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看到棺木里面爬出一個人來,誰都會害怕恐懼,可是,明顯在場的三個人都不在狀況內,他們瞪大了眼楮,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棺中躺著的男子,此刻已自棺中緩緩長身而起。
金刀公主一顆芳心,竟立時要跳出喉嚨來,她雙頰燥熱,滿懷希冀地盯著那個人,仿佛下一刻就會撲過去!但她站在原地沒有動,唯恐任何一樣做的不對,會驚散了眼前的幻影。
「郁之……是郁之嗎?」這樣的問話沖口而出,剛一發出聲音她就愣住,月光下,她看清了這個人的臉!從棺中出來的男子,一身緋色衣衫,玉面朱唇,修眉挺鼻,一雙眼楮眨也不眨地盯著金刀公主,不,是盯著她身後不遠處的人。
「七寶,好久不見。」
被點到名的七寶莫名其妙,她抓住寧歌︰「這是我爹?」
不會吧,她都十七歲了,這個男子,怎麼看也沒到足夠做她爹爹的年紀。那……那最少也得有三四十歲才對啊,這個人……不,這個鬼,莫非是一直保持年輕時候的樣子?
寧歌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懷疑她是不是腦袋出了問題,怎麼會冒出這麼古怪的問題來。誰知道她下面一句話更加驚悚……
「爹啊——趕緊把金刀公主一起帶走吧,女兒我以後會給你燒高香的!」七寶雙手合攏,非常虔誠地大聲道。
一陣靜默。
七寶看看那人陡然黑了的臉,看看金刀公主憤怒的表情,再看看寧歌一臉的無可奈何,理智地決定閉上嘴。
「你是誰?郁之呢?」金刀公主難以接受,這個男子竟然不是孔郁之,她神情悲痛地大聲喊著。她馬上就要遠嫁異鄉,最大的心願便是再見他一面,為什麼郁之不肯出來與她相見,只要一次就好,讓她能夠死心……
那人突然輕輕一笑︰「七寶,你真的病糊涂了麼?連我都不記得了……」他這麼溫柔的一笑,使得七寶心中的陣陣寒意,剎那之間,便在他的笑聲中散去,全然忘了他是剛剛從棺木中爬出來,倒以為他是從三月春風中一路分花拂柳而來。
「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我還特意對你說過,再見面就是敵人,本想著你好歹會將我放在心上點,誰知道——」他似想到什麼,眼神黯淡下來,倏然住口不語。
七寶奇怪地看著他,只見他眉目間竟真的似有悵惘之意,顯然他方才的感慨,的確是發自真心,不由開口問道︰「你也認識我嗎?」
「我當然——」
金刀公主被晾在一邊已經十分憤怒,從人膽敢這般輕慢她!這從墳墓里面爬出來的小子,就算不是郁之,也定然知道郁之在什麼地方!
可是這人竟然只顧對著七寶說話,竟半分沒有將她放在眼里,當下不再多言,抽出腰間軟鞭,狠狠向那人當頭砸下!
七寶驚呼,直覺地不希望這個人受到傷害,誰知他飄然掠起,身形一轉,已經避開了這一鞭子。「金刀公主,你若是真要找人,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為什麼!郁之到底在哪里?」金刀公主收回鞭子,冷冷看著這個男子,「等我抓了你,我一定能找到他!」軟鞭一抖一卷,襲向男子的頸項。這兩下手法干脆利落,七寶遠遠看著更是膽戰心驚,慶幸剛才自己沒有想不開逃跑,要不然這鞭子一抽,她就算不死,也要月兌層皮!
緋衣男子長嘆一聲,「這年頭,自作多情的又何止我一個……」他雙足一點,後退數尺,半點力也不費便避開這一鞭,還似笑非笑轉頭看著七寶。這眼神古怪的很,叫七寶心里反而起了疙瘩,那話分明帶著點埋怨!
這世上膽大的人多的是,敢當面跟金刀動手,甚至毫不顧忌地說她自作多情的人,這還是頭一個!簡直跟當面甩她一耳光沒有什麼分別,她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自作多情這四個字!被人當眾點破,怎麼能不恨得發狂!可是,這偏偏又是,再真沒有的實話!
她說痛恨別人說假話,可是別人當真在她面前說了實話,她又受不了!但是她已看出,這男人分明認識七寶,而且,還很在意她!當下心念一轉,攻擊變了方向,鞭子直朝七寶而來!
寧歌身子一轉,突然抱住了七寶,那一鞭子過來,正中他背心!七寶只听到他悶哼一聲,便已猝然倒下!
便是金刀公主,也想不到寧歌居然會這麼做!立時愣在當場,鞭梢垂落在地,一蹶不振。
總是被別人救,次數一多,便感覺自己是個廢人!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不會做!遇到危險就只能靠別人,自己一無是處!七寶淚珠含在眼中,抓著寧歌的袖子不放,被他救,更讓她自己覺得無地自容,孔家已連累他太多,使得他這一輩子都不開心,現在還要他替她擋了這一鞭子!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承認,自己便是孔家人!雖則沒有記憶,冥冥中,她已明白,這一輩子,這個姓氏都會如影隨形!手著想扶起他,卻異常沉重,他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七寶的手心濕漉漉一片,對著月光一照,竟然滿手是血,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金刀公主,莫非那一鞭子已經是打算要她的命?
