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轉得正經,「他要那東西做什麼?全都解開來只為了討好你。」
李暉琢說話的時候,我有一些走神,我琢磨著,要不要將自己的懷疑告訴他。可是為什麼要呢,又為什麼不要呢?
現實就是如此奇怪,兩樣的選擇,我全都說不出來。
倒是他剛剛說的那句話,漸漸在我腦海中回映,這人說話怎麼這樣呢,明明好好的事情,到了他嘴里,都說得分外見不得人。什麼叫「討好」,說得像我與李元吉根本就是狼狽為奸的樣子。
不過,他說的事情,我還是要反駁一下的,「你對你自己的那本書有一點自信行不行,那可都是古來時的殘局,沒有一定的時間根本解不開的。上一次,那個李元吉蒙混過關,那是他的運氣不錯。接下來的那些,可足夠累死他的。」
我忽然覺得,在這件事情上縱然是真的欠了李暉琢一個人情,可是我竟然是做對了的樣子。因為,這本書會不會讓他走火入魔,或者是牽扯全部的精力,要真的是這樣可就是求之不得的。一定會的,我對棋藝也是有一些研究的,我都扔下了,不敢研究,他怎麼會三下五除二解決。
李暉琢懶洋洋地看著我,「怎麼,忽然又得意了,想通了。想要還我那些銀子了。」
我有意小意了些,「是有些想通了,不過是給您那棋譜重新定了個價,這一次,欠了你一個人情。怎麼說呢,大概是將軍命里只有八升的福份,求不得一斗,所以這個債能不能如數償還,還是只能由著我看著辦。」
他被我氣得一樂,「我果然是沒有福氣的,你欠我的。要償多少還得由你說得算。也真沒有見過你這樣不能自己的債當回事的人。有沒有人告訴你,這種時候你要做低伏小啊。」
我向他抿嘴,「你不是不再乎嗎,要不然我也不會這麼不放在心上。在世為人該欠的還是要欠的。但是該還的也總是要還的。」可是這時在我心里反復飄起又落定的只是無藥可救幾個字。我是真的無藥可救了,這樣地參不透自己,想看到很遠,目光卻總在這里,拘泥在所有的回憶里。總想渴望救贖自己,可是在用盡全身的力氣,腳步也還在這里。我原來一步也未有走出過。
找不到自己的心的感覺原來就是這樣的。完全沒有跡象,就像直接迷失了的本心。
本心是什麼,我忘了,忘得恰到好處。
于是人生就直接因為這個遺忘慘不忍睹。
我的願望有多麼小。帶著哥哥離開,離開這些讓人莫可奈何的牽絆,離開我從來就想不明白的是是非非,離開太多的目光。
是,加在我們身上的目光太重了。重到了讓人無法承載。
是加在我們身上的是是非非太磅礡,磅礡到了讓人無法看到事情的真相。
是繞在我們身上的牽絆太多糾纏,糾纏到了讓人再也看不到鏡中清清明明的自我。
李暉琢的聲音清清淺淺,原來他也可以這樣說話,就像是怕嚇跑了深夜倦伏在屋檐上的貓,「怎麼真的不高興了。我只是隨便說笑的,只要夫人還沒有打算將我賣了。我就能穩坐中軍帳。」
我想起了小時候猜的關于蜘蛛的謎語,忽然向他笑了一下。
他本來還要說什麼,一下子被我的笑給劫住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面有狼籍之色,這倒不像他,要不就是他也想到了那個關于蜘蛛的謎語。知道是自己失言。
他想要換一個表情看我,可是在我還看到他的那個時刻里他似乎沒有來得及做這些。
這于他而言應該算作是一個意外,他很少有這樣失控的時刻。
呃,上一瞬他的表情應該是失控吧。
現在他已經轉得正常。開口時的聲音也是淡淡的平靜,「你哥哥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的。雖然他一直不肯合作,但我會保他性命無虞。」
他以為我還會信他?
