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明月樓 六七

作者 ︰ 秦箏

賀蘭雪匆匆趕過來,腦海中第一個念頭就是海藍將七寶帶走了。

他驚惶,但更憤怒!他憤怒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疏忽,竟然讓別人從他眼皮子底下將七寶帶走,而府里沒有一個人察覺!

七寶听見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她想要喊出聲來。

可是不行,她的嘴巴被人死死捂住,只能听見外面驚惶的腳步聲,而不能向外面人呼救。

哥哥明明就在外面,他在為她焦急擔心,他還生著病!可是她卻被人困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想要動一動都不行。

「公子,我都檢查過了,門窗都沒有被動過的痕跡,除非是認識的人,可七寶小姐怎麼會給陌生人開門呢?這一點我怎麼想都想不通!」

是管家的聲音!

「府里都搜查過了,沒有人。」

賀蘭雪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听得七寶心里酸痛不已,都是她累得哥哥這麼焦心憂慮。

隔著一層床板,他的一切都被隔絕在外。

連聲音都有些模糊。

「公子,您身體還愈,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不必。」

「可是公子——」

最後听到的是玉娘憂心忡忡的聲音,接著七寶的意識便漸漸模糊,再也不能听清外面的人在說些什麼。

誰會想到,她的床下竟然會有機關?

她在上面躺了這麼久,卻從現,一旦有人啟動下面的機關,她就會從上面整個掉下去。

緊接著床鋪又恢復原樣。

所有人只會以為她被人帶走了,而不可能知道,帶走她的人,竟然就藏在床下!

七寶醒過來的時候,她像是麻袋一樣被人扛在肩膀上,懸空的感覺令她很想吐,四周很黑很暗,春天本是蟲子奠下,可七寶連一聲蟲鳴都听不見,只听見人有規律的呼吸聲。

但是當她抬起頭,從黑暗中一路觀察,卻發現每隔幾步路,就有一點星光般的磷光在閃動。不仔細看,根本注意不到這微弱的光芒。

究竟是什麼人,在她的床底下挖掘出這樣一條地道,有什麼目的?為什麼之前他們從來沒有動用過這條路,為什麼現在非要將她帶出來?

又要帶到哪里去?

七寶腦海里一團亂麻,本來她絕不至于一點線索都沒有,可偏偏人在被倒提著的時候,會極度頭暈,這里的空氣也很渾濁,讓她幾乎不能順暢的呼吸。

但是她知道,這個扛著她的人,是一個很高大健壯的男子,而且他正順著這磷光走,一直走。

她想從自己身上取些物件作線索,可是當手模到頭上的簪子的時候,她頓了頓,意識到這樣東西在必要的時候,可以作為自保的武器,她的手放下了。如果有人可以發現這條地道,自然會跟來,不必留下線索,可是如果發現不了,她只能依靠自己!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到了地道口,七寶听見有奇怪的聲音。她看不見前面,只能看見後面,那人略略一彎身子,便鑽出了地道,只听「格」的一聲響,七寶驚訝地瞪大了眼楮,地道口的石板已在她眼前閡起。

原來她听到的聲音,竟然是這個人在啟動機關!

她不知道已走了多久,只知道再繼續下去,她肯定連胃里的東西都要吐出來。頭朝下的滋味真不好受,七寶深刻體會到,麻袋的痛苦。

本以為至少在出了地道以後,可以知道這條路通向哪里,可是那人似乎察覺到她醒了,手一敲,七寶徹底昏迷。

她醒來的時候,有人坐在她旁邊,一直默默注視著她。

被擄走的時候是夜晚,她剛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听見玉娘在叫門,後來想要去開門卻失去了機會,因為床下有人啟動了機關。她落入別人手中,被挾持了出來。將事情大概整理一遍,七寶才睜大眼楮看著坐在床邊的男人。

現在已是第二天的黃昏,光線從外面照進來,照見他蒼白的臉色,他的眼楮里此時布滿了血絲。但他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看起來是那麼冷淡,七寶哆嗦了一下,覺得這人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平心而論,他長得出奇的耐看,十分古典而雅致。可是直覺的,七寶覺得,她很不喜歡這個人。

