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再許芳華 第三章 細論諸女,蹊蹺宋氏

作者 ︰ 剎時紅瘦

更新時間︰2013-11-02

「果真將那些話本子都燒了?」

遠瑛堂里,大長公主從一盆山茶花前直起了身,將手里的剪子遞給一旁的丫鬟,一邊問宋嬤嬤話,一邊往明堂走去。

「奴婢早先打前頭進來,正巧在路上遇見了國公夫人,听夫人說,是才去看望了五娘,順口提起要將那些書收走,五娘回答是已經燒了身著杏黃暗花緞窄袖褙子的宋嬤嬤穩穩跟在大長公身後,一邊回道︰「就是這麼一說,也不知五娘是真的燒了呢,還是暗中留著

打起明堂左側的錦簾,大長公主坐在了次間臨窗的雕花大炕上,接過玲瓏緊跟著遞上的熱茶,淺嘗了一口,方才搖了搖頭︰「景兒這孩子是個直性兒,最不會噎著藏著,她若說燒了,就定是當真燒了的

宋嬤嬤訕訕一笑,拿了一把團扇,立在大長公主身旁緩緩地搖︰「奴婢也是這麼覺得,想來五娘心里仍然覺得委屈,才拿那些話本兒來出氣

「景丫頭可憐,襁褓里就沒了母親疼愛,想起當年,婉娘病得說句話都艱難,卻看著乳母懷里的小嬰兒就是舍不得閉眼,拉著我的手流著眼淚哀求,把景兒托付了又托付……」

說起已經逝世的長媳,大長公主略略閉目,似乎回想起當時的情形,依然覺得錐心地難受︰「別說景兒,辰兒與荇兒當時也才三歲,尚還不懂得人事,卻也知道要沒了母親,守在婉娘榻前哭得撕心裂肺,也難怪婉娘不舍……她走了,大郎正值壯年,三個孩子也不能沒有母親教導,續弦是在所難免,我也是為了孩子們著想,才想讓建寧候府再嫁個女兒過來……婉娘的嫡親妹妹娟娘心地良善、性子溫柔,很是合我心意,再說與她姐姐感情又好,必不會虧待了幾個孩子……哪曾想候夫人卻不願意,要讓庶出的女兒嫁來為繼

過了這麼多年,說起舊事來大長公主已經不再埋怨了,可當時,卻是對建寧候夫人心懷芥蒂︰「不是我瞧不上庶女,不過庶出的女兒到底比不得嫡出,有幾個能真得嫡母疼愛的?再說建寧候夫人也不是個寬厚人,待庶出子女歷來苛刻……我就怕庶女心中對嫡姐懷恨,不利這三個可憐的孩子

「好在國公夫人是個良善大度的,視世子、大娘與五娘一如己出宋嬤嬤笑著說道。

「當年要不是看她性子溫順,對候夫人似乎也沒有懷怨,我又怎能允了這樁婚事?黃氏入門之後,也算是謹小慎微,即使如此,最初我也是不放心將孩子們交給她去,不過後來,看她賢惠,不像是存了怨恨的妒婦,才放心了,但景兒年幼,又習慣了跟我,我也是舍不得,一直就將她留在了身邊兒,實在也太寵了些,這孩子冰雪聰明,但也委實敏感,最是能看人眼色的,我這次對她也太過嚴厲了些,難怪她心里不自在

說到這里,大長公主又長嘆了一聲。

「奴婢有一句話,也不知當不當說宋嬤嬤臉上掛著笑,態度看上去真誠又謙卑。

大長公主便略略坐正了身,笑斥著嬤嬤︰「你在我面前,什麼時候把話噎著藏著過,還不快快說來

宋嬤嬤更笑起了一臉褶皺,咳了一聲清清嗓子︰「要論府里這幾位娘子,大娘子最是端方沉靜,雖不是親生,這些年耳濡目染,母女倆的性子倒像是如出一輒;二娘子嘛……是被二夫人慣著了,過于爭強好勝了些;三娘子也是個要強的性兒,倒不像崔姨娘寡言少語、溫柔順從,好在國公夫人對她不偏不倚,有這麼一個嫡母壓著,她總算也服教;四娘子不消說,也是公主一手教導的,奴婢瞧著吧,果決率真,很有幾分公主當年的品格,與二娘子全不相似;六娘還小,性子卻不似國公夫人,又太寡言了些,卻不是個淘氣的,可見國公夫人對她甚是嚴格;七娘隨三爺在任上,奴婢多年不曾見,也不知她如今是不是還像小時候那般活潑,伶牙利齒,跟只小黃鶯似的;八娘與六娘倒是同年,也多虧打小受國公夫人教,才不似張姨娘那般挑事的性子,:

