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寬闊靜逸的河面上,微風習習,碧綠的河面泛著微微的波紋,空氣中隱隱夾雜著一絲魚腥味。俯視河面,能清晰看見沿岸的水下有成片的網箱。這些網箱分成兩長排,中間有一道長木排成的走道,木筏中間搭建著一座小木屋。
一個男人正手提一袋魚食,慢慢走在那一排木筏上,給兩邊網箱中的魚兒投放。他戴著一頂大草帽,微微低著頭,因此看不見全貌,只能看見他線條硬朗的下巴。白色的背心和軍綠色的短褲,讓他背部、手臂和小腿的肌肉袒露在外,氤氳著汗水的小麥色皮膚,散發著男人的剛毅和力量。
時值七月酷暑,盡管已是傍晚七點光景,陽光不再**,可男人下巴上的汗滴還是不停在滴落,待他走完這長長一排木筏,魚食也投放完畢。
「致遠,來喝口水。」
從小木屋中走出另一個男人,手上拿著兩瓶冰凍礦泉水,笑眯眯地朝男人喊著。他大約四十歲的年紀,跟投放魚食的男人一樣,穿著背心和短褲,腳上穿一雙塑膠的拖鞋。
田致遠回過頭,背對著西下的陽光,高大健碩的身體沐浴著一圈光暈。他取下頭上的大草帽,露出一頭烏黑的板寸和年輕俊朗的五官,沖男人爽朗一笑,「就來!」
「致遠啊,其實你不用特意過來這一趟,我的腿都已經差不多好了,給魚喂食不成問題。」拿礦泉水招呼田致遠的男人叫向明,是田致遠的表哥,三十七八歲的年紀。
田致遠把剩下的魚食放在小木屋外面,接過向明遞給他的礦泉水,扭開蓋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下一大半。晶瑩的水珠從嘴角溢出,沿著好看的下巴線條,溜到他的胸口。
模了一把嘴,田致遠笑道︰「我知道,不過為了保險,這幾天還是我來喂食。這是在河邊上做事,馬虎不得。你腳扭了,說句不吉利的,要一個不留神掉進水里……呵,這清江河幾百米深,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對得起嫂子。」
向明手拿著礦泉水,憨厚且不好意思地笑笑,「哎,跟了你我也才有這待遇,要換成別人,就這點傷,人家連藥費都不會給我出,就更別說親自來干活了。」
田致遠愣了一下,心頭涌上一股子同情。
向明說這話不是奉承田致遠,他這是有感而發。
向明以前在鎮上余家的砂料場工作,也是看場子,晚上在砂料場里過夜。因為一次意外,開山的時候一塊石頭蹦到了他的小腿上,沒傷到皮肉,卻傷了筋骨,在家躺了三個多月。這本應該是工傷,余家要給他出醫藥費的,可余家在元水鎮是地頭蛇,余老大一句話不給,就算是鎮派出所的所長也不敢說公道話。
就這樣,向明傷好之後就不在余家干了,轉而給田致遠看場子。
田致遠狠狠拍拍向明的膀子,笑道︰「瞧你說的,自家兄弟,又不是外人,說這些干嘛?」
仗著家鄉有條大河,田致遠大學畢業後就搞起了淡水養殖,規模從一開始的上百個網箱發展到現在兩千多個網箱。場子大了,訂單也多了,家中還經營著小型賓館,他自己一個人兼顧好幾頭,力不從心,才開始雇人給他看場子。
向明是個憨厚的老實人,做事又認真,跟田致遠還有點老表的關系,讓他來幫忙看場子,最合適不過。
這次向明扭了腳,田致遠不僅給他報了兩百多的傷藥費,還親自來喂魚食,堅持了一個多星期。這讓向明十分過意不去,這本該是他的職責,而且,他的傷真的不嚴重。
