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明月樓 五四

作者 ︰ 秦箏

七寶睜開眼楮,眼前已經換了個人,不再是個女人身子男人臉,而是一個活生生的男人身軀男人臉,這回總算正常了,七寶剛噓了一口氣,猛地又提起來,不對,現在根本不是放心的時候。

「姑娘,你知道茅廁在哪里嗎?」

七寶驀地張大嘴巴,幾乎能飛進一只蒼蠅去,路人甲?茅廁男?老天爺,這張俊秀的臉明明就是那一日在街上遇到的問路人。她對那天記得特別清楚,因為剛過不多久就遇上顏若回,害得海藍哥哥受傷,敢情這個問路的,果然也不是什麼善茬!

海藍哥哥,你果然有先見之明啊,當時七寶還以為你無理取鬧,莫非你當時就預料到這個家伙沒安好心?!七寶眼珠子轉了轉,故作驚奇道︰「你是什麼人?眉兒姐姐去了哪里?」

拖延時間!拖延時間,想盡辦法拖延到老管家跟上來,可是算算時辰也該到了,怎麼到現在還沒有來救她!

「眉兒姐姐?」那人大笑,目光陰冷,「你眉兒姐姐不經玩,沒兩下就死了。」

七寶既是驚慌,又是憤怒,氣恨地看著他。

他不以為然,嘴角突然發出獰笑︰「你當你眉兒姐姐真的來找你?從第一天開始那個人就是我!老實告訴你,趙眉兒早在進城第一天就見了閻王,哪兒還有命來見你!」

「不信你瞧——」他隨手一指,七寶眼楮順著往那地上一看,剛才他抖落下來的皮,竟然真的是一張人皮,薄薄一層,表情似笑非笑,眉間一點鮮紅的血痣,七寶猛地閉上眼楮,不忍再看。差一點真的相信她,認為那一切都是賀蘭雪做出來的,誰知道,誰知道惡魔竟然就在自己身邊,她還與‘她’同吃同行,當‘她’是親人,原來,原來瞎了眼楮的人是自己!

哪知那人卻一把抓起了七寶的頭發︰「告訴我,你孔家寶藏究竟在什麼地方!」

七寶想起趙眉兒已死,心中恨得非常,霍然張開眼來,憤怒地望著她︰「我不知道。」

那人就近湊過來,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叫人厭惡無比,七寶想要避開卻偏偏動彈不得,恨得想要咬斷牙齒,「我不是騙你,我真的不知道。」

「月君,我看這小姑娘不像是撒謊,要不然咱們將她帶回教中慢慢再作打算?」門口簾子一動,進來一個灰衣短衫的人,正是剛才那個車夫。

不,這分明不是車夫,根本就是一路的強盜!

「這里是我做主,你是什麼東西,滾一邊去!」

灰衣人冷下臉來︰「月君,教主可沒命你拷問她,你此舉是何意?」

被喚作月君的人面上肌肉一牽,嘴角露出一個冷笑,只有七寶瞧見他陰沉沉的表情,心中有了預感,果然見那月君猛然回身劈向灰衣男子前胸,那男子沒料到他突然出手,匆忙去擋,誰知這人詭計多端,半途疾竄而上,右拳已經直擊灰衣人太陽,這一招七寶看的清清楚楚,又狠又準,灰衣人被他一拳打倒,再也沒有起來。

他彎身在那倒下的人臉上搗鼓了片刻,七寶再見到的就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根本看不清面貌,因為月君很快用布遮了去,殺人滅口還不夠,竟然還要活活剝皮!這人真的好可怕,簡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七寶見到鮮血,心潮翻滾,月兌口道︰「你是墨淵教的人?」

月君轉過頭來,俊秀的臉露出一絲笑意,卻看得七寶膽戰心驚,「沒錯,我是墨淵教下四君之一,你只見過花君顏若回,卻見過我吧。」

原來那一天,他跟顏若回兩個就已經先後盯上了她,她還以為顏若回的警告不過是恐嚇的成分多,誰知道一切都是真的,「那你們為什麼要抓我?」

「要帶你回去的是教主,可我現在不想這麼做了。」月君走到她身邊,模了一把她的臉,笑道︰「孔家財富,還有你這個小美人,我要財色兼收!剛才那個礙事的死了,這回也不怕有人回去告密!只要我帶你逃得無影無蹤,將來賀蘭雪就算是找上門來,也只會去找墨淵教,我不就安全了。你哥哥看你看得真緊啊,不過也難怪,要是我有這麼個美人兒,也定會藏的嚴嚴實實不叫人知道,更何況——」他眼楮中露出可怖的笑意,「更何況還能財色兼收,哪個男人不動心?」

