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那個倒霉公子會在這個倒霉時刻出場,還偏偏在我大快朵頤時,問我問題。從前,這也不是什麼難事,我自然是想搭理就搭理,不想搭理就不搭理唄,可是這時候,在這個大家族里,「食不言,寢不語」與「主人問話時不能不答」這一對兒矛盾的設定,恰好在我面前頂了牛。我不知道是該不語,還是作答。由來是沒有現成的例子可查的。
這樣的境況,真是讓人沒有了奈何,我在心里替自己嘆了一口氣。
我這邊還沒有拿定如何的主意。倒霉公子那邊已經「嗯」了一聲,似乎是對我不理不睬的狀態,表示憤慨。憤慨你個頭啊,該憤慨的是本姑娘好不好。某些人真是不講道理。竟然故意出題為難于我。
我捻了一下手里的點心,溫潤滑手。便篤定剛剛的想法,于是很是莫名其妙地向老夫人一揖。當然,也不是完全的平白無故,而是要老夫人幫著裁度我到底該當如何。我這一招就是平常的一個拍馬屁。雖然眼前有兩個人選,不過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們的尊卑顯貴。
老夫人瞧見我揖她,便向我笑。這麼看來,我剛剛做得還是很對的。
倒霉公子那邊可不樂意了,有短短的一剎那,像個斗敗的公雞,毛都炸了起來。後來他倒是慢慢地平靜下來。我確實是長大了,即使看到現在轉瞬下來。道貌岸然的倒霉公子,也可以猜得到他接下來才不會良心發現,而一定是火力全開。
果然,他走到我面前笑了一下,然後又在我還沒有看明白他那到底是皮笑肉不笑,還是肉笑皮不笑時。就快速地收起了那笑。指了指頭上一方匾額。回身恭禮于老夫人,「娘親即是定孩兒為陪侍主考,那麼孩兒也就不再同她繞圈子了
什麼只是個陪侍的主考,那就不能對我視而不見嗎。這個人真是愛出風頭。
老夫人听了倒霉公子的話含笑點了一遍的頭,看樣子,是真相信他兒子能問得出彩,不會問出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來。相比較而言。我就覺得老夫人放著身後伶俐的丫頭不用,而是專門挑上了這位倒霉公子乃是舍近求遠,舍本逐末。咦,倒是一宗,顯得是好大的陣仗,似乎襯托著我不是個凡人。
我本來也不是凡人,這個倒霉公子是知道的。可是他偏偏沒有對老夫人說。只是說我是一個逃荒來的小姑娘,失散了親人,流落到了這里。況且,當時老夫人見著我時,我那個狼狽樣子,與這個倒霉公子給我設定的身份太是契合。因此也並沒有得到懷疑。
但我也不是沒有懷疑過,我的那張海捕公文貼得滿城都是。這家中的甫叔怎麼沒有拿回一張或是見過一眼,真實見到我時驚詫一下什麼的。
我想不明白。後來,問過倒霉公子才知道,是他將城中所有的那東西全買了回來。現在城中我的畫像是一像難求。
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說。現在,我已經是忽冷忽熱了。因為倒霉公子將那根手指一指上天,我就知道他要說那本小冊子上的後八頁。而我根本就沒有看到那里。
我驚恐萬狀地瞧著他的手指。
他以手指上指我們頭上那只匾額時,神態拽拽的。欠抽啊欠抽。
但是他說的話,我還是要細听的,要听全的,沒準還是能蒙上的。
倒霉公子在我面前甚為夸張地來回走動著,我只是瞧著他手指頭向著那上面的匾額一戳再一戳,轉過頭來,對我笑了一下。便問我上面那幾個彎彎形狀的字寫的是什麼。
他的表情還很到位,仿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都將那疑惑的意思也表現了出來。
我一雙目光在那彎彎文上轉來轉去,再轉去轉來,還真是分不清這倒底是八個字還是四個字,或者它們這樣分分散散的其實還是一個字。但我可以肯定一點,我真不認識。聞所未聞啊。我來這兒參加考試時本就是大義凜然來單刀赴會的。只是那單刀下全是僥幸的心思罷了。
回眸眼前,他一定是故意的,因為他也背過,也被折磨過,自然知道想一下子將那小冊子上面的東西全都背下來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今天也絕對不會為我喊這個冤。我將眼楮纏綿在匾額上,眼珠子都快瓖進去了。仿佛是看個沒夠。雖然也知道這不是使勁看就能看出來的,但是我還是不肯死心。
