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時正巧趕上蘇慕回府,慕容靨與他在府門前撞了個正著,見他那形容風塵之態,也不忍叫他跟自己出去瘋張,隨口便吩咐了孔雀藍留在府中代自己好好照顧照顧蘇大公子,為此蘇慕在一邊竊笑之時,她倒還得了孔雀藍無數個白眼兒。
一路上,薄荷綠坐在車里一直眯著眼楮斜楞她,慕容靨早先還閉目養神不去搭理她,等就要到了地方,自己回回神伸了兩個懶腰,卻見她還在那里保持著一個目光,身上便有些不自在,「丫頭,你到底什麼居心?」
她似乎早已醞釀完了要說的話,立時便道︰「公主要是不介意,婢子就問了。」
慕容靨哼了一聲,點點頭,心說你今兒個的問題倒還真多。
「您和慕公子……到底是什麼關系?」她有些謹慎、有些好奇,還有些狡猾。
對于她今兒個總拿問題戳自己心窩子的這一舉動,慕容靨實在不是很能淡定,「本宮往日怎麼沒發現,你竟然這麼會問問題。」
「誰讓您這麼大度?」她聲調有些提高,「每次慕公子調戲藍的時候,您要麼就幸災樂禍,更甚時便如今日,竟還幫著公子勾搭婢女,對于一個面首來說,這是不是恩寵也太過了?」
怎麼看這都是說不過去的事。
慕容靨懨懨垂了垂眸,問道︰「一向在一邊樂得比誰都歡,本宮以往也沒見你幫她打抱不平啊?」
她解釋道︰「我這不是好奇嘛。」
她瞥了她一眼,並沒有想往深里回答這個問題的意思,正好這時候車駕停穩在寺門前,話題便理所應當的被擱置了。
事前她沒有遣人通報自己過來的消息,好在國寺佛門行事一向穩妥,突見她來倒也沒有大肆宣揚,小沙彌恭恭敬敬的引她到了緣覺堂,約一刻之後,了機方丈到。
「安逸檀越。」他和掌一拜,容色超月兌輕塵,慕容靨這樣看著,有些想笑。
「都下去罷,本宮與方丈有話說。」
她揮袖遣了侍女,一眾小和尚也跟著退下,了機耳朵動了一動,直到確認了四周十丈內已無旁人,方才直起身子,朝她虛迷一笑,「安逸檀越,別來無恙。」
慕容靨看著他那張臉和那格格不入的神情倏地一哆嗦,回身往羅漢榻上一坐,「久空師父,但請褪了這身畫皮再說話。」
了機長眉一挑,為老不尊的風情顯露無余,長臂一揮,一身牙色僧袍恍然而至,歡喜佛的那張歡喜顏被昭顯出來,慕容靨深吸一口氣,很是享受眼前美色。
一個眼色示下,久空落座,兩人盤膝對坐榻上,遠觀而視,倒有兩分談禪論道之感。
「久空師父從哪來啊?」她拿起一只頻婆果在手里把玩,眼神飄飛得很是伶俐。
久空淡笑坦然,成全她的八卦之心,「菩提塔。」
慕容靨竊竊一笑,「怎麼不問問本宮為何而來?」
他眸眼輕眯,像喝多了一樣,「花大學士不在,公主身邊少有能說體己話的人。」
她一愣,有些驚異,「你覺得……咱們倆能說體己話?」
久空但笑不語。
她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手里的果子玩弄的越發沒趣,忽然開口,毫無前兆,「你可有半分關于上古帝訣下落的線索?」
久空有些意外,不過還是笑得讓人很哆嗦,幽幽一嘆,「上古帝訣嗎……公主怎麼突然對這個有興趣了?」
她失笑,「對這天下帝祚有興趣的人,誰敢慢待上古帝訣?」
上古帝訣,古來有傳,得帝訣者得天下,數千年下來,這堪稱天下第一至寶之物卻從未現于世,而任何對天下有心之人,也都從未放棄過尋找上古帝訣的下落。
「可貧僧對天下無心啊。」久空的眼楮忽然無辜一暈,活像是個被冤枉了的孩子。
她笑靨如花,「誰讓你對天安聖女有心呢,上古先祖所著的東西,你會一點興趣都沒有?」
