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睜開他那仿佛是碧色的雙眸,眼里還有些許霧氣,眉宇間是一種疲倦之極的感覺,就像長久在外漂泊的浪子歸家,這種感覺疲倦卻也溫暖。他見西門坐在他床頭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眨眨眼西門吹雪的輪廓才在視線中清晰起來。
「尋歡」西門的聲音有些低啞,喚了他一聲卻不知繼續要說什麼。
「我在。」他溫柔一笑道,「西門,怎麼露出這種表情。」他抬起手,有些顫抖想觸踫他的臉。
西門吹雪接住他的手,握在掌心,自己是什麼表情他不知道,反正絕對好看不了就是,他听見李尋歡說︰
「西門,我如今這般怕是治不好了吧。」聲音低弱,氣若游絲。
「別胡思亂想,你會沒事的」西門吹雪生平第一次自欺欺人,聲線都有些不穩。
李尋歡抿唇強笑道︰
「何苦來哉,咳咳尋歡能與你們相遇,本是命外的福分,在這個世界的半年多,每天都是偷來的,現在也不過是要還回去罷了。」他覺得很疼,肺腑像被刀絞著,視線開始有些模糊,冰涼的麻木感從手腳傳來,
「死生從來不由人,萬般都有命咳咳咳」他低喘著,黑暗漸漸在眼前彌漫,雖然這樣說,可他心里還是有些遺憾有些不甘,他努力睜大眼,想看清西門的模樣,來這世界踫到的第一個人,卻也是送他離開的人嗎?
如果他就這麼走了,西門的世界又會回到從前吧,寂寞如白雪,清冷如寒冰,想到這,他有點心疼,一個人的世界不該如此單調,他的劍佔據了他大半人生,可一個人畢竟不是一把劍,有朋友有知己,快意恩仇這才夠精彩。他不知道西門的想法,可相交下來,卻能看出他也不是個天生喜歡寂寞的人,或許能夠甘于忍受,但靠近溫暖畢竟是人的本能。
李尋歡漂泊大半生,嘗盡人世苦暖,被人欽佩尊敬過,被人憎恨陷害過,被人用生命珍惜信任過,也被人不擇手段利用傷害過,那時他是小李飛刀,他的名字可以標志一個時代,而到後來大多數人只記得他是小李飛刀了,走得太高遠,周圍就寂寞了,最後的幾年阿飛遠走海外,他連最後的知己兄弟都失去了。那時的寂寞太苦,纏著生命繞著靈魂,揮之不去,他不想西門最後也這樣。
他手指微微發力,反握西門的手,他隱隱也察覺自己對西門吹雪的感情有些過界,朋友有朋友的精彩,哪需要自己操這麼多心,對西門他卻沒辦法只這樣。如果能熬過去,他還有好些話想對西門吹雪說,他恣意飛揚的少年,他讓妻痛苦,關外十年的苦悶,回來後的傷悲,他都想對他說,不知哪來的自信,他知道西門吹雪絕不會因此輕看他,他會好好理一理彼此的感情,他負著情債走得太久,累了也怕了,就算心中對新來的感情隱有所覺,卻仍龜縮一角,心安理得的享受著西門給的溫情,這並不公平,縱是西門吹雪不懂,他李尋歡還能不明白嗎。
「西門」可如果他沒法熬過去,又能如何呢?身後的事,誰又能管得了呢,他苦澀地想著。
「嗯」西門吹雪應道,久沒見下文,他抬眼看李尋歡,他又昏睡過去了。西門就這樣怔怔的看著他,心里空落落的,什麼都抓不住的感覺。如果只是一個朋友的離去,他會為他報仇,可卻不會有這麼復雜的感情,他對情感確實生疏,可人畢竟不傻,李尋歡對他來說是不一樣的,與陸小鳳等人一點也不一樣,然而在他才反應過來這份不一樣的時候卻又到了離別的時刻,他還來不及細想是怎樣一種不同,現在是連機會也沒有了嗎?
