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摘星盡管是個小偷,但絕對也是個俠士,可兩重身份總會有那麼點矛盾。司空摘星偷盜不為名利,說是為盜而盜,追逐刺激也好,無聊也罷,前些日子他就看中了安定王府得到的一件奇寶,但按他平日里的做法若沒人出大價錢請他偷,他是鮮少出手的,這次卻不知哪根筋搭錯,或許是好奇心作祟,畢竟陸小鳳的大多朋友都有這麼個毛病,不然他們怎麼成為朋友的呢,又或許神偷閣下是想挑戰王府的警備,這雜七雜八的原因使然,他就真的夜闖王府了。
安定王,這三個字說出來可以讓整個朝堂顫一顫,不僅僅因為他手握重兵,他少時文韜武略,深得先皇厚愛,為人穩重端莊,性子機敏善謀略,曾率軍北驅胡虜西征蠻夷,十八歲就因軍功顯赫封王拜爵,賜號安定。他的偉績豐功可以讓說書人津津樂道三天三夜還說不完全。幸而他創下如此功績時先皇已經年邁,否則一位正值盛年的帝王如何忍的身邊有這樣一只雄獅在身旁盤踞,最是薄情帝王家,就算是親生兒子也不行。安定王其他兄弟都早夭,他是下一任君主本已是定在鐵板上的事,朝中大臣沒有黨派,只有一位繼承人何況繼承人是這般優秀,還有什麼可爭的呢。然而世事無常,最後登上王位的卻不是安定王爺,而是旁系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孩。這孩子完全是安定王一手扶植上去的,但他之前本身確實和王爺一點關系都沒有的,這一招讓整個朝堂嘩然,可先皇已逝,滿朝文武竟駁不得他一句話,他堅持不肯為皇,他們難道還能拿刀逼著他嗎,且不說沒這膽子,好吧,事實上就是沒這膽子。滿朝文武屈于安定王的威嚴,擁了小皇帝,但心底沒人服氣,他們認定的人只有一個。那時所有人心里都不停揣測新皇跟王爺到底有什麼關系,就連皇帝本身也百思不得其解,這個皇位坐的戰戰兢兢,但後來人們發現,其實好像根本沒什麼關系,安定王不過想要個傀儡皇帝罷了。新皇即位,他以皇帝年幼為由當起了攝政王,兵權和政權都沒放手,皇帝就做做樣子,連朝政都沒能多問一嘴。權力他不放手,皇帝也不敢要,滿朝文武樂見其成,安定王即位和不即位好像沒什麼區別,興許就是換換皇帝也不過就他一句話的功夫。
這種詭異的模式下,朝堂還能安穩,天下人安居樂業,安定王功不可沒。他為什麼不肯登基眾人不得其解,但他無冕之王的地位卻也是事實。風雨也就這麼平息下來了,若說所有人都滿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小皇帝就是其中一個。莫名其妙當了皇帝,就算一開始沒這念頭,也架不住權利的誘惑,可看的著模不著,委實心里憋屈,但對安定王爺根深蒂固的恐懼與敬畏,讓他難以生出別的心思,其實就算有那又怎麼樣呢,天下沒一個人支持他,小皇帝算不上廢物,但完全不能跟安定王相提並論,所以他也就只能心底暗暗祈禱安定王年長他許多,或許會比他早死很多,可這個幻想後來也破滅了,他無意間竟然得知安定王還是個深藏不漏的高手,習武之人命比一般人都長,熬到他壽終正寢,那得是個什麼時候?于是也就不甘不願當起了這個傀儡皇帝。
天底下戒備最森嚴的地方,過去別人或許會說是大內,但如今其實大多數人都知道,這個答案是安定王府。宮里住著的皇帝不是皇帝,所有人肚子里都明敞著。司空摘星藝高人膽大,這次卻是栽了。安定王本身就修為深厚,身邊又各個都是好手,加上王府里布局嚴密且機關無數,擋過無數宵小雞鳴狗盜之輩,幸而司空摘星雖為盜賊,但盜亦有道,仍不失俠者之風,王爺生平對江湖俠士都有種特別的寬容,結交的江湖人士不勝枚舉,人處朝堂身不由己,對江湖人的瀟灑恣意總有那麼些羨慕向往。所以司空摘星這番舉動並沒有惹惱他,他對這個偷王也早有耳聞,對其平日行徑也頗為欣賞,故而非但不怪,反倒想和他交個朋友。這下司空摘星渾身都不舒服了,掉入機關那一刻他就反應過來自己托大了,隨後就做好了任對方殺剮的準備,尋思著這回自己不對在先,讓對方懲戒一番,再捉模後路,沒想到這安定王非但沒怪還這樣坦誠地帶自己,他心里本來的一點點小愧疚就演變成大大的愧疚了。