「你醒了?」他伸出手來。

七寶嚇得立刻卷起身子離他很遠。

他收回手,「不是我擄你來的。」

「你是誰?」

男人的眼楮里露出驚訝的神色,「你怎麼了?」

「你到底是誰?」七寶對過去一無所知,當然不會記得,這個人曾經是她的樂理老師,寧歌。

寧歌盯著她的臉看了半天,似乎想要將她的臉看出一朵花來,最終他嘆了一口氣︰「什麼都不記得也好。」

「不論發生什麼,你最好有準備,金刀公主抓你來,絕不是請你做客那麼簡單。」寧歌看了她一眼,站了起來。

「你們為什麼會在我床下挖出一條地道?」七寶咬著嘴唇,顯得楚楚可憐。

寧歌走到桌邊,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你父親孔郁之,是金刀當年喜歡的男人。她太偏執,為了接近他,她早年曾聘請挖掘高手在那所宅子下面挖掘出一條地道,當她想念他的時候,就會偷偷跑過去看他。你現在住的地方,當年也屬于孔家。」

他說的話,七寶一個字也沒听懂,可是她隱約感到十分詭異。一個女人愛慕一個男人,這本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自古既然有男人追求女人,那麼女人追求男人,也有什麼不妥。只是,就如她所知道的,喜歡賀蘭公子的女人那麼多,也沒見誰會偏執到非要挖出一條地道去接近自己心愛的男人。這不僅僅是偏執,這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

起碼說明了兩點,第一,這個孔郁之根本不喜歡金刀公主,否則她大可不必挖什麼地道,大大方方從門里進去不就行了。第二,金刀公主肯定與正常女人不一樣,否則她絕不至于在人家床底下挖呀挖,想想就讓人心里毛毛的。

貌似,這個孔郁之還是她爹爹?

七寶已經開始糾結,她雖然有點糊涂,但還不傻,不會真以為金刀公主請她來是仰慕故人的女兒,既然不是,那她豈不就是她釣魚的餌?

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目不轉楮地盯著眼前的人看。看得寧歌都想嘆氣︰「你小時候像你父親,可是越大卻越像你母親,不知道被金刀公主看到了你這張臉,她會作何感想。」

被美麗的少女注視著,本該是一件心情愉快的事情,可是現在寧歌心里卻苦澀得很,其實他還有話沒說,七寶長得像海明月,又不像海明月。這一點他心里一直很清楚,七寶喜歡笑,笑的時候眼楮眯起來,就好像一個彎彎的新月。而海明月,從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她永遠都是端莊的,永遠都是完美的,所以會給人不真實的感覺。七寶卻不會,她羞澀的時候會臉紅,生氣的時候會皺眉,笑得時候會眉眼彎彎,她才像是個真實的美人,而不是畫上的仙女。

寧歌不知道,七寶在這個時候失憶,對她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可金刀公主,想必見不得七寶太開心,太快活,尤其是在她自己不高興的時候……

門打開了,七寶看著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寧歌的瞳孔瞬間有些,他心里同樣感到緊張,手心微微有些汗意,他不知道,金刀會對七寶做些什麼。

她走到床邊,看著七寶的臉,神色竟然有些嫉妒,但是很快她便露出一個笑容,十分甜美溫柔,「七寶,你真是越來越漂亮。」

七寶很明智地選擇不回答這句話,因為這個女人,看起來就不太正常,觸怒了她,可能自個兒小命就沒了,她還不想死,還等著做新娘子。雖然這想法眼下看起來不太實際,但卻是她心里最希望成真的事。

金刀轉頭看了一眼寧歌,淡淡笑起來,七寶看到她眼角有細微的紋路,「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七寶順從地搖頭,表現出一個人質對于綁匪最大限度的謹慎。

「他不叫寧歌,他叫孔盡歌!」金刀的笑容分明有一種殘酷,她以折磨人為樂,七寶的視線轉到寧歌的身上,他又恢復了原先的面無表情,仿佛金刀所說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系。

金刀的手輕輕落在七寶的臉上,涂著紅蔻的指甲輕劃過面頰,七寶感到脊背陣陣發涼,因為金刀此刻的神情,仿佛是在評估,哪一塊肉最適合割下來。這對于容貌美麗的女孩子來說,無疑是一種恐怖靛驗。

七寶咽了下口水,轉移話題︰「孔盡歌,又是誰?」

金刀公主的手終于從她臉上挪開,但是七寶一動不敢動,因為她的手已經轉到了她的脖子,被同是女人的金刀這麼打量,七寶實在是覺得——惡寒。

「孔盡歌,當然是郁之的書童。」

書童?

