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明月樓 八九

作者 ︰ 秦箏

當他們走近那道簾子,便听見有人悉悉簌簌走動的聲音。賀蘭雪輕輕撩起簾子一角,發現內里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隔間,並沒有人在,他們才輕悄悄走進去,卻听見那走動的聲音更大了些,不由得有些驚異,莫非這個看似封閉的隔間,實際上有一道暗門直通外面?

隔間里只有一個紅木架子,上面擺放著一只雕刻極為精細的古鼎,其中還燃著檀香,空氣中漂浮著一縷縷沉雅的香氣。如果有機關,那麼必然是這個古鼎,七寶想要去轉,誰知道手剛伸出去,就一把被賀蘭雪抓住,他微微一笑,手指貼在唇邊作了個噤聲的動作。七寶頓時會意,他是讓她千萬別莽撞,先听听外邊人在說些什麼,好確定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可是隱隱約約的說話總是听不清楚,七寶心里有些著急,手不知道在何處踫了一下, 嗒一聲輕響,將她自己嚇了一大跳,卻是隔間正面牆壁上原先似被封死的窗子突然打開,上面只籠了一層綠薄紗。七寶不由大為驚嘆,這個地下的建築設計的如此精巧細致,處處都是機關,她竟然誤打誤撞每次都能撞開,到底是不是老天爺在指引她?賀蘭雪也搖搖頭,難得她每次都踫到要緊處,卻沒有觸動什麼傷人的機關,究竟說她是運氣好呢,還是純粹瞎貓踫到死耗子?

他捏捏她的手心,目光炯炯地看著她,七寶攤開另外一只手,以示自己實在是很無辜。她心中十分歡快,只因為他們能夠在一起,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困境,她都不會有再被丟下來的孤單,這就已經足夠。對視的瞬間,七寶的嘴角不由得翹起,眼楮里有微光閃動,為了避開他火熱的眼神,七寶搶先透過那扇窗子向外望去。誰知道迎面又是一重簾子,不過卻是珍珠穿成,薄薄一層,並不妨礙她了解外界的環境,七寶的眼楮在那柔和的珠光前有片刻停頓,便看清簾子後面的情景,她一下子呆在那里……

……

先出現在眼簾的是一只筆,七寶愣愣看著,那只筆正在一張方正的紙上書寫著。不,筆怎麼會自己動呢?她的視線移轉到那握筆的手上,這只手晶瑩、秀美,毫無瑕疵,讓人一見就舍不得移開目光,更是對擁有這樣一只手的主人產生無限的遐想。可是沒等她看清珠簾後那握筆的人的容貌,就被一個溫柔而沉穩的女聲打斷。

「太後,天色已經不早,已到用晚膳的時辰。」七寶心里一跳,太後?這個人是海明月?是她娘親嗎?她有些緊張,視線慢慢上移,發現在練字的女子,身上穿著彩紋雲錦,長裙及地,雖然剛才已經在牆壁上見過她的畫像,那上面的海明月風姿綽約,宛如仙子,可是這時候一看到真人,七寶卻覺得畫像上的美人還要比她遜色三分,甚至與生俱來一種雍容華貴的氣質,叫人不敢逼視,讓她絲毫不敢將娘親這個身份與海明月聯系在一起。她此刻神情寧靜平和,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攪了她練字的興致,海英也自然退到一邊。

七寶的手緊了緊,感覺手心的傷口在隱隱作痛,卻原來指甲在不知不覺中掐入了手心,她卻半點不理,賀蘭雪用力掰開她的手,牢牢握住,她垂目一看,眼楮中淚光閃動,才明白他是想要她能夠平靜地面對這一切。說起來很容易,可是親眼看到自己的娘親,她的心情是怎樣的復雜難言,就是賀蘭雪,也無法全然理解。

就在這時候,突然听見殿外有人高呼,奔跑,亂糟糟一片,一個內監慌慌張張沖進殿內跪倒︰「太後,太後,前殿失火了!」海英皺起眉頭,卻發現太後全神貫注,根本上那內監一眼,便將那內監拉到一邊盤問,果然是前殿不知何故突然起了火光,現在清寧殿里的內監宮女們都急著沖上去滅火,海英听得莫名其妙,前殿是太後接見客人的所在,平日里除了打掃的宮女沒人能進去,又沒有人在里面引火,怎麼會燒起來?她走到窗前探看一番,見院牆外前殿所在確實火光耀目,心中疑惑更大,如果前殿真的失火也該早報上來,怎麼會頃刻之間火光沖天,弄得人仰馬翻。

七寶見海明月手臂懸在半空,仍然在紙上寫著什麼,眉毛也一下,似乎對失火的事情毫不在意,她自己心里卻焦急了起來,如果真的是失火了,那火勢極有可能蔓延至後殿,到時候走就來不及了,她到底在想什麼,怎能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她不知不覺中急得身子發抖,額上冒汗,自己卻不知道是出自母女天性,只有賀蘭雪在一邊看得分明,不由搖頭嘆息,她嘴巴上說不在乎海明月,實際上心里還是想要這個娘親的吧。要不然為什麼眼巴巴改了名字,非要叫作萱兒,孔萱本就是太後送給她的名字,她刻意用這樣的名字入宮,又生得如此相似的容貌,難保不引人注意,明明知道會被有心人發現,還非要如此,只能說明她是故意為之。