田致遠喝光瓶子里剩下的水,把空瓶子扔進門口的大竹筐里,看著寧靜的河面,突然來了興致,手腳麻利地月兌下背心和短褲,只穿一條白色內褲,小跑幾步,夕陽下,像條魚一樣輕快地躍進河里。
看著在河水里暢快地游著的田致遠,向明咧著嘴樂呵呵的。
在河里游了幾個來回,田致遠爬上木筏,用毛巾擦干身體,換了自己來時穿的淺藍格子t恤和牛仔褲。
「致遠,來,這是你嫂子讓帶的,給你家兩個女圭女圭吃。」向明從小屋里提了一兜雞蛋出來,塞給田致遠。
致遠爽快地接過,「嫂子真好,我家妞妞跟鑫鑫這兩年的雞蛋都讓嫂子給包圓了。」
妞妞和鑫鑫是田致遠與前妻生的一對龍鳳胎,今年剛剛滿五歲。
「比起你給我們家的,這點雞蛋算個啥呀。」
「那行,我就帶回去了,晚上多費心了明哥。」
「哎好 !」
田致遠從小木屋屋後跳上岸,走一小截上坡,上了沿河公路。路邊停著一輛標志suv,田致遠掏出車鑰匙開了門,剛坐進去就接到一個電話。
看看來電顯示,是他後媽打來的。
「喂媽,我正要回來。」
哎,那你正好快點,鑫鑫又惹事了,他把街對面炸油餅的兒子給打了,人家爹媽正守在咱家彩票鋪子里不依不饒呢。
「昨天剛來的保姆呢?不是讓她看著孩子的嗎?」一听孩子又惹事了,田致遠又急又惱,歪著腦袋,把手機夾在耳朵跟肩膀之間,騰出雙手迅速開車。
別提啦,這保姆根本就是個只知道玩兒的,下午接了孩子回來,一個人躲在衛生間里不知跟誰講電話。我在做飯也不知道,還以為她帶著孩子在房間里玩,等炸油餅的那兩口子鬧上門來我才知道。
「好了好了,先就這樣,我馬上回來。」
田致遠把手機隨便扔在副駕駛座上,狠踩了一腳油門後又平靜下來。
這沿河公路並不寬,才八米,而且這個時間到河邊游泳的本地人不少,路邊隨處可見摩托車和面的之類的車輛,佔據了公路的一小部分。田致遠心里再怎麼著急,也不能在這里猛踩油門,除非他想給自己找麻煩。
二十多分鐘後,田致遠總算到了家。
田致遠的家地段很好,鎮中心,街對面右前方是鎮政府和一個小廣場,右邊隔一條十米寬的巷子,邊上就是是派出所。房子後面是土管所,左前方是三岔路口,客運車輛的聚集地。
他家房子佔地面積近四百平米,蓋了共有五層。一樓臨街是四個鋪面,二樓是他們一家子住的,四室兩廳帶陽台,一廚兩衛,另外還有一間書房和。三樓到五樓便全是**帶衛浴的客房,是一個小型的旅館。
一樓四個店面,其中一個他用來做了福利彩票投注站,另外三個打通了裝飾成旅館的接待廳。
田致遠還沒下車,就看見他的彩票站門口坐了一男一女兩個人,那女的膝蓋上抱了個孩子,哭哭啼啼的。給他打工賣彩票的黃小英正在給兩口子說好話,而他那惹事的兒子卻不見蹤影。
田致遠將車子開到房子邊上的巷子里停好,走到彩票站門口。
「致遠哥,你回來啦。」黃小英迎上來,眼神朝那兩口子瞟了瞟,意有所指。
田致遠點點頭,表示知道該怎麼應付。
「張哥張嫂,听說我家小崽子把寶兒打了,快讓我看看,傷著沒有。」田致遠歉意地笑著蹲在張嫂面前,和藹地拉著已經七歲的寶兒的手,上下打量。
「怎麼沒傷啊?你家鑫鑫那一掌推過來,寶兒摔得可不輕。」張嫂的面部線條繃得緊緊的,拽過孩子的小胳膊伸到田致遠面前,「你看看,胳膊肘都青了。你家小子太霸道了,不好好管教,小心將來……」
