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定無論如何都要抓住眼下的這個機會,逃之夭夭,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驚馬,再從驚馬這一件事開始甚為刻苦地琢磨,就有點明白清楚知道驚馬的後果是什麼,縱然是如此的後果也要咬牙挺下去。♀這麼的挺過了落馬而死的結局也覺得不在乎後,轉而在想怎麼樣才能驚馬,又怎麼樣才能,不會從驚馬的身上掉下來。
能乘著一匹驚馬,安然地跑出去,這才果然是一樁難事,但若是與心中那樁等閑不敢踫觸一點的心事兩相權較,自然又輕了一苛。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此番雖不是想做什麼人上人,只是想簡簡單單逃出一條性命來,也確然是要吃定這道苦中苦了。
眼前景物飛速向後倒退時,我才有點意識到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座下的馬突然像是心領神會了我的意思一般,在我萬沒個預料的時刻,一個轉身,四顆馬蹄撓得歡快,就朝著大路的盡頭疾跑起來。我覺得這個事它到底是喜是憂,但不管是喜是憂,它來的都確確然是太恰巧了。忽而又想得明白,它這麼的,難道是要領我去追李世民他們,那可就恰巧中的不巧了。我正不知是要拿捏出一個傷心還是要拿捏出一個歡喜,還是……景物劃了一道圓線,朦朧中一閃而過,正是那小馬,恰到好處地轉了一個彎兒,速度太快,自然模糊了一切,只是沒頭沒尾向著一帶密林,一頭扎了進去。
我前後琢磨得仔細,覺得這件事不能想到他的主人,而是要在這匹小馬身上找找原因,我找對了正主就開始注意發散思維——難道是它的初戀情馬藏在這密林里。
不想,小馬走的路可是不好,全是荊棘野林。最後都深入到那等古木狼林里去了,著實讓我跟著它受了些罪。給亂枝劃破了裙子,料來,我若是能藉此逃了出去,這身衣服可是要引人注目。行在樹木之間雖然還是在疾行中,但到底慢下速度來,我小心翼翼地一避再避,還是給那些荊棘勾去了好些布料。好在渾身上下並沒有受傷,倒是不幸中的萬幸。我本來是覺得縱然如此的深入荊棘,還沒有給它們劃破臉頰是一件可以看開的事情。說明我縱然是不幸在先,但說到底還是幸運的,可以看開。但馬上就著實不能看開。
那些樹木的形狀,森然聳峙,山風過耳時,猶隱了百萬野獸,似那般熊咆龍吟一般無二。我回過頭來。大路與隊伍全不見蹤跡,我已經深深地跑進了林子里,卻我完全不知道這兒是哪里,方向如何。
我覺得身上有點冷,周身越發地遍起了雞皮疙瘩,整個人都已經寒作了一團。真實的毛骨悚然。伸出手想帶住韁繩,可是這小馬哪里肯听我的,走得愈發急切。仍舊是向林密處馳去。
縱然因著這密林子並不能馳騁起腳步來,倒仍是十分靈巧地轉過一棵樹又一棵樹。這是一匹極具創造力的馬,我在它身上時,還在想,它這樣到底是一匹馬還是一只狐狸還是……
我害怕起來。攥著一手心的冷汗,想要喊救命。可是這里並沒有其它人,我縱是喊了救命又有誰來救我呢。
我又想婆婆,也許婆婆她會跟進來呢,但也很快失望,剛剛這匹小白馬是瘋跑進來的,它跑得那樣快,簡直是風馳電掣一般,婆婆只生了兩條腿又是體力有限,是不可能比那些鐵騎的騎兵追得更快的。
還好,林子里空蕩蕩的,只有數不盡的樹木,而那些古怪的聲音也漸漸平歇,坐下的這匹馬,大約是跑得累了,住了步子,只是低著頭,很是悠閑地啃著地上的草。
我對它說,「喂,這里是哪兒啊?」它繼續悠閑地吃草,理也不理我,我跳下馬來,四處看看、走走,林子太密,完全遮住了陽光。太陽的光色只有十之二、三,被密葉裁成了細細的光線,零星地透進來,光色略顯暗淡,讓人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我想,若是李世民肯來找我,也根本不能在天黑之前找到我,我從沒有一個人呆在這在這個黑哩咕咚的樹林子里,一陣接一陣的風,從老遠的樹頂刮過來,那些樹葉綿厚茂密,給風吹得發出盤旋呼嘯的嗚聲,就像是夜鬼的哭泣聲。
我只覺得一股寒氣,從打腳底一直升到了頭發尖上,上下的牙齒都在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響,停也停不下來。