金刀突然松了手,轉過身去走向寧歌,七寶在這一瞬間迅速將簪子拔下來攥在手掌心里,寧歌看在眼里,微微搖頭,仿佛是在告訴她,別輕舉妄動。

七寶猶豫了。

「孔盡歌已經死了,可是寧歌還活著,不但活得很好,還活得很光彩。」金刀公主走到寧歌的背後,像是親密的戀人一般緊緊摟住他的腰,寧歌臉上一瞬間露出厭惡的神色,很快恢復平靜,金刀的手探入他的衣襟,看得七寶目瞪口呆。

以前她單單知道有男人調戲女人,卻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主動非禮男人的女人。

這——好彪悍的行為,七寶眨眨眼楮,看來金刀公主,果然不是普通的女人。

看著她已經解開寧歌的衣結,七寶的心里已經在滴汗,她悄悄移開眼楮,這兩人,不會想要在她這個大活人面前親熱吧,莫非這公主已經極度扭曲,特意半夜請她過來,就是為了欣賞他們這出戲?

「如果你不好好看著,呆會我就用你手心里的簪子,劃破你漂亮的臉。」金刀公主的聲音非常溫柔,卻讓七寶打了個寒顫,這個女人,背後莫非也長了眼楮?

七寶迅速將簪子恢復原位,此刻她已經確定,金刀公主,不是一般的扭曲。她認真地睜大眼楮,似乎真的在欣賞,實際上已經開始魂游天外。

寧歌苦笑,幾年前七寶就是個識時務的孩子,現在,她一樣如此。不知為何,孔郁之的氣度和海明月的傲氣都沒有傳到她身上來,她真的是一個膽小怕死的女孩子。若是換了海明月,恐怕這種程度的威脅,真是算不上什麼,她連眼皮都不會抬一下。

寧歌卻不知道,在貧苦中長大的七寶,天生有一種回避危險,珍惜生命的個性,誰又能說她卑微?只有養尊處優的大人物,才有資格驕傲。

金刀公主輕輕挑開寧歌的前襟,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明顯是壓抑了屈辱和憤恨。對于一個男人來說,被人羞辱,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尤其是他以為自己這麼多年來已經對金刀所想出的各種各樣折磨人的招數徹底沒了感覺,今天他才覺得這種羞辱令他難以忍受,當著七寶的面,被金刀羞辱,更讓他無地自容。

他尤其害怕,被發現那個秘密……

寧歌的身材頎長,骨格勻稱,肌理分明,這是因為他長年練舞的緣故,並不顯得瘦弱,反而很有味道。七寶看著他苦笑,總感覺眼前這一幕有些眼熟。只是,當年她是被逼著看舞,如今是被逼著看,若不是她不記得,倒是很有意思。

寧歌的身軀微微,他竟然感到恐懼,已無法想象,是否會在那雙干淨的眼楮里,看到自己丑陋的秘密。那種恐懼來得莫名其妙,他越發覺得自己卑微惡心。

「郁之當年在雪地收留了這個小乞丐,救了他、照顧他,還給他取名叫作孔盡歌,讓他跟隨在自己身邊,郁之會的,他漸漸也都能學得一般無二,只是下九流永遠都是下九流,一輩子也別妄想成為高貴的人!」金刀公主美麗的臉上涌起恨意,「就是這個男人,在主人一家遇難的時候,做了叛徒,他獨自一個人逃了出來,背叛了自己的恩人,就為了他自己這條爛命!七寶,你說,這個男人,是不是很該死!」

七寶看了一眼寧歌,垂下眼楮不說話,寧歌看她低下頭去,露出第一個笑容來,但那笑容里,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蕭索寂寞之意。