「胡說什麼吶?你那張嘴又欠抽了是不?」在張嫂說出惡毒的詛咒之前,張哥一個大嗓門震住了她。到底是男人,處理事情時不像女人那樣喜歡感情用事,「小孩子能知道什麼叫輕重?把事情跟致遠說清楚就行,說那些屁話干啥?」
田致遠抿嘴笑了一下,心里挺不是滋味,但他的確又不能跟這樣一個沒多少文化的村婦計較。
張哥拍拍田致遠的肩膀,示意他起來,並拽了另一邊那把木椅子給他坐。
「致遠啊,哥我不是小氣護犢子。這小孩子之間扯皮拉筋(鬧矛盾)很正常,我們不是不懂道理,可你家鑫鑫實在太不像話了,一次兩次的我也就馬馬虎虎不計較。可次數多了,我這做爹的不能眼睜睜看自己的娃兒老是受欺負是不?娃兒無知,可你這個當爹的總不會無知吧,好歹你也是上過大學的,比咱們有素質。就今天這事,小則小,但你一定要給我個說法。」
田致遠坐下,手里攥著車鑰匙,點頭道︰「這些我知道,的確是我家鑫鑫的不是,我肯定會好好處理。」轉過頭叫了一聲黃小英,「你到我家里看看,把鑫鑫給我弄下來。」
黃小英小跑著從巷子里繞到店鋪後面。
為了不跟三、四、五樓的入口混在一起,田致遠便從房子後面開了一樓梯,直通二樓他家。
黃小英很快就帶著虎頭虎腦的鑫鑫和小公主一樣的妞妞下來了,小保姆跟在孩子後邊,臉色發白,手足無措。
田致遠指指已經停止哭泣的寶兒,沉著臉質問鑫鑫︰「鑫鑫,你為什麼要推哥哥?」
鑫鑫已經五歲了,當然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他犯了錯,寶兒的爸媽找上門來告狀,他爸不會輕饒他。可他才不害怕田致遠,那小眼神,瞥向畏畏縮縮的寶兒時,帶著七分傲氣三分不屑,甚至還冷哼了一聲。
致遠一見,倒抽一口氣,這小子果然是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當即臉色又黑了兩分,「鑫鑫,爸爸問你話呢,你為什麼要推寶兒哥哥?」
鑫鑫一梗脖子,「是他先不對,他罵我。」
田致遠一怔,下意識看向張嫂跟她兒子。
張嫂果然變了臉色,似乎有點尷尬,但很快恢復了理直氣壯的表情,提高了嗓門,說︰「鑫鑫你可真會瞎說,你倆就在我攤子前面玩來著,自始至終我就沒听見寶兒罵你半個字,你可不能撒謊啊。」
田致遠深吸一口氣,一把拉過兒子,嚴肅地說︰「鑫鑫,你老實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看爸爸臉色不對,鑫鑫更加不服氣,兩只圓溜溜的眼楮因為生氣瞪得大大的,聲音發著狠︰「姓田的,我嚴肅通知你,我沒有故意打人,就是寶兒先不對,他罵我!」
「我……」
黃小英在一邊捂嘴偷笑。
鑫鑫這小子,跟他爸一生氣就喊他「姓田的」,別看他只有五歲,可是說出來的話經常噎得他爸像卡了魚刺一樣半天接不上氣兒。
張嫂黑著臉說︰「鑫鑫,你還撒謊?你在我攤子前面跟寶兒玩,他啥都沒說你就推他。現在你怕挨揍,就當著你爸的面兒扯謊。」指著鑫鑫對致遠說︰「致遠啊,你這小子要還不找個厲害點的後媽來管教,將來可沒啥出息!」
致遠最不愛听的就是有人跟他提找女人的事,可對方是個沒文化的女人,他一個男人也不愛跟她一般見識,便沒反駁。
這時,一直乖乖站著沒說話的妞妞開口了,「爸爸,什麼叫野種?」
「妞妞!你說什麼?」致遠一怔,誰叫妞妞面前說「野種」這詞兒了?