海明月低著頭,正在寫完「靜」字的最後一筆。海英便揮手先讓那內監退下,如果太後不說要走,就算他們跪下來懇求,她也是不會動一下的,長年在她身邊服侍的海英很清楚,海明月就是這樣執拗的人。好在清寧殿侍衛內監眾多,前殿又沒什麼帳幔書籍等極易燃燒之物,想來火勢很快就會被控制住。她悄千眼看了一下桌案上的宣紙,當看到那筆墨飽滿,靈秀沉穩的「寧靜」二字的時候,心里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宮中所有人都知道海明月心思極為復雜莫測,有時候她對你幾乎推心置月復,轉眼又是冷若冰霜,別說是她這個相伴多年的心月復宮女,就算是太後一手撫養長大的皇帝,也休想猜到她絲毫的心意。

然而不論是大殿內的海英,還是隔間里的七寶和賀蘭雪,都不知道此時宮牆上人影晃動,數十名紅衣勁裝男子手持利劍,躍入牆內,悄無聲息向後殿逼近。

外面喧囂陣陣,殿內還是一派安寧祥和的氣氛,海英雖然秀眉緊蹙,卻也不敢出聲打擾海明月。只覺得時間一點一滴在流逝,那個出去的內監沒有再回來,也沒有第二個人來回稟關于失火的後續情形,七寶只听見自己越來越快的續聲,即便在封閉的隔間里,她似乎也能感到外面越來越凝重的氣氛,不安的預感涌上心頭。只是這時,她不過是為了看來心無旁騖在練字的海明月而憂心焦慮,卻不知道,將要發生的事情會對她自己造成那樣大的影響。

調去前殿救火的侍衛佔了一大半,剩下的少部分人不過是宮女和內監,他們只是一些服侍太後起居的人,手無寸鐵,更加沒有絲毫的防御進攻的能力。所以當那些紅衣人凌空而降的時候,無不驚慌失措,拼命奔逃,可是那些紅衣人下手狠辣,一進來便堵住前後殿之間的通道,將出路死死守住,只要敢有任何抵抗的行為,一律砍殺殆盡。一時間本該是花團錦簇的宮殿變得慘不忍睹。

殿內的平靜也被外面的尖叫聲打破,海英緊走幾步,憂心忡忡地看著海明月,面上已經失去了一貫的沉穩和溫柔。海明月此時已經完成「遠」字的最後一筆,輕輕放下手中的筆,執起宣紙凝神端詳,突然她開口道︰「海英——」

「是!太後,您有什麼吩咐!」海英的手已經緊張地絞在了一起,紅潤的臉頰因為外面再次響起的慘呼而刷的變色,听見海明月喚她,她才敢上前去,以為太後會下命令。誰知道海明月不過淡淡道︰「你看看這幅字寫的如何?」

這個時候還要看字?七寶心中大為不解,難道海明月是聾子嗎,她听不見外面的聲音?為什麼面上表情還是如此平靜,雖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總歸不會是有大臣客客氣氣來請安,莫非她真的不要命了!她一回身就要去轉動那古鼎,可是卻發現自己的手還緊緊被賀蘭雪攥著,「哥哥!你放開我!」

「七寶,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可是答應我,不要莽撞,太後不是沒有算計的人,你覺得她能束手待斃嗎?真的到了緊要時候我們再出去也不遲!」其實賀蘭雪心中疑雲遍布,太後宮中發生這麼大的動靜,為什麼到現在都沒有宮中的侍衛和負責皇宮安全的輕騎營前來查探,莫非其他地方也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他們無暇旁顧?現在貿貿然出去,實在不是什麼好做法,至少要弄清楚,到底是什麼人如此大膽到擅闖宮廷,再做打算。

七寶深吸一口氣,遲疑地看了一眼那里的古鼎,最後還是乖乖回到賀蘭雪身邊,繼續觀望殿中的情形。

「客人來了。」海明月緩聲道,仿佛來人不過是她早已準備請來作客的友人。「客人?」海英驚疑不定地看著面沉如水的海明月,剛要再問,殿外突然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只听他慢慢道︰「故人來訪,別來無恙否!」

光是听到這一句,海英就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難听的聲音,何止難听,听慣了宮中的溫言軟語,再去听這樣的聲音,她連背後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七寶也絕不會忘記這樣的聲音,她只听過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如此可怕,心念一閃,突然道︰「哥哥,是墨淵教主,墨淵!」賀蘭雪透過那珠簾看向殿內,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有一個人束手站在那里,一身翩翩紅衣,面目極為熟悉,頓時心里一沉,剛才明明親眼見到他躺在冰棺內,現在卻像個沒事兒人似地站著,他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楮出了毛病,還是那人真的從棺材里面跳出來變成了活人!七寶及時地道︰「他不是我爹!他是墨淵教主!」

墨淵教這個名字,賀蘭雪並不算陌生,從前朝覆滅後就一直活動于江湖之中,與勃氏皇朝為敵,近些年刺殺了許多當年背棄前朝追隨勃家起兵的臣子,是令朝廷想要一舉殲滅的教派,只是那些教眾來去詭譎,行事手段異常狠辣,從不留下活口,即便想抓想殺也無可奈何,為了跟過去徹底割斷,賀蘭雪一直沒有特別留心,他也曾經疑心這些人是某個因為叛亂而受到株連的遺族,卻並沒有聯系到已經滅族的孔家身上,這時候听見七寶這樣說,又見了他的面貌,才意識到這個教派定然與孔家有什麼關系!

