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白蛋的事,村里很多人都看見,也都以為是老眼昏花或者出現幻覺。得罪過陳蛋的人暗自回家拜神拜佛,祈求陳蛋的鬼魂不要上門逃債。一直支持陳蛋的人心中暗自歡喜,之前總算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心安理得等著看別人的噩運。
幾日過去,終究什麼事都沒有。村里重新恢復安靜,只有幾戶與陳蛋關系緊密的人家坐立不安。彭欽定、連慶二人徹夜難眠,不在話下。
如果張蓮花還活著,那麼最為激動的應該是她猜對。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那是自己的丈夫顯靈。她定會希望陳蛋大顯神威,把彭欽定和連慶這兩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帶到陰間里去。可惜,她死了。
陳高大在爹娘神龕前焚香禱告,希望阿爹阿娘真的顯靈,把與陳家作對的惡人通通治死。包括李阿虎。李阿虎才是這個事情的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阿爹的事情就沒那麼容易曝光。
洪秀梅在旁邊弱弱地問了一句︰「那遠方呢?」
陳高大瞬間凝固,臉色極其難看,喝道︰「你瘋了是嗎?誰讓你提遠方的?你不知道阿爹阿娘最怕听這個?」洪秀梅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閉著眼楮祈禱。
禱告完畢,陳高大示意洪秀梅要哭。閩南農村的哭喪不同于其他地方,不是簡單無序的哭嚎干吼,有詞有調,如泣如訴。調子大概是一樣的,詞卻因人而異,基本上是總結哭泣的人對死者的各種不同情感。
如果哪個詞作者有心去發現,定會認為每個農村婦女都是作詞高手,信手拈來,出口成章。洪秀梅讀過詩書,編些唱詞不在話下,也算個中高手,哭起來情真意切。
「我爸我爹啊,你就這樣伸腳閉眼去好命,扔下我兄弟幾人艱苦來度日。想不到彭連兩家苦苦的相逼,害得我們兄弟拆散變成了敵人啊
陳高大對這些唱詞已經麻木了。初听,還覺得洪秀梅反應靈敏,唱詞得當,系統地總結了阿爹的一生,感人肺腑,催人淚下。多听幾次,索然無味。
洪秀梅似乎哭上癮了,許久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陳高大不耐煩道︰「別哭了,別哭了。哭有個鳥用啊,阿爹又活不過來
洪秀梅停住哭聲,不情不願道︰「怎麼活不過來?這不是神魂顯靈了嗎?不然天上怎麼會掉白蛋啊?當年,听說阿爹就是因為天上掉蛋才會來到這個地方的啊
「當年掉的是金蛋,能一樣嗎?」
「怎麼不一樣?同樣都是蛋,同樣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想肯定跟阿爹有關。他肯定是要回來報仇了。他肯定是認為你們兄弟幾個沒本事,不能為他報仇,只能自己回來了
陳高大有點煩躁,懊惱自己沒本事,不能把彭連兩家都給滅了,不耐煩道︰「行了行了,別瞎說了。是不是阿爹顯靈現在還說不準,說不定是別人亂講。什麼時候我們親眼看到了,我就追過去看看。是人是鬼也要弄個明白
洪秀梅止住哭唱,嘆道︰「你是家里的主心骨頂梁柱,這個事肯定得你來拿主意。不過這個事關系到你們幾個兄弟。你是不是應該去跟遠方說一聲?」
「我?憑什麼啊?我是他大哥,是他應該主動來找我商量。再說了,他都認賊作父了,我們還管他干什麼啊?」陳高大一听陳遠方就來氣。
洪秀梅嘆氣道︰「有什麼辦法呢?他都那樣不管不顧。可是,再怎麼說你都是他大哥啊。阿娘走的時候,不也交代你要照顧好這幾個弟妹嗎?」
陳高大心中一百二十個不情願,但洪秀梅說的似乎不無道理,撅著嘴巴點點頭,算是同意。陳高大慢吞吞去了茅草屋,一個人都沒有,心中釋然,長吐一口氣準備回家復命。
「怎麼一來就要走啊?」背後傳來一個戲褻的聲音。
陳高大回頭一看,是李阿虎。又是這個陰魂不散的爛人,陳高大心中氣憤難消,扭頭就走。
李阿虎卻似乎完全忘記之前發生過什麼,追上去道︰「怎麼,來都來了,不進去坐坐?」
「你有什麼資格叫我進去坐?這又不是你家。給我死遠一點去
「嘿嘿,你還不知道?這里早都就是我的家了。我跟遠方換了。現在我住這里,遠方住在彭家?」
「你說什麼?」
「我說得已經很清楚了啊。遠方早都住到彭家去了。天天跟你的大仇人彭欽定吃吃喝喝,好不快活啊
「你說的是真的?」
「這還能有假。不信你去看看,他們現在還在喝酒呢。還有,阿慶叔也在
陳高大氣得差點把牙齒咬斷,好你個陳遠方啊,果真去認賊作父?都住到一起去了。虧我還好心好意要來跟你商量問題。你配嗎?你對得起阿爹嗎?陳高大抬腳狠狠踢了一下茅草房的大門,整座屋子瑟瑟發抖。
