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雙在我面前上演的劇目不可謂不生動︰
且听這人字字說得誠懇,真是很難讓人不去偏听偏信。(听說在八零書屋看書的菇涼們,都能穿越了!)他懷中的女子卻是哭得更凶,「將軍垂愛乃是天高地厚之恩,只是……只是我不配……」
怎麼回事,又是將軍有意,弱女無情。
我縮進花叢一角,不大看好今天的戲碼。
失落、重傷外加失戀的將軍,這委實是個悲劇的開始,但人家身為將軍自然也當有百折不撓的精神,姑娘也許只是在欲擒故縱。于是,故事可以婉轉成眼前這一幕也並不意外——姑娘不由分說被將軍找橫抱起,穿花過徑直奔的也果然是老夫人的院子。
我獲救的窗口期已經來臨。
我歪歪扭扭一路小跑地跟著,也終于跟丟了。
唯一的一個收獲就是找到了一棵樹。
我爬上一棵樹,對著四面仔細查看了一會兒,還是不能分清東南西北。後來一時不慎,重重摔了下來,終于混成了一個看爬行動物。
可是,爬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出口。看來,李暉琢的哥哥用在我身上的是一個要我自生自滅的好法子。
但我覺得太是委屈。
我雖是一不小心窺知了他們的真情,可他不覺得,事情既已經混到了這一步昭然若揭,又關我什麼事,何必又制造出我一個可憐人。
我坐在又粗又大的花根下,有氣無力地喊著救命,卻沒覺得有誰能听到。想來,那人都已經是算計得好了的吧。看他為人那麼周全就知道,就是太小氣,比暉琢還小氣。
眼前的花枝忽爾倒向一邊,太一致像是人為的,要知道我現在多想見到一個人,哪怕是一只鬼。
我連忙抬頭。四周儼然重歸平靜。我很快失望,可能是風吧,它們不動不搖只是亭亭玉立,我詫異了一小下,也就順其自然了。害我的人可是將軍出身。也就是說他用心地那麼害我一下。我就不大有救。
一只手忽然拉住了我,那感覺一定就是手,我驚得全身一震。抬起頭,目光落在他的眉眼之間,第一次覺得他俊俏得可愛。
一瞬間我甚至錯覺,他是我心中之人,于是沒有一分的猶豫我狠狠地將自己填進了他的懷抱。听到自己「哇」的一聲哭出來時,自己都嚇了一跳。
過去的十幾年里也曾哭過、笑過,卻未有一次只想抱著心上的人再也不放開手。而且似乎覺得,只要我不放開手,一切就永遠不會改變。
他將我從懷中拉開一點點時。我正將眼淚胡亂地抹上他的肩頭。他輕輕拉開我,使我正好對上他的目光。那目光幽遠深邃,動之以情。可我卻忽而意識到是我錯了,他不是我要等的人,我陡然掙月兌開他的抱扶,向後踉蹌了半步。被他伸手扶住。
再想掙開之時,反而已經為他所抱住。我們都沒有說話,我心中卻其實平靜,相見爭如不見。藏在我心中的人已不能再見,卻不全然就是一件壞事。我抬頭對眼前這人笑笑。淚痕已經干透,「這里怪怪的,我們還是回去吧。」我居然轉而平復,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卻扣住我,使我一動也不能動,「可兒,我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他的模樣已經不是我慣見的或冷厲或悠閑,全不一樣,是認真嗎,我自問,自己並不能確定。也全然不需要確定,是真是假都不需要確定,因為我已承擔不起。
而且事情著實有些奇怪,他又搭救我一次而已,怎麼忽然問到了「心意」二字。是了,一定是我想多了,他對我的心意,不就是賣個好主顧,即得價錢又得實惠,比如升個官發個財什麼的。
不過,不用終老在花下就是一件好事。
誰知道眠花宿柳就是好事,那還要首先看看是不是餓著肚子。
有些事情一比較高下立現。♀
我們穿過綿綿花枝,這些亂紅如海,仿佛此生都不能踏到盡頭。
*——*——*——
我在床上趴了一天,無病申吟,就差向隅而泣了。
李府上發生了好大的波瀾。
大爺要納小。我好像還是這波瀾的始作俑者。
昨天,杏月為了找到遺失的我將腿都跑細了。
于是,我安排人在床下置了軟床,與我一起躺著。
可是,她躺著,我們又去哪里听那些波瀾呢。
我睡著時,她溜了出去。
現在我正在悅納,她的小道消息——我的便宜大嫂在絕食。
我瞧了一臉桌上放著的軟軟香香的糕餅,挺替她可惜的。為了挽回大爺的心,恐怕她要實實誠誠地將自己餓上幾日。
家勢再大又怎樣,到頭來還是敵不過男人的變心。
這世上的人最是太會變通了,連愛也變,肺腑之言隨時日成空。
我沒有去看她,卻狠狠地吃了一塊糕餅。
