿的你瞧瞧你們來的時候那架勢,花兒,你這幅樣子,二叔可不敢跟你攀親戚。」
九娘愣了一下,才開口︰「二叔,我……」
「花兒,你二叔說得對,剛才有人來和我們說的時候,我們都不相信。四年前,你爹說你沒了,你阿婆哭的喲……你都不知道,我們看著都難受。可是怎麼勸都沒用……我們知道你那事兒是怎麼回事兒,可是能怎麼辦呢?你阿婆能狀告自己的兒子嗎?我們能狀告大哥嗎?也不過就是多燒一些紙,希望你在下面……可是花兒,為什麼你活著,你卻不告訴我們?你知不知道你阿婆一直都在怨自己!」秦氏也忍不住上前說了九娘幾句,不過也就是說了幾句,邊捂著胸口喘不上來氣似的。
秋生趕緊捂著肚子去給曹氏順氣,秋生的男人忙的跑前跑後的給這個舀藥給那個遞茶。
秋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別忙活了,說不定咱們家的這些東西,人家都看不上眼呢。」
「秋生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九娘忍不住皺了皺眉。
「怎麼?這幾年不見,脾氣也見長了?」孟秋生瞥了九娘一眼。
姜女皺眉,一下子站了起來,瞪著孟秋生︰「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兒啊,我師姐好聲好氣的同你們說話,你們原本也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翻了臉了?」
「師姐?呵,花兒,你現在過的倒是果真很好啊。」
「秋生姐,我原本是想著接阿婆一起走的,我真的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了,阿婆病重躺在床上的時候你在哪兒?阿婆吃不上飯還得給那一家子什麼東西洗衣做飯的時候你在哪兒?阿婆被他們……」
「夠了!」顧樺承站了起來,目光冷冷地掃了孟二牛家的人一圈。
孟秋生被顧樺承的眼神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卻又硬了脾氣,昂著頭迎了上去︰「我們家的事兒,用得著你們外人一個一個的在這兒指手畫腳?」
「秋生。」孟二牛忍不住沖著孟秋生喊了一聲。
雖然顧樺承他們自打來了之後,基本上就沒有出聲,可是孟二牛卻看得出來,這些人來頭不小。而且顧樺承,似乎之前見過。這些事兒,由不得孟二牛不留意。雖然,如今看著孟夏花好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心里也有幾分的氣惱,可是眼氣惱,也不能不看眼前的形勢。
九娘有些復雜地看了孟二牛一眼,嘆了口氣,突然上前跪在了孟二牛面前︰「二叔,阿婆的事兒,您能和我說說嗎?」
「唉!」孟二牛深深地嘆了口氣,伸手將九娘從地上拉起來。
孟二牛說那一年地里的收成不大好,孟有才跟著三狗子他們玩鬧的時候跌破了腦袋。曹氏天天在家里罵罵咧咧的,孟老太太听不下去了,就領著孟春桃上山上找些草藥,找不著草藥的時候,便弄些柳條回來,編一些筐子籃子的讓同村上鎮上去的人捎著換些銀錢。
可就算是孟老太太這樣,曹氏還是看著孟老太太這兒不順眼,那兒不順眼的,說到底,還是當初差點打死九娘的那件事兒。
孟老太太到底是不是有個什麼寶貝,可是不管曹氏怎麼問,孟老太太都要定了牙關不松口,有時候問的急了,孟老太太便會又想起她那苦命的花兒。孟老太太一哭花兒,曹氏便更來氣。
不給孟老太太飯吃,那是常有的事兒。大約也是年紀大了,又吃不好飯,還要做很多的勞活,孟老太太的身子也就漸漸拖垮了。
秦氏嘆了口氣,抹了抹淚,一臉愁容地說︰「也怨我,那當口子,我娘家兄弟托人捎信來,說是我娘想壯子想的都病了。我們這尋思著好些年沒回去看看我娘了,這就帶著倆孩子回去了幾天,回來……回來就……」
秦氏說著就又哭了起來,孟秋生嘆了口氣,背過身去,沒有出聲。孟二牛蹲在地上捂著臉,一臉的隱忍。