但是,我沒有吭聲。我不知道自己何時也學會了這種面不改色的氣質。跟沒事人一樣,表情了了。
然後,我轉身就想走了。想想,才記起來,這是我的屋子要走的也該是他。不過,不好下逐客令只好就這樣地跟他僵持。隨意點了一下頭。其實,這才是我的下的逐客令。
他好像有些明白了,沒有再為自己申辯。默默轉過身,「放心他現在很好,只是有一些問題不要去探究。」
他那樣看著我,容不得我說不。
我一時心虛就點了一下頭。
他再沒有說旁的。就出去了。
今天,好險啊。他一出去,衣福雲便進來與杏月一個鋪蟲,一個收拾書案上的東西。我抬起頭對杏月說,想用昨兒個老太太差人送來的新的一領,她答應著去取。
支開了杏月我看向衣福雲,「沒有辦法,難道人真的會這樣改變,我還是沒能分得清。」
衣福雲點頭,「此人確有許多蹊蹺之處。也許,殿下本就是猜對了。」
我睜大眼楮看著她,「你也覺得他有問題。」
「沒有任何證據,只是直覺上有些不對。」
我點了點頭。「這件事情急不得,可是我們偏偏沒有什麼時間了,怎麼又能不疾不徐。左右是撞大運吧,雖然一次也未有撞到過,但算當是我貪心偏要撞上吧。」
可是為什麼我還要喝藥。
杏月身後跟著個小丫頭,手里捧著一碗藥。
我鼻子可頂靈的,那種絲絲飄冉的藥氣早就嗅得一絲不差。
杏月讓那小丫頭仔細鋪床,才笑著跟我去,「這是府上往年里也會用的一種去溽熱的藥方。本來都是女乃女乃們有想喝的才喝的,可是三公子爺偏偏說三女乃女乃該喝這個,就格外地囑咐我對女乃女乃端來了。」
果然,今兒個我得罪了他,他這是在報復我呢。
我對著杏月甜甜一笑,「看來這個倒是極好的東西,快端過來。」
衣福雲大概是覺得我的舉止反常,悄悄看了我一眼。
嗯,這不是學乖了嗎。
杏月待我不錯,我可不能將她與李暉琢一般待,所以我故意捧著藥碗在手上,還用手扇來扇去。杏月要替我,我假裝著猴急要吃的樣子,她信得實實的,又出去張羅別的東西,我隨手就將那碗藥便宜了手邊的蘭花。
後來,李元吉的事情上唯一的辦法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如果能探知他的意思就好了。衣福雲的意思是直接去問。
我听了就直皺眉頭,「那人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尋常輩,我們若是去問恐怕還是正中他的下懷,少不得要韜光養晦些時日。」
杏月已經重復進來,見我還倚在床上看書,便要勸我。
我知道她又要說些什麼,于是,當先放下了書,「忙了一天,你也去歇吧。我累了這就睡了。」
她恭身讓了一讓衣福雲,衣福雲便當先恭退了下去。
我根本就了無睡意,可是,眼前過卻的許多一閃即逝的場景,卻讓人無比精神起來。如水的時光仿佛就印在眼前,那些世上不輕易得見的好看顏色,都在其中出現,招搖逶迤。
可是,每當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看明白些什麼的時候,那些畫面就會變得破碎,似有似無,讓人再無力氣就無從尋覓。
所以,我只是這樣淡淡地看著。假意勸自己,從來都沒有希望它們出現過,只有這樣,我才能安心地看著它們稍縱即逝,卻能從中得到一點點的快樂。我知道,是因為其中那些影影綽綽出現的人影,他們都被什麼給拘在自己的夢里,一直不能逃出升天,就只能是在夢中歡笑哭泣。
再一恍神,這個夢境頃刻消弭,還是同每一次一樣,始終不能得到一個清楚的印證,永遠這樣的似是而非。一切仿佛只是水中會被風吹皺的空影,不在這世中。
我慢慢合衣躺了下來,如果我睡前,這樣想著要做到那個夢,就一定不會,它這樣的來去無蹤,它這樣的事與願違,讓我想都不敢再想。塵世在夢境中醉去或者是睡去,一切都開始變得虛無縹緲。
第二天我早早就起來了,可是並不出去,我還沒有想好怎麼面對那個,可是,這件事情照樣又會天不如人願。因為,我听到了熟悉的琴聲。
從前,我不相信李元吉會彈琴,他頂多就知道琴有幾根弦,可是如今斷送這個念識,幾乎是在這一個清宵。對手都在變強大,只有我一個人在變迷茫。如何不去傷感,除非我是個真真的大傻瓜。
最後,我意已決,與其在屋子發悶,想他真的是變成了洪水猛獸,嚇得惶惶然,倒不如出去與他會會。他每日里都與我耗著時間,可見他真正要對付的人恰恰還是我。
可笑,我之前一直困惑于他到底是不是李元吉。其實,那個困惑本來就已經不重要了,不是他是不是,而是他的目標從來都是一樣的。就只是我一個人,或者說他是不是李元吉都是一樣的。
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向那琴音中走去。這樣無可奈何,這樣明知不可以,卻不得不拼卻而為之。
這位不知道是不是李元吉的李元吉,一見我的影子,就沖著我點了點頭。我應了個萬福,彼此都沒有說話,琴音也沒有停止。
如果不是這琴音太是曼妙,我也不會久久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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