七寶實在受不了這人的怪腔怪調,更受不了他的手在她臉上流連,「別踫我!」

他反手一個耳光,落在七寶臉上,她臉上頓時鮮紅一片,鮮明的指痕讓人心生憐意,嬌小的身子,有如待宰的羔羊般,蜷曲在地上,令人憐憫,又令人動心。月君卻冷冷道︰「裝什麼貞潔烈婦,早就已經被玩過了,賀蘭雪能用我為什麼不能?」

七寶的眼神如果可以殺人,月君早已死了千次,可她如今只能滿面急淚,身子不住,她不想死,可是跟落在這個惡魔手里比起來,還不如立刻就斷氣,好過受他折磨。

「得了吧,那天晚上我都看見了,賀蘭雪不是早就佔了你嗎?」只听「哧」的一聲,月君已撕開了七寶的外衣,一只手已模上了她溫暖的胸口。七寶恨不能一口咬死他才好,可是卻無論如何動不了,只有一雙眼楮急得血似的紅。

「他如今被你傷透了心,才不會來救你!你乖乖伺候好我,明日再帶我去找寶藏,若是不然——我可不會憐香惜玉。」

七寶的下巴被他捏住,說不出話來,「你不是有一只兔子嗎,它什麼下場你什麼下場,我半點都不會手軟喲,所以,你還是乖乖的。」他松開她的下巴,對上七寶震驚的臉,笑道︰「莫非你以為是賀蘭雪做的?那兔子實在是可愛得緊啊,我還做了頂兔皮帽子,下次給你看看!」

七寶幾欲嘔吐,如今才知道,外間的危險,是多麼可怕!這個人沒有人性,半點不會手軟,他說到做到,原來西門兔子是他殺死的,她還以為真的是跟賀蘭雪有關系。卻根本沒有察覺到這個惡人的真實面目!

看她不再言語,月君輕笑道︰「你該慶幸自己長了副好相貌,不然連你的皮我也一並剝了去!」他的手已經探入七寶裙中,七寶毫無辦法,只能軟語求道︰「你別傷害我,你不是想要知道孔家的…孔家的財富在哪里嗎?我帶你去,立刻帶你去!」

她本假意推月兌,誰知月君獰笑道︰「那個不急,這些日子能看不能踫,好歹讓我親近一回!」

「不要!」七寶驚呼。

雖然隔著一層內衫,她卻覺得好像是被一條冷冰,粘膩的毒蛇,纏住了身體,不能動彈,好惡心的感覺!此刻她的心,已非恐懼,害怕,震驚……這些詞可以形容——世上已無任何字眼可以形容她的恐慌。海藍哥哥,你明明說過會保護七寶,為什麼不來!為什麼要丟下她一個人!

既然做不到,為什麼要答應!給了希望之後又再次將她拋下!

她緊閉雙目,咬緊牙關,等待著最可怕的事情發生,在這殘酷的等待中,她恨不能神魂月兌離自己的身體,也好過被這種惡心的家伙踫一下!哪怕一下都覺得惡心!她身上每一根寒毛,都似已直立起來,在這廢棄的小屋里,她卻比躺在雪地里還要寒冷百倍!

可是最後,她只感覺到那一雙手陡然停了,僵立不動,突然砰地一聲栽倒在一邊!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七寶心中驚喜,管家來了嗎?她睜開眼楮,看見的卻不是滿臉皺紋的老管家,而是一臉狂怒的賀蘭雪!他的長劍還在滴著血,一劍穿心,那月君已經被捅了個血窟窿!

七寶不敢瞧賀蘭雪的臉色,只覺得那神情像是發了狂,她錯怪了他,他卻還肯來救她,這一時候七寶心里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但他臉上表情駭人得像是要連她一起宰了!七寶驚懼地看著賀蘭雪扔了劍,向她走來。

呃——

一件外袍輕柔地裹在她身上,她整個人被包起來,然後瞬間騰空被卷進他溫暖的懷里,「沒事了。」

輕輕一句話,七寶眼淚不知道為什麼,流的更凶。

「七寶小姐,是我不好,你不要怪公子!」老管家拿著掃把像筷子一樣將那死透透的月君戳了又戳,確定已經沒有任何再作惡的可能,才轉過頭來道︰「我是想,這英雄救美的活兒,還是公子來做好,所以確定了地方又趕回去,本以為老頭我腳程快,趙眉兒又是個女人,一時半會出不了事,萬萬沒想到!」他老臉通紅,愧疚非常。