將國公府諸位娘子評價了一遍,瞧見大長公主听得專注,也沒有不愉的神情,宋嬤嬤才說起旖景︰「大娘子更像國公爺,五娘子卻繼承了先頭國公夫人的模樣,雖說還小,眉眼帶著稚氣,但也瞧得出是幾位娘子里最出挑的,難得的是冰雪聰明,又蒙公主您親自教導,打小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就連太後都贊不絕口,也難怪公主偏疼著她,只是五娘子本就尊貴,又受這千般呵護,萬種寵愛,性情雖不說有多霸道,骨子里卻是有幾分傲氣的,如今還小,又有公主護著倒也無礙,唯有擔心的是將來出了閣,五娘的性子怕是不好同夫家相與

雖說衛國公府乃勛貴之家,又是皇親國戚,顯赫尊榮,不過衛國公嫡出的三位娘子,想來今後也不是普通府地的郎君配得,說不定都得嫁入皇室,性子若是太傲,也難保不會吃虧。

大長公主未嘗不知這個道理,可因著五娘還小,還不及考慮太多,這時听了宋嬤嬤的話,心里也沉重了起來,再想五娘往日,與姐妹們似乎也不大親近,尤其是與二娘、三娘,常常為小事爭執,就是八娘軟弱,雖說比五娘還小著兩歲,卻處處讓著這個姐姐,五娘與她倒是處得容洽的,自家姐妹之間絆個嘴倒也無傷大雅,可等年歲漸長,總會出門與貴族顯赫府里的娘子們來往,性子太強說不定就會得罪了旁人,種下芥蒂。

若是將來出了閣,說不得就會與這些貴女們成了妯娌姑嫂,五娘又不是個有城府的,一昧地嬌矜自傲只怕就會吃虧。

看來可不能一昧地嬌寵,也是該對這丫頭嚴厲一些,教會她為人處世了。

「五娘子這會子醒了,公主何不去綠卿苑里瞧一瞧她,把有些話說開了,也免得五娘越發想左了去宋嬤嬤又勸。

大長公主似乎有些意動,可猶豫了一陣還是搖了搖頭︰「她才好些,只怕沒什麼精神勁兒,還是等她靜靜歇上兩日吧

宋嬤嬤似乎還想說什麼,才張了張口,便見玲瓏打了簾子進來,一張愁眉苦臉,萬分不情願地稟報道︰「太夫人……張姨娘來了,跪在院子里頭,說是來給太夫人問安

大長公主便嚴肅了神情,特意揚聲兒說道︰「一個姨娘,來我面前問的是什麼安,叫她回去,若是有心要立規矩,去國公夫人面前侍候!」

卻不待玲瓏出去,便听見院子里猛地一聲哭嚎——

「太夫人,婢妾是真沒了辦法,求求您听婢妾一言吧,荏兒他也是您的親孫子,只當為了他的前程……」

眼看著大長公主眉間越加不耐,而玲瓏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宋嬤嬤才算是找到了用武之地,把手里的團扇遞給玲瓏,讓她留在屋子里替公主扇風,自個兒掀了簾子出去。

遠瑛堂前,穿著一身銀紅紗衣的女子跪在階下,被幾個丫鬟攔阻著,看著若非不是這個架勢,她早就不管不顧地沖了進來,宋嬤嬤輕輕冷哼了一聲,待臉上掛好了不冷不熱,不親不疏的笑容,才慢條斯理地步下階梯,伸手扶起張姨娘︰「姨娘這是干什麼,又哭又跪的,旁人瞧見了,還以為是太夫人罰你呢

——這位張姨娘,原名叫做紫蝶,是大長公主身邊的二等侍女,原本卻並非奴籍,要說她的祖父,還是高祖時的中軍都督府下衛所統兵,屬英國公帳下軍官,後因焦月逆謀案獲罪,抄家斬首,女眷皆淪為官奴,張家只有一個未至幼學之年的男孩獲赦,就是張姨娘的嫡親兄長,當年與母親、五歲的妹妹一同沒為官奴。

因張姨娘的母親本是飛鳳部中一員女將,與大長公主是舊識,因而大長公主才對他們產生了憐憫之情,將母子三人從官衙里贖買回府,雖說改變不得奴籍罪人的身份,好歹也可保豐衣足食,免受呵斥責打之苦,其他書友正在看:。

張姨娘的母親遭此大變,終郁郁不治,不過一年就撒手人寰,大長公主于是對這對兄妹越發憐愛,讓哥哥做了長子的陪讀書僮,將妹妹一直留在身邊兒撫養。

要說大長公主待這兩兄妹可算是恩重如山,並不曾將他們當奴婢使喚,可人心不足蛇吞相的俗話卻再一次應驗在這對兄妹身上。

當年長子蘇軼還是衛國公世子,元配黃氏婉娘剛剛懷了頭胎,張家兄妹倆便串通一氣,一個將世子灌得半醉還下了煙花巷里常用的藥,一個就在當晚爬上了世子的床。

大長公主知情後火冒三丈,本欲發落了兩人,張姨娘卻跪在院子里整整哭求了兩日,幾番暈死過去,反反復復拿死去多年的母親來哀求,又說自己是真心欽慕世子,再加上賢良的婉娘也在一旁相勸,到底讓大長公主心軟了,只將張姨娘的哥哥遠遠打發去莊子里當差,卻讓妹妹成了長子的妾室。