睜開眼,四周仿佛籠罩著明暗深淺不一,卻極盡生動的鬼形。閉上眼,就能想像到各種色彩的詭異離奇形狀,一會兒是層疊而上的妖孽,一會兒順勢而下的野獸。
我只好蹲在一棵最粗的大樹下,一邊拉好小白馬的韁,一邊機警地東張西望。不可知的四方里,似乎正有什麼不可知也正在醞釀。眼前忽然從天而降那種被凍住的一束火光,沿襲火光的光線向上,正看到翩翩佳公子,揚起衣袍,踏步向我走來。
不斷拉近的距離,使我看清有他的眉目,清俊英挺,油然笑意,笑得正好是唇角彎彎的程度,那是……那是李世民。
他的腳步停在我面前,四下打量一下,表情上已經忍俊不禁,「隔出老遠,就听到你「哇哇」的叫聲了。」我才恍神,那看起來像是被凍住的火光,並不是什麼火光,而是他肋下的配劍不知是反射了什麼的光線,異常光亮。我看著他,差點要哭出來,我是想他果斷帶我離開的,但是我嚇得半天說不出話時,他卻並不無這等做法,著實讓我著急。
終于我緩上來一口氣,又囁嚅了半天提醒他,道,「殿下我們快出去吧,這里……」
我溜眼一圈四周,縱然是多出了一個李世民,也還是覺得不舒服,只覺得,那樹梢頭上隱似有不可知物正在游游逛逛。但我使盡全身力氣,說出這句話,再搭配來看李世民的臉上既來之則安之的表情,就有點兒發蒙。
他甚為清閑。撩起月白緞的袍袖,翩然席地而坐,襯著我去意濃烈甚為毛躁,而他臉上只是平靜得淡然,只說,「好說,好說。」然後再無下文。
我有點不解,又看他實無接下來的舉動,便只得說,「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他搖頭嘆息一聲,「說來倒霉,我也不識得回去的路,只有等他們何時找到我們,我們何時才能出去。」
我細凝他那倒霉的神色,卻與開心殊無二致,十分掉以輕心的樣子。我有些狐疑不定地打量他,他臉上噙不住的笑意,縱橫著七七八八的情緒,只是實無一樁倒霉氣色。
我覺得,他是在故意嚇我,我可不相信他說的話,他是南征北戰慣了的,一定是應付過這樣的林子的,但現在,他就是一口咬定,他迷路了。
我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好辦法來,就只得可著他騙我。我還是很耐心地對他說好話,妄想喚起他一顆同情心,我對他說,「殿下,你伙同我被困在這里,這件事要是傳出去,特別不好听吧。」
我故意將這個「困」字說得清楚明白,我以為,他會很要很要面子,然後,大約就會吃不住勁兒地帶我出去。不過,我想的,那般他一听到我的話,就會面紅耳赤地像只跳兔子,生怕被人取笑了去的情緒,一絲一毫都沒有出現。現下的表情,何止一個平靜了得,完全是不以己悲的樣子,又甚為淡然,瞥眼四周,道,「傳出去?傳出去,也好啊。每當孤獨的時候,我就特別想名揚四海。」
然後,他的目光就定在我身上,那樣認真地容納,目光照出溫暖的天地來。有時候,我其實特別想無憂無慮地,沉浸在他的目光中,一直到天荒地老,卻不知,現下也得到一個天荒地老,卻是這麼快地天荒地老。
他拉著我的手,我只覺得,手心上傳來炙烤的溫度,使我一瞬想到,我的母後,可就在她身後的背景里,巨大的宮門轟然閉合,整個宮殿都在顫抖。我猛然驚悚,陡然從他手中奪出手來,向後退了一步,驚怔之際,絲毫沒有留意到,身後的一個樹樁。這後退的一步之下,率然絆住了這個樹樁,摔得仰面朝天。
雖然,身下鋪了層厚厚的葉子,但我這下,可算得是狼狽之至。而且剛剛還摔得有點兒擰巴,那個腳踝處疼,得厲害。我都不知道仰面摔跤,還能扭到腳,這種高難度的事情,我是怎麼做到的。真是的,這明顯是流年不利啊。
我很吃力地,想要爬起來,卻牽動了腳踝處的傷痛,給倏聚的痛楚擊得呲牙咧嘴。
李世民不知何時轉換身姿,正站在我眼前的樹下,他抱雙臂懶洋洋地看著我,「很舒服吧,還賴著不起來。」
我……我張了張口,又閉住口,慢慢將自己挪起來,試著再動動腳看看,是摔到了骨頭,還是……腳踝的痛處,溫撫上一雙手來,那樣舒服,那樣溫熱,然後就是那樣痛,扭斷骨頭一樣的痛,我險些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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