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願你們百年好合。」字字如刀,落在舌上的嗓音,踐著血痕一路飄出來,嬈得驚人。
我想,這是我一生說得最好听的話。
頡利的目光里滿是愛憐。但卻如此陌生,又如此機警靈速。落置,已輕如塵埃,若有風便自飄搖,難憑。
此後,也有幾次遇到頡利,但他只是遠遠的瞧我一眼,就走開了。可那個眼神明淨如台,飛煙繚繞,立意新鮮,含滿悲傷與絕決。我不知道,那日之前的糾纏,在他心中算作什麼,寂寞時的相互依偎?利用時的甜言蜜語?縱橫時的任意取舍?
如何讓我真正舍棄你,歲月從此簡潔,樹木辛香繁茂。什麼都不留存,記憶閉合,際會凋零。
我仰起頭,鏡天乾影里,萬徑人蹤滅,我已經感知到他的心意。我知道人的心是會變的,而那些變化,本無一定之規可循。也許,他也早就累了,遇到一個很近,近到心里的渡口。安心的停留。
從此,他忘記什麼草原、黃沙。只是真心,在此,欣做一個一生的停留。
等待散盡,真實也就入眼,這人世本來就沒有什麼好與不好。
直到那日,我閑來無事,在湖邊放一只樹葉。看著它悠悠然,載著我的心願游遠,去一個,遠得不知道名字的地方。如果那里溫暖,它就不會停下行程;如果那里寒冷,它就守在一個地方,靜待春來。
我還一直隨著它跑,跑了很遠。我喜歡看它。悠然逐水的樣子,輕飄飄的縱然隨波,卻並不沉溺。然後,有一個湖段。我不太熟悉,一步踏入水中,栽了兩栽,差點掉下去,嚇得心都「砰砰」跳。
一只手,將我扶得穩妥,這是意料之外的一只手。我慢慢轉過頭,心中震驚,但壓抑得很好,只是平靜地向他笑。我覺得。一點破綻都沒有露出來。我都能感覺到,我那目光暖暖和和的。既是溫暖便會是層層覆蓋,無從看穿。是我不想將他看穿了吧。
他緩緩放開拉住我的手臂。我趕緊用手去撫,他剛剛拉住的位置。他拉我時,用了好大的力氣。
他神色淡然,寥無情緒,瞟眼流水中。《》兀自飄飄的一只極大的樹葉,什麼情愫也並添,仍只是清淺。
我擬了半天詞匯,自覺,果真是無話可說,便想輕聲告退。輕輕的抬起步。還不等放落。猛然,听到他說「隨我來!」
我抬眸凝去,他已轉過身。提步先行,又一他是一貫的行事風格,果斷卓然。可又關我什麼事。我現在的心,冷得都要結冰了。
我略略躊躇著,要不要去。他已走出十步開外。
我想,要不就算……
他已經停了下來。顯然是知道,我並沒有跟上去,在那靜止不動消磨時光,卻也並不催我。
我心中的想法千變萬化。不過,我好像發現,它們大抵是千方百計的要我跟上去。
我就怕他會停下來,如今他停下來,風姿神態,從背影中,盡投出來。我已拗不過所願,「吭哧吭哧」地跟了上去,腳步快得很。我就算知道,從惡如崩,也願向著他的沉默去。就算看到,他由衷的冷漠,由衷到,那是從深骨中凍頂的冷漠,我也還寧願選擇,扯上一個由頭,去看看他的心意。也會第一個相信,世間千般無情里,也絕計不會有,他對我的那一般無情。
他停頓的那個第十一步,我就果斷的追了上去,他將我拉到一棵樹後。
淡然眉眼,收縮成一個荒涼的恨怨。
四壁夜色深沉,我心中燃著忐忑的輕夢。他躋過來,我退無可退,深抵在樹身上,感受著他的目光,由狂放到怒意,再到溫柔。他伸出手指,沿著我眉骨的輪廓,輕輕撫指︰「那天,他對你做了什麼,你不懂得拒絕嗎?」
時間倉促,我根本回憶不起,那天和他,分別是哪一天和哪一個他。他手上的動作繞到我頜下,輕輕打著圈子。我想不通,他所以然有此一問,但困惑起來,還是很得條理,「哪天和誰?」比我心中所想的,簡潔幾倍。
他支起我的下頜,迫視著我。
他的目光極有問題,似乎是不相信,我不知道。我回視過去,絲毫也不示弱,于是,他終于說,「我和你約定好的那一天,和李世民。」
那天啊,我當然記得那天,估計還會沒齒難忘。頡利並沒有來,李世民倒來得又早又快,還讓我縫袖子。其實,前提是,我拉掉了他的袖子。提起那只袖子,我就一肚子氣。情不自禁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那時,好幾個,都給扎得呼呼冒血。只是,現在要向他訴這般苦處時,卻已找不到傷口。我兩手一攤,無奈道,「那天,你沒有來找我,李世民說,‘你是因為我給他縫袖子才生的氣。’」
我試探著問他,「你真的是因為,我左右縫不上那個袖子而生氣的嗎?」
他的表情有一點刺目,顯見是我說錯了話,惹他生氣,而且我覺得他不光是生氣,而分明不信我的話。因為他眼里的色彩,風煙滾滾全不經停,似乎正在極力的壓抑著什麼。吸緊嘴唇,神思,想是都聚去了靈台,目意肆無忌憚地,在我臉上闖蕩開來。
我不喜歡他這樣看我。
如果想擺月兌這樣的眼光,就只有先擺月兌了他的鉗制,我聊勝于無的掙扎了一下,以慰心懷。明明是極輕的一個掙扎,他卻反償我一個好大的力氣,極是用力地將我按住。我一雙肩膀,被他壓得好生痛楚。
嘴里「放開」兩個字還不及吐露,便被他接下來,極動听的幾句話生生的憋回。
「你要報答我,好生的急切!
看來,你的意思是,不要荒廢良辰美景,此**半刻!
你真的好香啊!
出,出血了。
不用怕,這是正常。
殿下,你當真只有這一件衣服可以穿嗎?要不……
什麼?你要我光著身子出去!
不、不是還有中衣嗎?
那可不行,那這樣,你我之間這樣見不得人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輕點,痛。
嗯,我會溫柔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