金刀僵立在那里,像是已經不會走路,臉色煞白,「你……你明明知道……」
月光下,七寶手心的血跡,隱隱泛出黑色。
顏若回搶上一步,奪過七寶的手,急切之色溢于言表︰「你手上有沒有傷口?」
七寶茫然地搖搖頭,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會問出這樣一句,隱約也意識到,這絕非是受傷這麼簡單。
寧歌眉宇間隱隱透出烏青,顏若回心中後怕,他沒想到,金刀公主的鞭子上竟然是有毒的,如果這一鞭子抽在七寶身上,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金刀呆呆站在那里,眼珠子直勾勾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寧歌,這十多年以來,她都心心念念要為孔郁之報仇,用了各種法子去折磨寧歌,沒想到最後真的看到他要死了,心里卻不見得很痛快,很得意。
她的鞭子曾經無數次落在他背上,他每一次都能熬過來。
可是這一次,金刀知道,他要死了。到了孔家墓園,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在鞭子上施了毒,她口口聲聲說要為郁之報仇,實際上,她心里也恐懼,也害怕,這滿地的墳墓,哪一個是該死的,哪一個跟她勃家沒有關系?她有什麼資格,理直氣壯地站在這里?明明,她的父親,才是斬了孔家滿門的,罪魁禍首!她若不是強撐著,若不是拼了命也要看到孔郁之,怎麼敢到這里來!怎麼有臉到這里來!
寧歌臉上浮起笑容,七寶突然覺得,他的臉上是一派輕松的神態,好像多年來的重擔終于放下了,「我……欠你們的……是不是都……還清了……」
她握緊他的手,盯著他嘴唇的翕動,漸漸他的聲音弱下去,她很努力地听,卻還是听不清他說些什麼。她貼近他的嘴唇,「孔郁之……死了……真的死了……七寶!」他仿佛用上最後一絲力氣,在七寶的手腕上留下深深指痕,「相信我……」
七寶看著他,張口想要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眼淚簌簌掉下來,落在他嘴唇上。
顏若回扣住她的肩膀,低聲道︰「說你不怪他了,說他都還清了。」
七寶此時已根本听不見顏若回在說什麼,她想不通想不明白,為什麼剛剛還在跟她說話,還在對她笑,轉眼就已經不能動,不能說話,這個人,她明明不記得,卻在此刻感到無比的憂傷……親眼見到一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這種無可奈何,不能挽救的感覺,讓她感到害怕和恐懼……
「沒關系的,沒人會怪你的,我們都不會怪你……寧歌……對不起,對不起……」殺人的是金刀公主,可是道歉的卻是七寶,寧歌的手松了下去。
金刀公主像是突然受到了刺激,發瘋一般地撲上來,嘴里狂吼著︰「都是因為你,海明月,都是因為你!」
顏若回眼疾手快地護住七寶,臉上立刻被突然撲過來的金刀抓出了一道血痕。
她已經將七寶,看成了海明月,她的精神,似乎已經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你們全都是這樣,都是為了她!父皇是這樣,郁之你也是這樣,為了她!為了她!為什麼就沒有一個人對我這麼好!為什麼!」
金刀頹然地跪倒在他們身邊。
寧歌已經死了,听不見她說的這些話,顏若回護著七寶,也沒有听見這些話。
在場的,听清楚的,只有七寶一個人而已。
金刀公主,只是不被愛的女人,而海明月,卻是愛她的人太多。到底誰才更不幸?七寶搖頭,在她單純的頭腦里,一直以為金刀公主很惡毒,很強大,可是她一樣會受傷,會受到刺激,會突然暴怒,這些是不是說明,她並不強大,至少,沒有強大到對傷害無動于衷的地步。
明明是傷人者,結局為何是自傷?七寶看著金刀公主蹲下了身子,坐在寧歌的身邊。
金刀撫摩著寧歌的臉,口中喃喃自語︰「郁之……疼了嗎?對不起……對不起!看你長得有多好看!我其實一直一直喜歡著你啊,你老說我是小姑娘,我現在長大了,我們可以在一起的是不是,長寧想要你做我的駙馬……不……你不喜歡我父皇,我怎麼忘了,你討厭我父皇的,我們遠走高飛好不好,再也不去想這些事……」
「她真的瘋了……」
顏若回嘆息了一聲,七寶看著金刀憔悴的臉,混亂迷惘的神情,便已知道,她將死去的寧歌,看成了孔郁之。
孔郁之已經死了,人都已不在,還談什麼愛情,那麼金刀公主十多年來關于愛情的希望,已永遠都不能實現。
「不,她只是一時接受不了,不會瘋的。」七寶蹲下了身子,與金刀平視,「他不是孔郁之,他是寧歌,這輩子他最大的痛苦,就是別人總是把他跟我爹聯系在一起,他是寧歌,不是孔郁之。金刀公主,你放過他吧!」
「我是七寶,我不是海明月。」
金刀看著七寶的臉,此時她的眼楮如星子般閃亮,很認真地對她說︰「我是七寶,我不是海明月。」
「你是七寶……」金刀茫然重復了一遍,眼中恢復了一點清明。「寧歌死了。」
七寶點頭,像是在教小孩子說話︰「他死了,金刀公主。」
七寶的語氣十分溫柔,甚至還努力地想要笑給金刀看,安慰她此刻的情緒,可是任由她怎樣努力,嘴角都沉重得無法彎起……
七寶看著表情迷惘失意的金刀公主,忽然間,心里便酸痛起來。在她的記憶里,似乎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個溫暖的懷抱也曾抱她入懷里,輕柔地告訴她︰「如果傷心,就大聲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
等她長大了,那個人卻再也不會這樣安慰她,只會對她說,她是孔家的女兒,不能任性妄為,不能膽小畏縮,踫到任何事情,都不許哭,都不能哭!