妞妞一臉天真和好奇,「寶兒哥哥說我和哥哥是野種,那是不文明的話對不對?所以哥哥才打寶兒哥哥的。」
致遠呼吸一窒,驚愕地看向張氏一家。
張大哥也是一臉愕然,顯然他也不知道還有這麼一茬。
而張嫂卻還在強作理直氣壯,把孩子往地上一放,就潑婦狀嚷嚷開了,「听听,致遠,這就是你一大學生教出來的孩子啊!小小年紀不僅滿嘴扯謊,還會罵人,將來可怎麼得了。哎喲,這有娘生沒娘教的小孩就是沒個德行。」
田致遠看看自己兩個滿眼倔強的孩子,什麼都明白了。起身把兒子女兒拉到自己身邊,站得筆直,冷睨著張嫂,對黃小英說︰「英子,去拿五百塊錢來!」
黃小英答應了一聲,趕緊進店里從抽屜里拿了五張大紅的紙幣遞給田致遠。
田致遠把錢遞給張哥,略犀利地說︰「張哥,我兒子推了寶兒害他受傷,我該賠償他。但是,今天的事,我不認為我兒子做錯了。」
「誒,田致遠你什麼意思?」張嫂一把拉開她男人,怒瞪著眼,「敢情我兒子被你兒子打了還活該呀!」
田致遠本就身材高大,站在人前強壯如山,眼神一個冷凝,壓迫感頓時凌厲強勢起來,「張嫂,你兒子不應該挨打,那我兒子是不是就活該挨罵?我不相信一個七歲的孩子知道什麼叫野種,如果說你家寶兒這麼聰明,知道什麼叫野種,我可真佩服嫂子你教子有方。」
張嫂被致遠的氣勢嚇到,瑟縮著推倒她男人身邊,可眼神仍舊不甘,「田致遠你……」
「好了!」張哥一巴掌扇到他婆娘臉上,指著她怒罵道︰「丟人啊!我還以為真是人家兒子故意欺負寶兒,合著是咱家兒子先欺負別人,你這個婆娘明明知道實情你咋不告訴我?啊?還他媽理直氣壯找人家評理?你讓我這張臉往哪兒擱啊!」
張嫂挨了一耳刮子,頓時大哭起來。
現在還是傍晚七點多八點不到,致遠家對面就是一個小廣場,每天這個時間都會有很多鎮上的婦女聚攏在這兒跳廣場舞。張嫂這一嗓子嚎開了,頓時引來一大幫人圍觀。
張哥一見這麼多人,臉上更是無光,單手抄起他兒子,另一手拽著他女人就走。
致遠見狀,攔住他硬把那五百塊錢塞進了他的口袋。
「致遠,這錢你不欠我,我不能要。」
致遠心中感嘆,張大哥到底是男人,知道什麼叫是非對錯,不過他這錢也的確該給,誰讓他家小子多次出手打人呢?
「張哥,這錢你得收下,算是給寶兒的醫療費吧,我家孩子魯莽,也有不對,你多包涵。」跟明事理的人,田致遠還是願意放低姿態的。
張哥還要推辭,張嫂回身一把奪過致遠手中的大紅票,哭哭啼啼恨聲說︰「要,憑什麼不要,他家孩子欺負寶兒欺負成習慣了都,這點錢應該的。」說完,就像是生怕致遠反悔把錢要回去一樣,背上孩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哥羞得無地自容,跟致遠說了聲對不住,便小跑著去追他女人,邊追邊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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