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移步過來時,瞧了我一眼,突然臉也紅了,道也不會走了,其實他臉是黑的,而現在這樣紅起來最多是有點發紫。可我的臉一定是都綠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我向他咬了咬牙,他卻很奇怪地,向我點了點頭。
驀然,我就弄懂了他的意思,不過是勝利者的驕傲。
我想拍案而起,一用勁就疼得我差點叫出聲來,那個家伙,瞧了我一眼,我瞪了他一眼,他又瞧了我一眼,我還瞪他,但卻注意到他自懷中取出了一個東西,似乎有些怯懦著向我遞了過來。
我的第一反應還是蛐蛐,剛想甩開,那邊長孫氏已經說了話,「元霸果然是長大了。」
那家伙「呵呵」地笑了笑。
我氣得「咕嚕」一聲說不出話來。
算他狠,一下子佔得了先機,像這樣子給我送藥,我若是再相糾纏倒顯得我小氣。我只得一忍再忍咬了幾番牙,壓了幾道火氣,憋出了幾個字,嘟囔著,「多謝殿下照拂。」
他果真是個不要臉的人,居然很開心地笑了,好像果真積了什麼功德。席間居然很有性致給我添了箸菜,我瞧了瞧滿桌子上我最不愛吃的茴香,狠狠地夾給了他一大箸子,然後向他笑了笑。不過,我一下子就後悔了,因為他一副很愛吃的樣子,「呼啦」一下子全吃了。我那個悔啊,悔得我腸子都青了,這飯真是沒法吃了。我讓他氣得就差吐血了。我別過臉,不想瞧他,奈何他明擺著跟我作對,也給我夾了一箸茴香,那味道直沖進鼻子里,我差點吐了出來。
報復。純潔的報復,不對,貞烈的報復,也不對,好吧就是混蛋的報復。
我一邊作嘔,一邊向回走。剛剛長孫氏大概瞧著我們端的和諧,便不多說什麼,只是問了問了他剛剛回都,可還過得習慣,都練什麼武、讀什麼書。
他對這位大嫂似乎格外尊重。神色上的恭謹不像是惺惺作態,倒有長嫂如母的愛敬,也為長孫氏布了幾道菜。唯有那時才收收了什麼紈褲氣息。我一看著他,就想瞪眼,反而鬧得我自己頭疼。
長孫氏還夸他來著,說他是什麼天下第一的好漢,什麼什麼的天下第一。
我回去學給衣福雲。她默不作聲。要說起來,她這樣我也習慣了,她很少發表自己的看法,不過我覺得她一定是听過李元霸這個名字。因我能感覺得到,我乍然提起這個名字時,她的眉挑了挑。雖然很快痕跡失在空空之中並不鮮明,還是給我捕捉到了那麼一點點兒。
但對于長孫氏說他是天下第一,我覺得無論如何不能相信。其貌不揚也還好說,他那個樣子除了力氣大,果真能耍出什麼花錘來嗎。
我睡前還在搖頭。
衣福雲那時正對著那只劍發愁,起初她將那劍扔出去好幾次,都是我讓人偷偷撿回來的。我在心中琢磨了好多好多的說辭。又大都被自己駁倒,最後也麻木了。只好硬著頭皮勸她。「你看王妃都將他說成那個樣子了,你也知道王妃是個好人,縱然不是全對,也有之**,要是那樣,你也是天下第二。況且你那劍,我一直喜歡,要不就別在我腰里,出去時還可以嚇唬人。」我邊說邊打了一個哈欠,可見現在天的確是不早了,而我是動用了多大的勁兒來勸衣福雲。他們武士特別愛面子,尤其是不能被人奪了兵器,那時我特別怕她一想不開就是跳河什麼的,現在看來,她還是舍不得我。我們在一起玩多好啊。
不知為什麼,衣福雲給我說動了,也許她是覺得我這樣哈欠連天的真的是太辛苦了。她拿回了那只劍,還把我的話當了真,要替我別在腰間。我急得差點打床上跳起來,我都要睡覺了才不別這個,不過也不能直說,要不她以後一定不信我,所以我說,「衣福雲別急,明天我們去街上瞧瞧,那時你再給我戴上吧。」
她听信了我的話,我說的話她從來都信,只是她一直不想留在秦王府,讓我好生不解。不解歸不解,我不提這個茬口就好,要不,就是她偶然說起來,我玩自己的也不理她。
對她,我總是這樣愧疚,她對我那麼好,可我總是不听她的話。這幾天她一點也不開心,其實她一向不開心,但這幾天是格外的不開心。我覺得我應該做點什麼,可做點什麼呢,我在石椅上跳上跳下,不過是為了能想到一個辦法。
我想啊想,中原有句話叫「功夫不負有心人。」上天誠不負我,還真讓我想了出來,我們可以到街上走走。