他就這樣僵坐在李尋歡身邊,好似已化為一塊頑石,連眼楮都不眨一下,直到門外的人實在等不住開始躁動,他听到動靜才似解封般動了一下,眼底酸澀的感覺傳到大腦,他卻置若罔聞,他已經坐了很久了。他深深看了李尋歡一眼,好像要把他看到靈魂里,起身把他的手放回被中細心蓋好,門外還有一群同樣關心他的朋友,無論情況怎樣他們都有知道的權力。
見西門吹雪終于出來,一群人著急的圍過來,「情況怎麼樣,李兄還好吧,毒解了嗎?」
西門吹雪沉默著,盡管他模樣和平時無異,可陸小鳳有種直覺,西門吹雪現在很傷心,情況必定不樂觀。他的猜測沒有錯,果然其他人被他的沉默嚇懵了,小珠抖著唇問︰
「莊主,公子他」
她說不出來,她本想這個詞一輩子遠離李尋歡。他是她這輩子遇到過最好的人,將來可能也沒有比他再好的了,誰家少女不懷春,她是愛著李尋歡的,溫柔,成熟,優雅,博大幾乎她能想象出的一切美好的詞都可以安在他身上,她對李尋歡的感情像兄長又像情人,少女最美好的情感她一股腦全給了他,但她自知兩人懸殊太大,她的生命還太青澀,暖不了他的靈魂,趕不走他的寂寞,所以她只在他身邊當她開開心心的小丫頭,照顧他起居日常,就可以覺得很幸福。她時時祈禱能讓他幸福的人趕快出現,讓他的笑容可以不帶一絲憂郁,可好像還沒等到那個人出現,老天就迫不及待要帶走他了嗎。她喉頭哽著,小小年紀她就明白,這種感覺叫痛徹心扉。
「你救不了他。」阿飛道,他聲音沙啞,每個字好似都是從喉嚨深處爬出,沁著血帶著怨。
西門吹雪無言,他救不了他,這讓他眼角發澀,一種清晰的疼痛從身體深處炸開,他看著阿飛,阿飛睚眥欲裂,就像一頭受傷的猛獸,咆哮著怒吼著,那種痛苦他感同身受。
「毒解不了?」阿飛一字一頓道。
「不,不是解不了,是不能解。」西門吹雪開口,仿佛許久都沒開過口,每個音都像在砂紙上磨過。
「什麼意思?」
「強行解毒必然觸發他的舊疾,這樣的話」他頓了下才道︰「我保不下他。」
但如果不解,更是死路一條,每個人心里都明白。解毒是死,不解也是死,這是死局,前後都是懸崖。
阿飛怔住了,許久,忽然像被抽干了力氣站在那。重逢不過幾天,現在竟面臨死別,海外三年他念著與李尋歡的約定,在島上和沈浪談得最多的也是李尋歡,匆匆回到李園後才發現人竟已消失,來到這世界總算又重新見到,滿心以為可以回報李尋歡對他的恩義,他們約好要做一輩子好兄弟,人生像是一出戲,只是屬于李尋歡的落幕的太快。世上沒人傷得了小李飛刀,可小李飛刀最大的敵人只是李尋歡而已。
「西門,我很抱歉」陸小鳳道,他滿心懊悔,他將他們拖入事端,卻以這般結局收尾,他剛剛竟然還懷疑李尋歡,他第一次這樣羞愧,卻又無能為力,道歉顯得這樣蒼白。
「不關你的事,你不必如此。」西門冷冷打斷陸小鳳,李尋歡的事和陸小鳳沒有直接關系,但他會鏟平青衣一百八十樓,他發誓。
「西門吹雪,李兄他真的沒辦法了嗎?」花滿樓問道,他很難過,雖然與李尋歡相處不深,可他看得出來李尋歡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如果還有辦法,他不介意傾盡全力。
西門吹雪冷冷的看著花滿樓,如果還有其他辦法,他還會站在這嗎。
此時上官飛燕心里是竊喜的,全場唯一一個心情愉悅的恐怕就是她了,但她不能表露一絲一毫,反而得同眾人一樣一臉悲傷像,盡管她心里含著不盡的喜悅。可她的喜悅沒多久就被打破了,一個一身勁裝的男人送來一個消息。