「公主想要听實話嗎?」

金刀公主挑起眉,紅唇微張,似很詫異七寶竟然會張口說這句話,「本公主最恨別人說假話!」

「他背棄主人,的確不應當。但是主人家的命是命,他的命也是命。即便他陪著一起死,也改變不了什麼。」

「可是他這條命是屬于孔郁之的,當年明明是——」

「如果他的主人在救人之前,就打算好將來必須要他的回報的話,那這救命也算不上什麼恩德。如果他的主人根本是施恩不圖報,又怎麼會希望他做無謂的犧牲?」

金刀公主冷笑,「這還真是膽小鬼自私的說法。七寶,你一點都不像孔家的人,更不像郁之!也許,你更像海明月,你們都一樣自私,一樣只為自己考慮!」

七寶不說話了,她已明白,跟金刀公主這樣偏執的人爭辯,是絕無好處的。

寧歌的手微微動了一下,他目不轉楮地看著七寶,眼神復雜,這是十七年來,第一個肯為他辯解一句的人,若是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來,他說不定會高興,但是,這話偏偏是從孔家的遺孤口中說出,他就不能不難過。如果七寶肯打他,罵他,甚至像金刀一樣羞辱他,他倒還不會這麼難受,她這樣輕飄飄的幾句話,徹底讓他意識到,自己在這個故事當中,只是一個極可悲的人,他是,金刀也是。

金刀又向她走過來,看得七寶心里陣陣發毛。

「不過,我已經懲罰過他,郁之知道,一定會高興的。」

七寶突然被金刀的左手一把攥住腳踝,她驚呼︰「放開我!」

可是經過一夜擔驚受怕,七寶已經沒什麼力氣,手腳都發軟。金刀公主右手一掌摑下來,她的人就立時被摑倒,嬌美的面頰上多了五個鮮明的指印,「這是你胡說八道的懲罰!」

七寶心里的憤怒已經壓抑到了極點,她之所以要說出心里話,就是不想再看她再折辱寧歌,明明知道反抗是不智的行為,但她還是感到怒火逐漸在吞噬她的理智。

「你要乖一點,看在郁之的份上,我不會傷害你,但是你若是再為他說話,就不要怪我——」金刀公主美目一轉,似是想起了什麼美妙的主意,嘴角露出快意的笑容。「你過來!」

寧歌知道,這個女人一定又想出了什麼折磨人的鬼主意。

但他走了過去。

金刀的手輕輕從七寶的腳踝下移,七寶心里很緊張,金刀常年練武,一手鞭子舞得極好,她這一大力,七寶的眼淚都快疼了出來。

寧歌眼中泛起不忍,被金刀全瞧在眼里。

金刀手一動,露出了七寶那雙、晶瑩、毫無瑕疵的腳。

「果然人美,全身上下無一不美。」金刀公主的語氣中帶著一些羨慕,更多的是妒意,七寶縮了縮腳,卻被金刀拉了出來。

她的腳踝,已經紅腫起來,金刀突然手勁兒加大,那絕非一般女子會有的力氣,寧歌立刻移開了視線。

「需要我告訴你,怎麼憐香惜玉嗎?」

金刀惡意的笑容,讓寧歌不由自主了下,他已經對這個女人深惡痛絕,但是骨子里又無比畏懼,常人要是跟金刀呆上一個時辰,只怕都要發瘋,可是他已經忍受了她十七年,不為別的,就為了活下去。

這世上,除了金刀公主,沒人會願意保護一個孔家滌奴。即便金刀公主的這種保護,簡直要逼得人發瘋!

他跪下來,捧起七寶的腳,俯身輕輕舌忝著她的腳踝。

七寶氣得渾身發抖,她簡直恨不能一腳踹開這個男人,但是她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她本來連瞧都不願瞧他一眼的,這一眼卻讓她愣住了。

她這才發現寧歌不但臉色蒼白得可怕,目中也充滿了痛苦之色。

她瞬間明白,他也不過是受制于人。

「七寶,你不用害怕,他根本就不能算是個完整的男人,他不會對你怎樣的!」

金刀公主冷酷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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