所以我們偷偷溜出秦王府,這幾天長孫氏都會一大早上找我說話,她總是給我講一些她與李世民的往事。說實話,我很愛听她說話,也愛听她的故事,只是我也該去街上走走了。按李世民的說法,這幾天頡利歸期日近,我再不出去走走,可就真的出不去了。
我們換好常服,衣福雲果真給我別上那只劍,這個感覺嗎,真的是很奇怪,腰桿都硬了。我們翻牆出去,我知道所有人的動向,李世民去了宮中,而長孫氏在佛堂念經。這會兒,所有人都在睡中覺,只有我不辭辛苦在爬牆,不過有衣福雲在,再高的牆都不是難題,我們一下子竄上牆頭。
我還抖膽在牆頭上搖了搖,衣福雲嚇得臉色變了變。
我是故意騙她玩的,我也會爬牆,不過是不敢跳牆而已。
衣福雲將我輕飄飄帶下牆,化去了落力,踩在地上就像踩在了棉花上一樣。我們轉出僻靜的胡同,看到街上人來人往,都只是尋常穿戴,不像王府里那般穿著打扮,沉甸甸的壓人,這樣他們輕快,我瞧著也輕快。我們一直順著一條大路走下去,還沒有想好去哪兒。
這個事我想了好長時間,還是想不出去哪兒,因為我們真的是一點也弄不明白長安,什麼「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書上的描繪都是假的,其實一點意思也沒有,街上根本瞧不見漢人的皇上,皇上才不上街瞎逛。我就是喜歡在沙漠上看落日,可是不能常去,要不就是想村子里稀稀拉拉的樹,還有那次和哥哥去郊游,不是遇見了芙蕖了嗎,但他對我一直是陰陽怪氣的,連正眼也不瞧一下。往事啊現在想起來也清清的,什麼都像是在眼前似的。
突然間,給衣福雲擋在了眼前,還想著是怎麼回事,就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整日就這麼瞎逛,這麼大的長安都被你看糟了。」
我的心一定是捕捉到了什麼,它猛的動了動。我努力在衣福雲身後探出頭去,淡淡的風流畫在世中,他不過常服,卻這般明析我心惑,我靜靜瞧著他,心里涌起千瀾萬瀾。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最後終于叫了一聲,「衣福雲!」但她卻沒有任何反應,不會就在這當中,他們已經交過手了吧,因為衣福雲從來都不喜歡頡利。
她一定很困惑,為什麼頡利對我一點也不好,而我還要死乞白賴地跟著他。她怎麼會知道那時我一個人來到長安時,總是覺得很害怕,而將他當成了依靠。其實他對我也很好,一直將我帶在身邊……只是現在他要送我回去,我不願意……
我叫了一聲「衣福雲。」又一聲接一聲地叫她。
她背對我,第一次不理我。
我慌了,叫得更大聲。
頡利忽然拉住了我的手,我瞧見他給芙蕖使了一個眼色,然後衣福雲就很古怪地跟著他走了,我說,「你們……」
他輕輕拉著我的手,我低下頭去,不敢瞧他,心里亂成一鍋粥。我們不再說話,世間的熙熙融融似乎一下子化散開來,那些冷嗖嗖又暖融融,松垮垮又擠融融的感覺,都如此真實落入我掌心一般。從他每一根指頭中間發散出來,我承襲著他的腳步上了一旁的高樓。
長安多建這種樓雕梁藻井,從下面望上去,仰得人脖子疼。我們一路踩得樓梯「咚咚」作響地上去,但很快我發現那個咚咚聲其實是我踩出來的。他雖然步伐很大卻落地無聲,都是功夫太好的原因,而我則是一點也不懂規矩。其實長孫氏身旁的千朵,她也曾委婉同我說過,走路要輕那回事,我不記得她那文縐縐的說法,只略略明白是那股意思。我一下子放慢了腳步,不過已經到了樓上。有點可惜。
樓上的客人很多,但還有一個位置是空的,那小二過來招呼,對頡利格外的客氣,這個我是懂的,這個位置,八成是常年留給他的。
我順著那窗口向樓下望了望,哪里還有衣福雲與芙蕖的影子,我有些失望地擰回身,低著頭擺弄那只有碗口大小的盤子,一面假意去瞧來來往往的客人,其實什麼也沒有瞧進心里去。
他忽然對我說,「她沒事。」
我道了一聲,「嗯。」繼續玩那只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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