杏月還在滔滔不絕,「老夫人的反應很奇怪,竟然是中立,只說她年歲大了,有些事情還得是讓他們自己操心。只是,大女乃女乃也是有理由的這姑娘出身不好,若是要添小,也找個良門。」于是這球兒一股腦都踢向了大爺。
唔,不是不答應,而是倚著這條理由。
哪個貓兒不吃腥,只是這腥也要適中,我那便宜嫂嫂自然看不慣,這種真愛。他們那時的架勢也是太過,搞得我那便宜嫂嫂如何不恐慌。日後他們如膠似漆,再誕下一兒半女,只怕我那便宜嫂嫂瞧上一眼都得心血上涌。
我翻了個身,繼續消化我的糕餅。
暉琢大概是愁了吧,他大哥的事情少不得讓他分些心,那樣的話他就會分身乏術,我就喜了。
大喜過望。
我在床上伸了伸腿,踢到了什麼。軟軟的好像有溫度。我試著叫了一聲,「杏月?」
沒有應答。杏月可從來都不會不理我。
我的心涼了半截。不會這麼不巧吧。況且,外面怎麼一個人都不吱聲呢,再況且,杏月剛剛還在我身邊……我抬起頭。對上他能變得繽紛的笑容。再也不用疑神疑鬼了,這人就是李暉琢。關鍵是怎麼哪兒哪兒都是他呢。我還沒有睡醒,他就出現,這不是一場噩夢嗎。
我揉揉眼楮,準備將這場噩夢睡回去。
也許是這夢水土不服什麼的。睡不著了。
還出了些汗。身邊的人極有眼色。輕輕在我身後打扇。
這麼體貼的李暉琢,他存心是要嚇死我,我的心里本來就已經有一個大窟窿在來風了。恨得我,「呼」一下子就坐了一起來。
一個溫暖的懷抱將我迎了進去,我在里面徹底迷茫了半晌,半晌後才反應過來,想要推開他。可是他哪里是好推的。我這分明就是上了賊船。
他開始自言自語。完全不用我接茬。
我又開始迷惑,我們兩個到底是誰瘋了。
听他的意思,他覺得我是被嚇著了,還嚇出了臆癥什麼的,需要特別地摟一下、抱一下、撫慰一下。
你大爺的。你才被嚇到了呢,姑女乃女乃我好好的,睡多了還耳聰目明呢,掙扎繼續掙扎,全是無用功,本以為可以好好罵他一頓。不過卻開不了口,這人將我抱得太緊,真是氣息不暢,我說不好話了。
他一直在說話,難得又說得低聲下氣。就像是欠了我八輩祖宗那麼長遠的債似的。
這人今天這是怎麼了。
我被他的糊弄暈。我從不知道我是這麼好糊弄的。
只是如此的低聲下氣,卻听得我一顆心絲絲的涼。
最後,我只得用再度坐起來向他妥協,我好了,什麼事兒都沒有。
當然,隨之也生出了幾分好奇來,他到底是怎麼了。
以為我嚇到了。就那麼些個花花草草,外加餓上兩三頓,我這個小肩膀應該還是能扛得住的,可是,他陡然地對我來這麼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我就有點受不了了。
我這不是犯賤嗎,總要讓他難為我不成。
也不是……就是……他還要親自奉我湯藥。但,我到底得了什麼病。
我面部表情格外猙獰地拒絕,理由當然充分,我沒有病。
他大義凜然地將侍藥的小丫頭打發走,還要她用心剪藥,又吩咐杏月前去按照單子上每種藥的煎法將她看著,不容得有半點的差池。他連陽奉陰違都不用,直接不理我那套胡子。
不容有半點差池,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個極大的差池,我渾身上下都是好好的,哪里用得著吃藥。
他笑答,我乃驚嚇過度之癥。
劫後余生,怎麼會驚嚇過度,明明應該是驚喜過度。
他是來為他親哥哥滅口的也不一定。我防備地看著他。
他溫柔繾綣地看著我。
半瞬後,我蔫蔫地挪開目光。我都要忘了,我從來都不是這人的對手。我被逼迫的次數,也不在少數了,難道還怕他不成,可是我真的是怕他,怕他動不動就對我心領神會,怕他動不動又對我顛三倒四。總之,這人總是在我身邊鬧得雞飛狗跳讓我不得消停。
縱然他這一次換了風格,也應該是換湯不換藥,他就是一個壞人。
看看,壞人的就是這樣無所不用其極。
難得,他有一次想到用溫柔些的辦法。
如此這般,我便打破了藥碗才好。
可是,事情的後來,是我糊涂了,是我中邪了,我不僅喝了那碗藥,還將剩下的藥汁都舌忝得干干淨淨,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只記得他眉目如畫,賞心悅目,看了之後可以治病那樣的畫。
心事緩緩經過陽光,漸漸被溫暖。
溫暖的結果就是我又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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