海明月看了那人一眼,怔了一下,片刻後突然笑起來,這一笑風華無限,連七寶都晃了晃神,她突然說道︰「沒想到這麼多年不見,你這個毛病倒是一點沒改。你以為披上了面具,便是他了麼?」

紅衣人聞言听出了話中淡淡譏諷之意,不由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這張人皮面具做的十分精巧,普通人絕看不出有任何異常之處,便是連嬉笑怒罵也像是真人一般,可是一眼就被海明月識破,紅衣人立刻感覺自己像是個偷了東西的竊賊,大搖大擺地跑到大街上,自我感覺很好,卻突然被人當場揭穿,極其難堪!他本有十分的準備,誰知到頭來只消一眼就被人看透,這種滋味實在不好受!他凝神看著海明月,像是欣賞一件極其精美的藝術品,又像是下一刻就要撲上去將它打個粉碎,忽而撫掌嘆道︰「海明月就是海明月,多年不見,還是這麼風姿卓絕,哦——我倒忘了,做了太後,當然是錦衣美食,宮人環繞,莫不是將我這個故人忘記了吧!」

見海明月仍然是唇畔帶笑,絲毫他影響,墨淵教主冷冷道︰「我等了這麼多年,總算能找到你,算一算當年的舊賬。」

七寶見識過這個瘋子的不可理喻,他滿心戀慕自己的哥哥,竟然在兄長死了以後還冒充他活著,伺機報仇不說,連兄長留下的女兒都要一點不浪費的利用起來,真不知道他有什麼臉面來找人家報仇,要是真的恨滅族的仇人,為什麼先皇沒死的時候不來,那個時候一刀砍了他不是很好嗎?等到現在勃家都換了個皇帝,他才來說什麼報仇雪恨,不是太可笑了?只是不知道海明月要如何應對他,正常人怎麼跟瘋子講理?

海明月看了一眼他的臉便迅速移開目光,「我不欠你什麼。」

「不欠我什麼?那我哥哥是怎麼死的,若是沒有你,名動天下的郁之公子為什麼會橫遭慘死,枝繁葉茂的孔家為什麼會一夕覆滅,你竟然能夠大言不慚說什麼也不欠我,海明月,你良心上過得去嗎?」

「大膽!你到底是誰,怎能這樣對太後無禮!」海英饒是沉穩,也不過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听到紅衣人說了這許多,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卻也知道厲害,始終站在海明月身側沒有敢貿然靠近那個紅衣人。這時候她一開口,他的目光便轉到她臉上,讓她覺得心里一陣膽寒,像是突然被毒蛇盯住一般。在宮中這麼多年,她一直以為對什麼場面都不會擔心害怕,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到底還是過于自信,反而讓這紅衣人惡毒的目光看得生出恐懼。

好的獵人對待猛獸,絕對不會露出半分怯意。她的腦海里突然響起海明月說過的話,轉眼便看到身邊但後正一臉微笑看著自己,頓時臉上一陣火辣辣的,雖然她不發一言,海英也能感覺到她目光中的責備。任何人叫那沉穩的眼楮看上一眼,都要自覺慚愧的。

墨淵教主寒冰樣的目光在她秀美的臉上轉了一圈,已然看出海英對太後的感情,那分明是將她看成了女神一般崇拜的目光,想通了這一點,他的嘴角笑得越發得意,「小姑娘,你也不知道這個女人當年做了什麼齷齪的事情吧?她這些年在宮中高高在上,作威作福,我今日倒是要在所有人面前拆穿她的假面具,讓你們看看她到底是怎樣一個賣夫求榮的女人!」他輕拍一下手掌,揚聲道︰「將外面還活著的都帶進來!」

原先在殿外的院子里等候的數十名教眾將那些還活著的宮女內監全都趕了進來,讓他們全部跪在地上,脖子上還駕著刀的宮人都戰戰兢兢地看著這些殺人不眨眼的修羅,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一個不小心,那刀就會劃破他們的咽喉,使得他們與外面的同伴一樣變成不會說話的死人。

「今天既然有這麼多人作證,我就應該讓大家都知道,你們這位高貴尊榮但後,當年到底做了什麼?」

七寶心里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害怕,隱隱覺得,他即將說出來的秘密,與她有莫大的關系。只是當時她還不知道,不光是她,連同與她正並肩站在一起的賀蘭雪,都將因為這個秘密而徹底陷入一個不能擺月兌的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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