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肩膀上繡著一個「大」字,大鏢局的人,在場的人心中暗凜,大鏢局的人來這干嘛。
听他說道︰「在下奉卓爺命令前來送一個消息,欲救李尋歡,可往西山雲安寺求助,告訴住持,是卓東來叫你們去尋了空禪師便是,卓爺還說天下恐怕只有了空禪師能救得了李尋歡。」
真是柳暗花明,但眾人欣喜之余不免疑惑︰「我們與大鏢局並無交情,為何卓東來特意告訴我們這個消息?」
「卓爺說,他對李探花敬仰已久,能為前輩盡些綿薄之力也是他的意願。」
李探花?李尋歡還是個探花?是哪時的探花,陸小鳳模不著頭腦。不過有希望終歸是好的,眾人也不深究這些了。
「等等,」在那個男人要離去時阿飛叫住了他,他頗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
「你告訴卓東來,不論結果如何,這個情我承下了。」來這世界之出他就和卓東來接觸過,這個男人太讓人捉模不透,此番他的做法絕不只是他講的那樣,但不管如何,他給李尋歡指出了生的希望,這就是天大的人情。
「是,我一定轉告卓爺。」那人不卑不亢的說道。
眼見峰回路轉,李尋歡有了活下去的可能,上官飛燕心里著急,道︰
「听說卓東來這個人陰險毒辣,他怎麼會無緣無故送我們這麼大份恩情,這其中說不定有詐,那西山什麼寺的,沒準是個陷阱。」
又是這女人,小珠心里憤恨,道︰「你若不願去就在這呆著,沒人逼迫你,只要有一絲希望就不能錯過,就算是陷阱,大不了和公子一塊赴死罷了。」
「飛燕考慮的雖然不無道理,但我們不能因為這麼一點風險而致李兄的生死于不顧,這西山是一定要去的。」花滿樓想了想道,這回他不能站在上官飛燕那邊了,又對西門吹雪說︰
「春睡海棠可是有抑制李兄身上劇毒的功效?如果是,我再修書讓人送來些。」
「嗯,多謝。」西門吹雪冷冷道,至于上官飛燕,在他心里早打上蠢女人聒噪的印象,她說了什麼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你就別跟去了,礙眼。」阿飛對上官飛燕道。
這讓上官飛燕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見事情難以回寰,她本想在路上動些手腳,現在直接被阿飛這麼說,她很是難堪。
「阿飛兄弟」陸小鳳向來風流多情,見上官飛燕此時處境尷尬,本想幫她說什麼,但在阿飛冷厲的眼神下銷了聲,他怎麼也不明白這上官飛燕是哪得罪了阿飛,但現在明顯不是深究這個的時候。
「那,那我就不去了吧,你們一路小心。」上官飛燕強笑道,話說到這份上在死皮賴臉跟著去就顯得古怪了。
看見上官飛燕這樣,花滿樓有些心疼,可阿飛和李尋歡感情甚篤,現下李尋歡生死難測,他體諒阿飛的心情也不好說什麼。但還是說道︰
「飛燕一個女孩子留在這我不太放心,我也留下陪她吧,李兄的藥我差人送過去。」
「七童」除了陸小鳳皺了皺眉,其他人不可置否,火速打點好一切,準備到西山去。
西門進了屋將李尋歡用貂裘緊緊裹好,抱著他上了馬車,春夜涼風如水,李尋歡在車中靜靜睡著,西門吹雪看著他,忽然覺得前路不管有什麼荊棘火海他都可以去闖一闖。
馬車一路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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