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像個調皮的孩子,動不動在你臉頰撓幾下,留下些許痛痛癢癢的印記,而後笑呵呵躲開。有時也走街串巷,從山前溜達到山後,沿著先生溪邊直直奔跑,消失在大磨山的盡頭。
大磨山延綿長遠,頭在清水縣,尾在南江縣,中部圓圓鼓鼓,像極一個大石磨。山的盡頭,是兩蛋村民既熟悉又陌生的南江縣。二十年前,陳蛋被抓壯丁,在南江縣找到機會逃回村,創造了一個壯舉,那個地方也因此揚名。不過,至今也少有人再去過。
部隊行軍走山路,一大支隊伍也不怕豺狼虎豹,翻山越嶺不在話下。一個或者幾個赤手空拳的農民,上厝邊的山林砍砍柴還可以,獨自穿過山林就沒人敢,畢竟還沒人練就武松武二郎當年的本事和膽量。
其實,通往南江縣還有一條捷徑,村里人都已知曉,但是鮮有人去,反正也沒什麼要是非得去南江縣。說起這事,李阿虎倒是有不小的功勞。
一日,李阿虎撿豬屎偷懶,扔了畚箕,跳到先生溪中模魚。先生溪深潭不多,兩蛋潭算是其中之最,也是唯一,其他地段水流平緩,小坑小窪較多。那坑坑窪窪里,常會有黃鱔、泥鰍、鯰魚、孤呆等等魚類,運氣好時一個下午就能模到一大盆。
可能是手上沾了豬屎晦氣,阿虎下水後第一次模不到魚,連片魚鱗都沒看到,忍不住拿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到水中。石頭在水里炸開一團水花,一塊水面迅速變得渾濁。「撲通」,水里好像有個大物件受到驚嚇,翻出一小團水花,迅速往溪尾逃竄。
「鱉阿虎一聲驚呼,不顧三七二十一,涉水去追。這一小段,溪水略多,雖然不深,只到小腿中部,但是在其中走路卻很難。溪底石頭平滑,稍有不慎就能摔個底朝天。
阿虎眼楮直直盯著大鱉,腳步謹慎,一刻不敢放松。大鱉在陸地上雖然笨拙,在水里卻很靈敏,擺動四只短腳,左鑽右串,不一會兒就游出好遠。
不知不覺,追了大半個時辰,大鱉消失在一處較深的水潭中。水潭細長,潭面墨綠,一看就深不見底。李阿虎自認倒霉,暗罵運氣不濟,正沮喪轉身要回家,抬頭卻看見頭殼頂上有一座青石拱橋。
拱橋不大,跨度也就一二十尺,青石砌成,看不見粘合的泥漿,安安靜靜躲在藤蔓之中,不為世人所知。李阿虎從西邊爬上石橋,看到橋邊立著一塊石碑,密密麻麻寫了一些字,不過年歲太久,風化嚴重,每年過幾天書的李阿虎自然認不出半個來。
李阿虎回村公布發現拱橋的消息,自然也就沒人計較他正事不干跑去抓魚的事。彭欽定認為,這是村子里的一件大事,一定要弄個明白,央請兒子有才去看看。彭有才把石碑上的字文拓下,面前辨認出上面的內容。
大意是,此處素有龍潭,深不見底,常有怪魚作惡其中,殘害生靈。南宋淳熙八年,皇上恩澤,撥款興建石橋一座。清康熙四十一年移址重建,乾隆、光緒年間兩次重修,單孔拱度二丈有余,石石相連,橋身融為一體,技術精湛,世所罕見。
彭有才百思不得其解,先生溪是隕石落下時產生的,年代也就清末,這里在南宋時就有龍潭,到底是怎麼回事?村中老人也說不清楚,只說冥冥中自有注定。之後,也再沒人深究。後來,漸漸有一些人通過石橋,去到南江縣。
現在要去南江縣的是陳遠方的聯防隊,還有龜山和小田兩個日本人。還未出發,陳遠方就把拱橋的路線跟龜山和小田說了。兩個日本兵根本听不懂中國話,連理都不理陳遠方。
這是個問題。陳遠方出發前跟小野匯報了語言不通的困難,小野不以為然,指令陳遠方在前面帶路,其他人負責運糧食,龜山和小田只負責押運,不需要交流。這樣也好,陳遠方心中暗暗慶幸,至少一路上大家交流什麼,鬼子听不懂。
五十二袋糧食,小野留下十二袋,供隊伍當軍糧,其余四十袋裝在四輛板車上,三個人一輛車,一個前面拉兩個後面推,整齊出發。
路上,陳四海低聲問︰「二哥,真要把這些糧食送去給小日本嗎?」
「你說呢?」陳遠方反問。
「不行,肯定不行。送去了,日本鬼子不是更有資本來攻打我們?」
「小子啊,阿哥總算沒有白疼你。跟阿哥想到一塊去了
「那,有辦法將他們攔下來嗎?」
「這個陳遠方並沒有想到很明確的方案,只知道無論如何不能把糧食運走,「我還沒想好。你有辦法嗎?」
「沒有
「那先走著吧,路上再慢慢想辦法
走不多久,來到石橋頭。前面很窄,約莫一米左右,板車過不去。這是之前沒有想到的。陳遠方只想到橋,卻沒想到橋面和板車大小的關系。
龜山和小田見此路不通,怒火上涌,八格八格罵個沒完。這兩個人在隊伍里都是小兵,平常都只有挨罵的份,這次出來作為頭頭,自然要作威作福,把平常所受窩囊氣加倍發泄在這群支那豬身上,于是見到誰就扇誰巴掌。
李阿虎的車排在最前面,挨的巴掌最多。李阿虎忍不住「gan你老母使你老娘」亂罵一通,把兩個鬼子逗得哈哈大笑︰「喲西,支那豬就是支那豬,被打了還要道謝笑完,更是變本加厲,干脆也不叫隊伍走了,把李阿虎拉出來,拳打腳踢。
其他人圍上前去,還沒伸手去幫忙,龜山就把腰間的手槍拔出來,朝著天空放了一槍。所有人都不敢動彈,眼睜睜看著李阿虎倒在地上被兩個日本鬼子折騰。
「太君,太君作為隊長,陳遠方沒有理由不站出來。