最後,眼前被一個人影擋住再也瞧不見那匾額,我還不死心地想要扒拉開他,手伸到一半,卻止住。高高地仰起頭與他對視。對視到一半又趕緊低下頭來看自己的鞋面。
面前的人已經被逗得忍俊不禁,「你不知道?」四個字後面是他呵呵的笑聲。笑得可真傻。完全不拘什麼禮儀,這個也沒人管嗎。還真是沒人管。老夫人一定覺得他是眼前花,怎麼轉都美呢。
我那倔勁一上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今次我是不知道,但是偏偏不說不知道,看他能把我怎麼著,「我只是不認識那幾個字而已。意思麼還是知道的,就是富貴無頂的意思。總之是最有福的意思吉祥話這個應該能概括得了吧。我都出冷汗了。
一時不察,抬起頭時,發現老夫人竟是在笑。
剛剛這一出,眼看著要敗露卻躲了過去,實屬萬幸。不過,我仍是做謙虛狀。並不流露出那萬幸的樣子來。只是平平淡淡地立在地中間,裝可憐。
倒霉公子再度向我湊近,「你確定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很堅定地點頭。幾乎能點石成金。這有什麼猜不到的,我雖然不認識那幾個轉彎轉得厲害的古怪文字,但是,我猜,那一定就是什麼祈福這類的套話,取福壽綿長之類的美意。這一美就一路美上了心頭,還膽大包天對著老夫人笑了笑。
這一下,老夫人卻樂得前仰後合了,一旁的大丫頭,趕忙扶著老夫人,想來她年紀大了,這般暴笑是易出閃失的,諸如閃著腰什麼的,身邊的丫頭都一向是仔細的人都防著呢。可是,我留意著,那個大丫頭自己也有偷偷在笑。
我以為她不過是有意地附和老夫人罷了。這些丫頭都是精通這個的。從前,我在皇宮與王府都是呆過的,那里的丫頭也都是人精一樣的人物,比現在這位有過之無不及,時不時就逗得自己的主子,樂上一回呢。也只有做事與舌頭都伶俐的丫頭才能出頭。
只是,倏然轉換之間,這位老夫人已經吊起臉色來,全不復剛剛歡喜不禁的形容。
我將手腳向下統統縮進衣袖之中。悄麼聲地向後退了半步。
這位老夫人一但拿捏出臉色來,便真個有了那什麼將才的風範,那是一種讓人瞧得清的煞氣。只是老夫人怒火燒面燒了半面卻終是沒有發作。可憐我陪了一身的冷汗。
問題向下進時,我都蒙得很好。倒霉公子將扇一展搖搖扇起一扇的涼風。最後說,我需要被送過去打二十大板時,我真是無語問蒼天了。他們這是草菅人命,我都快被冤枉死了,他們不是一個錯處也沒有揪出來嗎。憑什麼要打我。我腦子風起雲涌一會兒,有一個念頭穩穩駐了足,這就是傳說中的一百殺威棒。有無錯事都要打的,就是要殺你的威風就算是泥人土性也是先殺上一百再說的。
這倒霉公子又一次湊到我面前,說我要走運了,這一次用來的打我的是一只玉仗,據說他爺爺幼時挨過這個的打,長大後威震一方;他爹年少時未曾幸免,也挨過這個的打,由此也享譽了三十年。只是到了如今,讓他仍掛著心的,是這只玉仗久不開洋葷,不知道還會不會打人。將人打得皮不開肉不綻,就只是實心地疼。
不是說玉可以使人清心寡欲嗎。他家可真是缺德。竟用來做執杖。他家也真是會發明,還發現了這東西打人的好處。說來也不是所有的玉都有這種特性,但他家的這一根蒙得特別好。
為了讓我死得明白。這位人面獸心的公子又說了,他不忍心看我糊涂,是以會偷偷告訴我真相我,我答的那個匾額上的字的問題,並不在那匾上面,那就是一幅由來奇怪的畫作,是他有意拿出來誑我的,因著他早就想到我會耍小聰明害了自己。
怪不得我那麼一說,他們就都笑,連見過世面的老夫人也笑成了那樣。他們這是使詐,我是應該討個說法的。可是,這個時候誰也不讓我再見到老夫人。這些人,在倒霉公子的帶領下,不懷好意地集體送我去挨打。那隊伍挺長的,我回了一次頭,都沒有看到它的盡頭。
我抬起頭,瞪著大風天頭里,扇面仍舊扇動自如的白衣公子,發現他正在瞧著我,持續了半晌後,就瞧得我怪不自在的。我只得改用眼角看他。此時,他氣焰正盛,看到我看他,還在目光里回了些奇怪的東西饋給我。他不僅是伶牙俐齒,連眼神也是伶俐以極,奇怪的是竟然還沒有在這兩種伶俐之下,將自己搞得面目全非。
我覺得他這是得了紅眼病。有沒有人見過別人要挨打,他還紅眼的。我才想起來,自己要計較的不是這個眼神,而是我現在已經無地喊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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