可是,大人有的時候,比孩子還要脆弱,為什麼不能哭出來?明明哭出來就會好的,明明哭出來以後就會舒服很多,為什麼不哭?
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遇到傷心的事情,放聲大哭一場,就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
七寶現在也還是經常會哭,可是哭過了就好,現在她覺得,金刀公主需要大哭一場,哭過了,也就不再那麼壓抑痛苦了。
金刀定定看著七寶,突然蒼白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是,你不是海明月,你是七寶。」
「而我是勃長寧,我是金刀公主。」她挺直了腰,便不會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打倒。
七寶看著她站起來,俯視自己︰「七寶,以後別對人這麼好了,如果不是他——」金刀看了一眼寧歌,「今天死的人就是你。」
她轉身走出墓園,沒有再回過頭來看一眼。
金刀對別人是那樣的殘酷,可是更多的時候,七寶覺得,這個女人對待她自己,也是一樣。
她記得自己的身份,控制著她自己的情感,即便是她想哭,也不會在外人面前落下一滴的眼淚。
顏若回想要說話,看著七寶卻把就在嘴邊的話語,全部咽了下去。七寶在這個時候,若是得知自己的乳娘也在危險當中,他怕她根本承受不住,一旦她跨了,惠姨才是真正的,沒了希望。
所以他只是將寧歌抱到棺木里去,苦笑著埋好了墳。他躺進去的時候,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棺木真的會派上用場。寧歌呢?他來的時候,是否已經預料到了今天的結局,他能為七寶擋下致命的危險,就證明他已經作好了償還的準備。
「你認識我的話,就把一切都告訴我吧,我以前生過病,什麼都不記得了。」七寶望著空蕩蕩的石碑,顏若回轉頭微微笑笑,輕輕說︰「等你好一點,我再告訴你。」
「我很好!」七寶的眼楮在夜里亮得出奇,眨也不眨地盯著顏若回看。明明還在著,那只沾了血的手還遲遲不敢攤開,明明心里就在害怕,卻還是那麼執著的,向他,要一個答案!
顏若回一時語塞,原本準備好要告訴她的那些話,全部梗塞在喉嚨深處,一句也吐不出來。
「他不願意說,不如我來說!」
一個男子的聲音突然響起。
兩人同時回過頭來看著他,來的這個男子面容雖不英俊,臉上卻掛著一絲極明亮開朗的笑容,似乎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無法打斷他這種高昂的情緒,他神采奕奕地在這里出現,全然打斷了墓地里的陰森氣氛,帶來飛揚的熱情。若是平日里,七寶看到他,說不定還會高興,可是現在,無論如何,她高興不起來!
「杜良雨!你怎麼會在這里!」
七寶看著杜良雨,突然明白,他不是怎麼會在這里,他一直就在這里!只是剛才他沒有出來而已!
「我哥哥呢?」
杜良雨兩手一攤,滿面無奈︰「賀蘭公子被人誤導,以為是海家少爺帶走了你,我想現在那邊一定熱鬧極了,可惜我卻看不到啊,真是可惜!」
「那麼這位誤導我哥哥的人,就是你吧!」七寶剎時間,眼楮便紅了,「你混入我家里來,還騙了玉娘!你這個人,太壞了!」
杜良雨一時竟然也不敢看七寶的眼楮,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的責問,但是听她提起玉娘,他卻誠懇道︰「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對玉娘是真心的!絕無欺騙她的道理!」
「可是你們根本是一伙的!還裝好人來救我!」
「藥君,別再說了。是我們的不對。」顏若回看著杜良雨要解釋,出聲打斷了他。
「七寶,你想不想見你乳娘,我帶你去!」
七寶後退一步,‘乳娘’兩個字像是一個驚雷,讓她頓時沒了反應!
乳娘……
童年的記憶像潮水一般涌過來,瞬間將她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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