久空長久一笑,「公主怎麼日突然對這件事如此感興趣了?可是潯陽王與東瀛藤原氏的聯姻叫您耐不住性子了?」
這一次慕容靨沉默良久,臉色也忽而黯了,半晌抬頭看看他,似乎在糾結有些事情該不該讓他知道,終究,還是輕輕一嘆,「本宮是為了救人。」
「上古帝訣救人?」久空想了一下,「公主莫不是指,以上古帝訣在手,能止天下之戰,獨尊正統罷?」
她搖搖頭,「是救人,救一人。」她頓了一下,「救……秦玉。」
這個名字他自然知道,任何與安逸公主沾邊的名字似乎都風靡天下,然而讓久空躊躇的卻並非秦玉這個名字,而是她所謂的‘救一人’。
慕容靨穩穩的看著他,等著他思索明白自己的話,久空疑惑了半晌,腦子里不停的轉著,忽然靈光一閃,眸間盛放,「他莫不是中了擎穹天宮的暗夜星塵之毒?」
她就知道以歡喜佛的名聲經歷,定是能想明白的。
久空思索良久,明顯見得此間他那近乎萬年不變的虛迷笑顏之上已浸透了異悚與疑惑,許久之後他還是很不得解,「這恐怕說不通,擎穹天宮雖可怕隨便,也不比瀛寰盟講究,但秦玉一個官宦少爺,又是這樣的年紀,以往都在公主府深居簡出,如何有機會能中此毒?」
話說到這里,可見慕容靨已不將久空視作敵人,後話亦無意隱瞞,「上古流傳下來的東西都是玄妙至極的,秦玉並非是直接受此毒。」
所謂玄妙,其中之一便是遺傳二字。
久空眉蹙得更深,「莫不是胎里所帶?他母親是江湖中人?」
慕容靨勻了口氣,飲了口茶,緩緩道︰「右軍將軍秦彰濤一生只有過一個妻子,世人卻鮮有所知這兩位少爺生母之名諱。若然我說,秦玉的母親復姓東方,芳名瀲痕,你可明白了?」
久空果然瞬息了然,禁不住又一番驚訝涌出,「昔年擎穹天宮昭告天下的叛徒,曾經的青州護法?!」
慕容靨點頭,久空緩了好一會兒,卻沒想到秦府還有這樣的江湖關系。而對于叛徒,擎穹天宮素來將一貫的心狠手辣貫徹的更為徹底,能用夜塵四毒之一的暗夜星塵來懲戒那位曾經的青州護法,倒也很是合情合理。
「若是娘胎里帶出來的,以他的年紀,難道如今黑白已正過來了?」
暗夜星塵之毒,中毒者黑白顛倒,白日沉睡不起,黑夜活躍清醒,而毒起之後,一旦當其黑白如常後,則壽命只剩最後半年。
她眸色一黯,「十歲毒起,他整整黑白顛倒了十年,正月末他生辰之前黑白恢復正常,眼見已要到六月末了,壽數……將至。」
「所以公主才想找上古帝訣?可之前呢?您不會等到今日才想找那唯一能救他的東西罷?」
對于宮中所出毒物之解法,擎穹天宮倒向來是大方得緊,從不隱瞞,至于這暗夜星塵之毒,則要中毒者飲一碗浸過上古帝訣的沈水方得解。這麼多年,慕容靨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去找上古帝訣,但是卻也根本無從下手。
是以,世人也總說,擎穹天宮之所以敢作敢當毫不顧忌,更因為普天之下,的確少有所敵,除了,瀛寰盟。
「無從下手,」她坦然相告,「我十三歲那年認識他,到今天四年有余,從未放棄過尋找上古帝訣的下落,但根本無從下手。」
久空听了這話,不禁聯想起一樁皇室的風月之事,思忖片刻,試探問道︰「難道……這些年以來,公主明知道秦玉壽險匆忙,是以才將其接到自己府中演了這麼多年的戲,來欺無瑕公主,以免其用情不能自拔,為秦玉耽擱一世?」
慕容靨沒有很意外他能問出這話,淡頷一下首,坦然道︰「這最初本是秦玉的主意,無瑕公主年少識他便一心傾付,他本也有心深情,奈何兩人相識不過兩月後他便毒起,在為無瑕公主之事上,我與他一拍即合。」