九娘突然就不想再問下去了,孟大牛和曹氏,當真是沒有心的嗎?當初打死了自己的女兒,如今又虐死了自己的老娘嗎?之前,孟秋生和曹氏爭吵的時候,似乎還說什麼老死不相往來的話,想來如今孟大牛孟二牛兩家,已經算是撕破了臉了吧。
「師姐。」姜女沉默了一會兒,上前扯了扯九娘的衣袖。
九娘回頭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問道︰「怎麼了?」
「師兄方才已經沖出去了。」姜女小心翼翼地看著九娘的臉色,開口念叨了一句。
九娘臉色一變,不可置信地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師兄方才……」
「讓他去吧。」顧樺承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又坐會自己的位子,悠閑地喝起了茶來。
九娘眉間一跳,剛想說什麼,卻被一個從外面跑進來的少年打斷。
「阿姐阿姐出大事了!」
「壯子!」孟秋生瞪了他一眼,轉頭便看到了九娘有些詫異的目光,沖著九娘勉力笑了一下,「這是壯子。」
「阿姐,這是誰呀,怎麼這麼多人在咱們家?姐夫呢?」孟壯打量了一圈院子里的人,拽著孟秋生的衣袖問。
孟秋生回頭看了一眼在飯屋里忙活的男人,皺了皺眉︰「你姐夫做飯呢,壯子,你再好好看看她,你不認識?」
孟壯聞言轉頭看著九娘,皺了皺眉,又看了看孟秋生。
九娘咬了咬牙問道︰「壯子,你方才說出了什麼事兒了?」
「你……是夏花姐姐?」孟壯有些躊躇。
九娘胡亂點了點頭,再次問道︰「方才你說的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了?」
「春桃姐和一個人打起來了……」孟壯頓了頓,又看了一圈院子里的人,有些遲疑地接了一句,「應該是你們的人吧。」
九娘默默地看了顧樺承一眼,顧樺承這才站起身來裝模作樣的拍了拍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努了努嘴︰「去看看。」
孟壯看了孟秋生一眼,得到孟秋生的示意後,這才往門外走去,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九娘一眼,問道︰「你真的是夏花姐姐?」
九娘皺了皺眉,動了動嘴唇,卻回答了一句︰「不是。」
孟壯怔了一下,又回頭看了自家姐姐和爹娘一眼,這才咬著嘴唇往前帶路。
離著孟大牛家不遠的一個小山頭,孟春桃似乎在和扶桑撕扯似的,孟壯指了指這邊,就不做聲了。
九娘皺眉,趕了過去,拉住扶桑,問道︰「師兄,怎麼了?」
「這個女的誰知道犯什麼病呢!在這兒給你阿婆燒紙,我一問就開始跟我鬧騰!小爺我又不是她男人,憑什麼慣著她!」扶桑一擰脖子從九娘手里拽出自己的衣服,不屑地瞪了孟春桃一眼。
九娘忍不住又看了孟春桃一眼。
孟春桃毫不示弱地瞪了回來︰「看什麼看!都是你這個小賤人,好好的不去死,做什麼又要回來!回來便罷了,一回來便是興師問罪的!你瞧瞧你現在穿的,用的,花兒,咱們是親姐妹,你如今既然已經過上了好日子,就不能放我們一馬嗎?姐姐不求能跟著你沾光,姐姐只求你放過我們,這都不行嗎?」
「是啊。」九娘嘆了口氣,一群人齊齊抬頭看了九娘一眼,卻見九娘笑的十分淒苦的模樣,「我當初怎麼就沒有死了呢?」
「九娘。」顧樺承眉間一跳,看了九娘一眼。
孟春桃卻咧著嘴,嘲諷地勾起嘴角看著九娘,哼道︰「九娘?呵呵,九娘!孟夏花,你還真是不要臉。」
九娘一听倒是笑了,她看著孟春桃,輕輕地問︰「姐姐,你倒是說一說,我怎麼不要臉了?」
「你!」孟春桃氣的渾身哆嗦,「要不是你,我怎麼會跟了三狗子?要不你,阿婆怎麼會死了都個像樣的墳?」
最後的那一句話,就像是利劍一樣,直戳九娘的心窩子。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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