七寶抽噎著,「沒…沒關系,管家,是我自己不好!」

賀蘭雪冷著臉,半句話也不說,把她抱緊在懷里,力氣大得像是要勒死她,七寶覺得身上骨頭都被弄疼,可是看他臉色卻不敢說話,眼淚汪汪地瞅著老管家。

可是老管家也犯了錯,他瞞著賀蘭雪想要引蛇出洞,誰知道差點害死七寶!惹得賀蘭雪大怒,現在哪里敢再多說一句話,只能莫可奈何地看著七寶。

「將這里處理干淨。」賀蘭雪淡淡吩咐,像是如往常一樣,可是七寶卻感覺他的身體竟然有些微微。她將腦袋貼在他胸口,試圖汲取一點熱度,他身體僵了下,抱緊她走出了屋子。

七寶回到賀蘭家自己的床上,就立刻把自己用被子卷的嚴嚴實實,任由誰叫她都不吭聲,像是一個粽子一樣在床上蜷縮著。

「是不是剛才嚇到了?」老管家感嘆道,「七寶這孩子真是可憐。公子……噯,公子,你不要嚇到她啊!」看著賀蘭雪的背影,老管家搖搖頭,扛起掃把離開,年輕真是好啊,剛才那一劍,真是捅得夠狠!公子肯定是氣急了!

賀蘭雪坐在七寶的床邊,也不開口叫她,伸手就拉她的被子,七寶在被子里哭的被角都濕了,還是不肯把臉抬起來,「怎麼了,現在才知道害怕嗎?要是我晚去一步——」賀蘭雪現在心里還在後怕,那一幕差點讓他心髒停止跳動,想也不想一劍就結果了那人。但凡晚一點點,他控制自己的思緒,不再想那時的情景。

被子被拉開,七寶哭得很認真,抽抽噎噎,鼻子紅紅,肩膀一抖一抖,不停地吸著氣,像是要哭得斷氣了!

發覺賀蘭雪的目光,七寶的眼楮又開始溢滿淚水。緊閉的嘴唇微微發抖著,她像是要把這些年壓抑著忍耐著的淚水一下子全哭出來,以渲泄自己害怕到了極點的心情。

「別哭了,你哭得我心里好難受。」賀蘭雪將她拉過來抱住,抱著一團粽子樣的人真是不太舒服,但是,「是我不好,我沒照顧好你,哥哥以後不會讓人傷到你的。」

七寶並沒有回答。

她實在是感到羞愧,明明引狼入室的是自己,疏遠賀蘭雪親近惡人的也是自己,為什麼道歉的卻是賀蘭雪,他越是這麼說,她心里越難受,過去幾天來,她差不多已經將賀蘭雪看得惡魔一樣,可是現在才知道是自己上了別人的當!她睜大淚眼看著賀蘭雪,想要道歉卻說不出話來,因為她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賀蘭雪重復了好多遍對不起,越听七寶就越是哭,淚水像是止不住,連賀蘭雪都不明白她為什麼還是哭,只能一直抱著她,幫她擦淚水,看著她一雙哭得桃子一般的眼楮,賀蘭雪心都揪在一起,「哥哥是有事情瞞著你,但卻並非你想的那樣。」

「哥哥不是姓賀蘭,而是前朝的皇室遺孤,這些,原不打算告訴你,可是你越來越懷疑我,到最後差點害得哥哥失去你,今天就全都告訴你。」賀蘭雪揉揉她的頭發,在被子里蜷來滾去,已經變得亂糟糟的,「我去麗水城的確是去找你,但我並不是為了你孔家的什麼財富,而是去看看你。」

「看我?」七寶愣愣的。

「是,去看你,本來沒打算帶你回來。」賀蘭雪嘆息道,將她的腦袋按在他心口,七寶便看不到他的表情,「哥哥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得到消息知道你在麗水,便想去看看你。」七寶隱隱听到賀蘭雪似乎在笑,可是卻有滾燙的水珠落在她頭發上,一直滾落進她的衣領,她不做聲,繼續听下去。

「那時候你母親剛剛懷孕,你姑母孔貴妃便邀了她來宮中賞花。我父皇見了你母親,驚為天人,便玩笑說當時真該讓她入宮做妃子,嫁給郁之真是浪費了,大家便都笑起來。我母妃賀蘭氏正帶著我在花園里玩耍,父皇便說︰‘孔家要是生個女兒,就給我家這個小子做媳婦兒吧。’我說我不要丑媳婦兒,父皇說,將來的小媳婦兒會跟孔家的主母一樣好看哦,我就很沒骨氣地答應了。」回憶起往事,賀蘭雪的聲音有片刻哽咽,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哥哥,你別難過。」七寶笨拙地從被子里伸出手,拍拍賀蘭雪的肩膀,她被裹得太嚴實,動作也很困難,可是心很誠實。她突然能夠理解賀蘭雪,能夠感受到他那麼孤獨寂寞的原因。也許,他這樣寵愛她,有一半的原因,是她跟他的過去,有著深深的關聯。