李阿虎急忙攔住︰「得得得,生氣歸生氣,別把我的房子弄倒了。你要去找他們嗎?」
「我找他們個鳥啊陳高大滿臉通紅,怒火從心中燒到頭發尖,扭頭就走。
李阿虎幸災樂禍喊道︰「他們正喝酒呢,喝得很爽啊。哦對了,喝完酒听說就要去龜峰山上找白蛋啊
陳高大仍不理會,徑直往前走。李阿虎兩三步追上來,拉住陳高大的衣角。陳高大怒喝道︰「你要干什麼?」
李阿虎嬉皮笑臉道︰「嘿嘿,沒什麼啊。我就想問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你配讓我來找嗎?我是來找遠方的
「那走嘛,我們一起去找遠方吧。他們不讓我一起去找白蛋,正好你帶著我去。你是遠方的阿哥,他肯定不能阻擾你。走走走李阿虎推著陳高大往彭家移動。
陳高大一腳踹開李阿虎,喝道︰「你老母的給我死開。我與彭欽定勢不兩立,死也不會踏進他家門半步。從今往後,我跟陳遠方也勢不兩立。你要去自己去,別來煩我。再煩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李阿虎不敢再勸,也不想放棄,低頭不語,默默跟在陳高大身後。陳高大無可奈何,拳打腳踢把李阿虎趕走一段,沒走兩步他又跟上來。二人追追趕趕,沒多久就來到陳家門口。
洪秀梅正在門口曬衣服。陳高大和李阿虎出現在面前時,她正在曬一件貼身紅肚兜。肚兜剛一展開,鮮艷的紅色就沖進了李阿虎的眼楮。
李阿虎雙眼一亮,目不斜視地看著那條紅肚兜,自然而然想起洪秀梅胸前那兩坨好肉,想起陳高大和洪秀梅的新婚之夜,呵呵傻笑,流出口水。
洪秀梅抬頭正好撞到李阿虎色迷迷的眼光,又羞又氣,罵道︰「你把這個夭壽帶回來干什麼啊?」
陳高大沒好氣道︰「是我帶的嗎?是他死皮賴臉跟來的轉頭看見李阿虎猥瑣的臉面,登時氣爆,狠狠踹了他一腳,喝道︰「使你老母啊,再看我把你的眼珠子摳出來
李阿虎也不害怕,嘿嘿笑道︰「看一眼也不會少一塊肉。再說了,我也沒看你,只是看看那條紅肚兜而已
洪秀梅羞氣交加,急忙把紅肚兜收起來,端著木盆跑進門。陳高大終于忍無可忍,隨手撿起一根木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李阿虎掃去。
李阿虎也不是吃素的,一個扭腰正好躲過棍子,嘿嘿笑道︰「我上次是喝醉才讓你逞了威風。今天精神這麼好,正好渾身氣力沒地方消泄,你這是要自己找死?」
「使你老母」陳高大暴喝一聲,轉身跟上兩步,一棍從上往下打,直奔李阿虎頭殼頂。李阿虎側身閃開,伸手抓住棍子,嘿嘿冷笑,手掌用力一扯,奪過棍子。
陳高大也不慌亂,俯身撿起一塊石頭,對準李阿虎頭殼猛砸過去。李阿虎大吃一驚,急忙蹲下,躲過一劫。陳高大趁勢而上,一腳將李阿虎踹倒在地,後腳跟上騎了上去。
李阿虎躲閃不及,臉被按在地上,嘴里吃了好些沙土,想要罵娘,又把吐出來的沙土吸進去,嗆得臉紅耳赤。
陳高大握緊拳頭在李阿虎腰上干了幾拳,無限豪邁道︰「你再狂妄嘛,再狂妄試試看啊。你爸今天就跟你新帳舊賬一起算了,不把你弄死就不是你阿公
李阿虎很想問,你一下子阿爸一下子阿公,到底是不是自己能生自己,苦于嘴被按在地上,無法說話,只得手腳亂撲騰。陳高大打了一陣,怕鬧出人命,最後干了兩拳,才憤憤站起身。
李阿虎在地上趴了一會兒,確定身上沒有人了,才緩緩爬起來,罵了一句︰「使你老母啊,就會偷吃步偷吃步,就是在打斗中趁人不備使陰招。
陳高大也不否認,冷笑道︰「對你這樣的爛人,用不著講什麼道義。我就是一塊大石頭把你砸死都是應該的
二人正理論著,陳三山接到大嫂的消息從屋里趕出來幫忙,幾步來到陳高大身邊,怒目而視。李阿虎心底發虛,冷笑道︰「怎麼?都要找幫手了啊?」
陳高大怒道︰「我一個人單挑就能弄死你。不信再試試?」
李阿虎不冷不熱道︰「偷吃步算什麼本事。有種咱們改天再打,看是誰弄死誰轉念又道,「不過那樣也不好玩。我要叫遠方來打你。他現在是我們的人,讓他來打你才有意思。全村的人都等著看你們兄弟打架,最好能當面打死一個
陳高大正要說話,陳三山搶道︰「陳遠方早就不是我們的兄弟。他認賊作父,那就是我陳家的仇人。你去叫他來,我當面就能打死他
李阿虎一听樂呵呵道︰「那是那是,還是三山兄弟有志氣啊。你等著吧,會有機會讓你們一較高下的。不過,遠方現在沒空,他得去山上找他阿爹說完,大笑揚長而去。
陳高大吵李阿虎啜了一口,罵了一句︰「使你老母啊
陳三山性情耿直,藏不住話,問道︰「二哥要去找什麼阿爹啊?」
「你還叫他二哥?」
「哦,陳遠方要去找什麼阿爹啊?」
「不就是天上掉白蛋的事。全村人都以為那是阿爹顯靈
「不行,不能讓他先找到。他已經認賊作父,就算是找到了阿爹的神魂,肯定也會被他們破壞。到時候阿爹可就魂飛魄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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