隨後的日子他上躥下跳來回進出王府,不停觀察著怎麼才能稍稍償一點安定王對自己的情誼,無奈安定王府跟鐵桶似的,除了他這種膽大妄為的竟連只蒼蠅都難飛進來,安定王看他那猴急的模樣覺的有趣極了,也就隨他去了。後來機會來了,可這機會卻讓他覺得萬分棘手。千里之外的白雲城主進京與安定王接觸,他就算心里覺得肯定有貓膩,但葉孤城何許人也?他功夫和西門吹雪不相上下,更何況他身後的白雲城勢力,最重要的是王爺還讓他莫要插手,他一邊擔心安定王是否遭人蒙蔽,一遍又礙于這些原因無法出手,于是他一咬牙,決定找陸小鳳幫忙。
安定王府:
「王爺,葉城主來了。」
「哦?還不快請。」听到管家的話,安定王原本冷肅的神情瞬間柔和了不少,眼角的細紋都軟了弧度,平靜無波的眼底隱隱帶了幾分催促。
這是葉孤城第二次進王府,當初他接到安定王爺的傳信,確實悚然一驚,不停思考著是否自己的計劃已經走漏驚動了這位真正的帝王,但隨即定下心,既來之則安之,其實對南王的計劃他是很不以為然的,成功了又如何,後面如何對付王爺才是真正的問題,若不是這是葉家祖祖輩輩傳下的心願,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願意插手這些事的。既然不知因何與安定王的接觸提前了,他也無法,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罷了。
按卓東來的意思,他這些日子應與安定王多多接觸以加深感情方便日後行事,理智上他對這種說法是贊成的,但情感上卻無法控制自己。王爺待自己太不同,從第一次見面就可以輕易看出,旁人難以掩飾的詫異神情是一回事,還有就是當事人眼中那難以遮蓋的動容。安定王殺伐半生,按說身上的血腥氣和壓迫感應是如影隨形的,然而初見時,敏銳如葉孤城也沒察覺到什麼壓抑,這代表什麼,一個人在在乎的人面前下意識露出自己最溫和的一面,這樣想著,他心里一沉,他葉孤城不是什麼好人,卻也從未做過騙人感情的事情,他不知道王爺背後做過什麼調查是已如此肯定自己的身份,但現在看來,一切與卓東來的計劃相差無幾,這本來值得高興,可葉孤城心里卻沒多少喜意。
這樣想著,面上卻仍一片平靜,他是該與王爺多做接觸,然而這次前來又有多少是循著這個目的呢。他父母早亡,親情的滋味在意象里極為淡薄,陪著他長大的是葉家世代的祖訓和他的劍,安定王眼底的慈愛讓他恍惚了許久。不覺他已進到後院,那並不是會客的地方反而是家宴的場所,王爺沒有妻室,這到也荒廢了許久,此時那張紅木八仙桌上擺滿了一些鮮果點心,安定王一身暖黃的便衫坐在桌旁,就真如等待孩子歸來的父親,眼里透出慈愛與期待。見這情景,葉孤城眼底不覺閃了閃,上前朝他一拱手,淡淡道了一聲︰
「王爺。」不顯親近也不見熱情。
听到這聲「王爺」,安定王眼里微微一黯,但也就一閃而過沒讓任何人覺察出來,溫和的笑著起身將葉孤城引到自己身邊的位置上,夾了塊青梅糕到他的碟中,道︰
「沒陪你長大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就叫他們都備了些,嘗嘗這個,口味清淡,你應該喜歡。」
葉孤城沒有動筷,微微側過臉看著安定王,他淺笑溫和,沒顯一點位高權重的霸氣威嚴,他這樣葉孤城冷肅的臉也松融了不少,道︰
「謝王爺。」
看葉孤城動筷,安定王心里暗暗松了口氣,有些開心的想,其實他並不抵觸自己,這就夠了,其他的,慢慢來。看著他濃黑的劍眉,寒星般的鳳目,安定王有些感慨,有些恍惚,輕聲道︰
「你的眉目,和你母親一模一樣。」
聞言,葉孤城稍稍一頓,然後淡淡道︰
「葉家人都差不多。」既不承認也沒否認。
王爺不以為意,繼續為他夾菜,然後撿些趣事說與他听,倒真是一派和樂融融。
其實安定王這般做派,除卻葉孤城心底難言的愧意,也讓司空摘星擔心不已。他早把安定王看作自己的朋友,若葉孤城是他兒子還好,如果不是,司空摘星不願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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