賀蘭雪的面色蒼白得如冬天的第一場雪,明亮而皎潔,展現出令人心痛的優美,七寶模模他的下巴,「哥哥,你是不是很想哭。」

賀蘭雪搖搖頭,「我的父皇雖然是個好人,可並不是個好皇帝。大歷需要更為強勢勇猛的君主,而不是我父皇這樣,昏庸的好人,這是他的悲哀,也是這個王朝的悲哀。他對我來說,是一個慈祥的父親,對孔家來說,是一個寬厚的君主,可是,他不適合做皇帝。早在洞悉勃氏圖謀的時刻,他就該當機立斷,可是他沒有,因為他顧念著勃家建立的赫赫功勛。他去的時候,孔貴妃,我的母妃,都陪在他身邊,一直陪著他,我被內監偷偷帶出了宮,來到賀蘭家。」賀蘭雪的笑容,猶如結在面容上的露水,一閃即逝,再也無法勉力維持,「我的四個哥哥和兩個姐姐,都在那場宮變中死去。世人都以為賀蘭家是為了權勢背棄舊主,包括我也一度這麼認為。可是後來我才想明白,當年我義父,其實他應該是我的舅舅,是想要救出我,也想要保住賀蘭家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才不得不這麼做。賀蘭家是文臣而非武將,絕沒有全力一搏的資本。而孔家,早就被勃氏盯上,他們不會放過孔家任何一個人。因為孔家與皇室牽連太深,即便沒有你母親海明月,他們也絕不會放過孔氏族人。」

七寶紅著眼楮,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水,但是已經不再哭了,因為她覺得,也許最該哭,最想哭的人,不是她。

可是,賀蘭雪卻哭不出來。欲哭無淚的人,才是最傷心的,因為淚水都已被痛苦灼干。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傷心的,可是現在她才覺得,若是還有比她失去的更多的人,就是賀蘭雪了。他說的如此輕描淡寫,可是她能夠想象,當年那是怎樣一場驚心動魄的宮變。

賀蘭雪卻沒有接受她的安慰,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即便這份同情憐憫來自于他最心愛的七寶,他也不接受,因為他不需要,他已經足夠理智接受這一切,早在他八歲的時候,他就明白,淚水是沒有用的。曾經他的生活中充滿了喜悅的歌聲和歡悅的面孔,人們稱他為五皇子或者小皇子,他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可是一夕之間他什麼都沒有了,沒有慈愛的父王,沒有溫柔的母妃,連帶著皇子的身份,天家的地位都一並喪失,賀蘭家對他再好,不過是寄人籬下,他不得不學會收斂自己的情緒,控制自己的感情,冷靜與耐心絲絲縷縷地滲透到他的頭腦、精神、甚至血液里。因為他已經不是那個天塌下來也有別人頂著的皇子,沒人能夠幫助他,除了他自己。賀蘭傅賢曾經問過他,有沒有想過奪回屬于自己的地位,他不想,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要將這個皇位奪回來。

皇權意味著什麼?沒人比賀蘭雪更明白,在親眼目睹至親慘死之後,他才如夢驚醒,皇權貪婪而陰險,卻長著一副誘人的面孔,引得無數人前僕後繼。站在最高點,就是掌控了天下嗎?不,整個天下在某種意義上說都是皇室要防範的敵人。這就是為什麼皇族總是必須用冰冷碟騎來維護自己的權威與尊嚴。皇權的確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利,掌握著天下百姓的幸福與命運,但同時它是一條布滿暗礁與血腥的河流,要通向它,只有一條道路︰殺戮。

七寶乖巧地窩在賀蘭雪懷里,如同回到最初的時候一般親近,在突如其來的恐懼之後,她只是想要在最熟悉的人身上汲取一點溫暖。

這一個晚上,七寶一直听著賀蘭雪的每一句話,他說的斷斷續續,有時候會停頓下來,也許年代久遠,連他也不再記得很多事情。他的記憶里,有宮中泛起縷縷明漪的池水,有滿池嬌美鮮艷的蓮花,有宮女們模模糊糊的輕聲細語,甚至有教習師傅的嚴苛教導,但只有提到他母妃的時候,七寶覺得,賀蘭雪才會聲音哽咽到難以繼續。

他在試圖與她分享他的全部,這些被所有人遺忘的記憶,便是賀蘭雪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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