「呵……」半晌後,久空饒有深意的一笑,「這真是為無瑕公主好嗎?」
這些年她也總會這麼問自己,這是不是真的為姐姐好的事,但是即便心中如何檢討、如何不忍,她都是沒有辦法成全他們兩個,沒有辦法等日後秦玉離開,再看著姐姐去承受這些痛苦。
她往後抻了抻背脊,「我也不知是對是錯,但能有一線希望讓她有更長久的快樂人生,我也不能放任而去。」
久空想了想,後是一笑,「貧僧說的是真,的確並無半點上古帝訣的消息。」
她心里很涼,但也習慣了,懨懨之際,又听他問︰「公主可曾問過逍遙殿下?」
上古帝訣,說起來是出自弘農楊氏的東西,與其問他這個不著調的和尚,的確是問楊奢才更為靠譜。
「早年我曾問過安明殿下,卻無所獲,至于逍遙殿下……」她似乎有心一嘆,卻又及時的懸崖勒馬,「本宮正想先來你這里問問,明日再去逍遙王府問一句。」
他點點頭,兩人各自安靜了片刻,又見她一副虛迷之笑泛于臉龐,幽幽問道︰「公主……放心與貧僧說這些?」
慕容靨無謂的笑了一聲,淡淡道︰「不說往日我對你的了解,便只論花大學士近兩個月很喜歡過來跟你說話,他信的人,我一向不懷疑。」
听到花大學士這幾個字,久空腦子一轉,浮想聯翩,饒有深意道︰「前些日子與花大學士坐論古今,奈何大學士千回百轉都只在公主身上有意,最後少不得又說到公主殿上,大學士很是夠意思,竟將公主殿下過往隱約透露兩分,貧僧聞那話中之意,依稀可知公主有一段甚是刻骨銘心之過往,可那舊事中的男子,又絕非逍遙殿下,更不提在那其後才與公主殿下相逢的花大學士、司閑公子等人,這樣算來……」
她先是舒了口氣,空了個檔兒又呵呵一陣笑,她表達無奈的方式一向不同了些,之後便盯著久空,安然問道︰「不知師父猜測何人啊?」
久空狡猾而超然的一笑,「貧僧不敢妄論。」
「哎呀……」她長長一嘆,兩人目不轉楮的對視著,各自笑得美艷無方。
她道︰「你對霍將軍總有一種執著,再聯想起歡喜佛素來男女通吃的喜好,本宮心里頗感不妙,在此試問一句,師父可是對霍大將軍有意?」
他波瀾不驚的,迷眸醉人,「公主……莫開玩笑。」
她偏顏淺笑,正經一番挑了挑下頷問︰「你認識清邃?」
他垂眸坦然道︰「君子之交。」
她笑得比蜜還甜,略一搖頭,眼不離他,「我不覺得你倆之間任何一個稱得上君子。不過能得你記掛如此,想必他也會很開心。」
久空臉上竟浮現出少見的謙虛,慕容靨看得險些花了眼,半天後,他略顯感傷,低了低眸,道︰「貧僧只是為殿下頭疼。」
她故作警惕地一蹙眉,問︰「頭疼?所為何事啊?」
久空抬眸看著她,眼里恍惚散發出超然于世、笑看浮生的光芒,仿若集佛法之大成,一字一言直擊她心底,問道︰「你身邊有太多對你太有心、又太驚世拔萃的男子,你要怎麼選呢?」
她淡然一笑,面不改色,「面首三千。」
「這不是你的真心。」仿佛這一刻,他化身佛靈,品評著她的真心,「你在繁華里掙扎,企圖救贖,卻不知誰才是你的救贖。」
長久無話,慕容靨看著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很喜歡對面的這張臉。
「久空,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自此之後,這兩人私下相見,便再沒說過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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