「八格,滾開小田不知什麼時候學會了一句簡單的當地話,示意陳遠方不要多管閑事。
「太君,天色不早了,我們該趕路了陳遠方不停比劃,比比天比比地,最後比著橋面說,「橋太小,車過不去,要靠人一擔一擔挑過去。你們要是把人打死了,就沒人挑了呀
龜山抓住陳遠方的衣領︰「八格,你說什麼?趕緊給我死開,不然我以前要了你的小命
陳遠方听不懂龜山的話,但看得懂他手中的槍,這就是**果的放刁啊。人一急,腦子就轉得特別快。在槍眼對著頭殼時,陳遠方想到了一個辦法。行,要折騰,讓你折騰去吧,反正李阿虎這樣的鳥人,也活該被打一打。
「太君,你打,你繼續打陳遠方不停鞠躬。
龜山把陳遠方推到一邊,笑呵呵走到李阿虎身邊,用手擦了擦軍靴鞋頭,再把鞋頭對準他的腰部,又狠又準就是一腳。
「哎喲李阿虎疼得差點背過氣,這會兒竟然不罵日本人,轉罵陳遠方,「陳遠方,我使你老母啊,見死不救,你算什麼鳥隊長啊,我使你祖媽啊
陳遠方冷靜道︰「又不是我打你,你罵我干什麼?沒看到他們拿槍對著我嗎?我還敢說什麼話?怎麼樣?疼嗎?」
「gan你老母,你來試試啊,還敢這樣問?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啊?」
其他隊員也都看著陳遠方,誰也沒想到他竟然這樣冷血,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隊員被日本人蹂躪。陳四海第一個看不下去︰「二哥,你怎麼能這樣?阿虎哥都成這樣了,你怎麼不救他啊?」
「我能救得了嗎?」陳遠方張開雙手。
「遠方哥,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人?虧我們還這麼相信你。要不是沖著你,我們才不會參加什麼狗屁聯防隊呢說話的人是李阿乖,一個平時連屁都不放一個的憨厚孩子。
「對啊,對啊所有人都附和。
陳遠方心中很激動,至少今天第一次知道,這個隊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既然這樣,就讓民意自然爆發吧。
「你不救,我去救李阿乖一臉大義,沖著陳遠方吐了一口唾液,兩步沖到龜山和小田面前。
陳遠方本想阻攔,旋即放棄,他還在等,等矛盾更尖銳的時候。李阿乖沒兩下就被龜山和小田撂倒在地上,龜山把槍眼對準李阿乖的腦門,喝道︰「支那豬,你這只臭笨豬,竟然敢跑來送死,我就成全你說著,真要扣動扳機。
「太君,太君饒命陳遠方趕緊過去,跪在龜山面前,把槍頭搬過來對準自己的頭殼,「太君,你要殺殺我吧,不要殺他,他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懂
龜山一腳將陳遠方踹開,冷笑道︰「你還不能死,留著還有用,哈哈
小田笑道︰「現在,誰都還不能死,玩玩就算了,別誤了正事
陳遠方仍舊听不懂,不過看得出兩個鬼子沒有殺人的意思,便悄悄爬回來,癱坐在地上大喘粗氣。其他幾個人都不在說話,說了也白說,反正是沒有人準備再上去找打。
「哎喲
「啊
「啊,我gan你老母啊
「哎喲,哎喲哎喲,我gan你祖媽啊,小鬼子的祖宗十八代啊
阿虎和阿乖的慘叫聲不停傳來。每個人都握緊拳頭,牙齒把下嘴唇咬得近乎流血。不知道是誰,冒出一句︰「弄死這兩個小鬼子其他人跟著附和︰「對,弄死這兩個小鬼子
聲音很一致,像一個聲音。
陳遠方知道,時機成熟了︰「你們真敢?」
「我們再不敢,就要被這兩個鬼子弄死了陳樂樂第一個出聲,「大不了跟他們拼了。他們雖然有槍,也才兩個人,我們有十二個人
「遠方哥,弄死他們吧
「遠方哥,弄死他們吧
「大家安靜陳遠方若有所思,「弄死他們容易,可是,回去就難了。死了兩個鬼子,小野肯定會發狂,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啊
「哎呀,呃,哦李阿虎被折磨得氣若游絲,只會像被放干血的豬一樣,悶悶哼叫。
「二哥,再不出手,阿虎和阿乖就死了陳四海催促,「先把他們救下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對,先弄死他們
「每個人都願意嗎?」陳遠方試探道。
「願意,都願意每個人都義憤填膺,每個人都熱血沸騰,每個人都恨不得立刻把龜山和小田撕碎吃掉。
「好,很好陳遠方很激動,「如果大家願意相信我,我們就一起把這件事干成咯。從今往後,我們就是一伙的,誰都不能背叛
「好,要不我們就結拜,都認遠方哥當大哥陳樂樂提議,其他人都附和。
「噓陳遠方怕聲音太大,低聲道︰「都什麼年代了還結拜。既然大家都恨日本鬼子,咱們就把聯防隊變成是打鬼子的隊伍。以後,堅決跟小野的隊伍干到底,徹徹底底把小鬼子趕出兩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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