可張姨娘卻成了大長公主心里的一根刺,因此也不願再見她,遠瑛堂里是不容她再踏入一步的。

五年前當今聖上登基,下令大赦天下,張姨娘又是一番軟磨硬泡,說服衛國公銷除了哥哥的奴籍,還賞了個鋪子給哥哥經營,做起了掌櫃。

張家大郎本就是心思活絡、詭計多端之人,不幾年就將生意經營得風聲水起,如今手上已經有了兩家客棧,三家酒樓,成了名符其實的富商,張姨娘更加有了底氣,也越漸跋扈起來,往日里對下人們頤指氣使,動輒打罵,也不知今日是為了什麼事,才會屈尊在一眾丫鬟們面前下跪。

「太夫人好清靜,最听不得吵鬧,姨娘還是隨老奴先回金桂苑吧,有什麼事兒,說給老奴听也是一樣見張姨娘還想哭喊,宋嬤嬤不由分說就將她往院子外頭拉扯。

若是換了旁人,張姨娘只怕早一個嘴巴子甩上去了,可一來這是在遠瑛堂,二來這人可是宋嬤嬤,就是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放肆。

誰不知道宋嬤嬤的「高貴」身份?

她可不是國公府的家奴,而是宮里頭的宮女!

她的父親原來是前朝寧海府小吏,後听聞高祖在楚州起兵,便不遠千里去投,跟在高祖身邊做了親衛,宋嬤嬤打小就跟在大長公主身旁侍候,後大隆建國,高祖稱帝,宋嬤嬤就正式成了宮女,而她的父親,則被封為寧海府下一所的千戶。

要說來,宋嬤嬤非但不算奴婢,還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女子,可她卻寧願留在大長公主身邊侍候,終身未嫁,只認了個養子,現在也任著國公府前院的總管事!現如今,大長公主早已不將宋嬤嬤當成侍女,還特地在國公府鄰近的榕樹街置了處兩進的宅子,好教宋嬤嬤與宋管事一家居住,可宋嬤嬤卻不願頤養天年,依舊日日入府侍候,大長公主也只好隨她,只不再讓她做那些瑣碎事。

這麼一個嬤嬤,別說靠著下藥爬主子床的姨娘不敢得罪,就連國公夫人平時也是要把她敬著的。

因此張姨娘只好被「勸」離了遠瑛堂。

一路上就忍不住哭訴,無非就是悔不當初,因情難自禁做了錯事,對不住大長公主多年恩惠雲雲,宋嬤嬤月復誹——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再說就算是重來一回,說不定還是會使那些下三濫的手段。

可還是勸了一路,宋嬤嬤的態度相當真誠。

金桂苑里,八娘正在院子里的月桂下與幾個丫鬟做著針線,瞧見生母被宋嬤嬤「押」了回來,滿臉粉污脂亂,不由得嚇了一跳,迎上前去,就要扶張姨娘的手︰「姨娘這是怎麼了?」

張姨娘手臂一揮,狠狠搡了八娘一踉蹌︰「都怨我生了你這麼一個蠢丫頭,既不得你父親疼愛,又不得太夫人的憐惜,就算能在嫡母面前美言幾句,也不致于讓你哥哥……」

「姨娘還是進屋再說話吧,這副樣子,丫鬟們瞧著也太不像了些,其他書友正在看:宋嬤嬤當即立斷,繼續「押」著張姨娘往里,看也沒看八娘一眼。

幸好有丫鬟扶了一把,八娘才不致于摔在地上,不由也是眼圈兒泛紅,卻還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沖丫鬟們解釋︰「原來是為了哥哥的事,難怪姨娘著急上火,你們這幾日可得仔細一些,萬萬不能惹姨娘生氣

卻說宋嬤嬤「押送」張姨娘回房,又听她不著邊際地痛呈了一番悔意,與對八娘的嫌棄,好不容易才引導著張姨娘說了正題,了解今日讓她這般失態的原因,勸了幾句好話,最後盡職盡責地警告道︰「姨娘自己也是明白的,太夫人心里頭還惱著你,你這麼鬧,難道太夫人就會理會你的難處不成?二郎雖是庶出,可也是國公爺的血脈,他的前程,自然不會有差的,你有什麼好擔心的?老奴多一句嘴,提醒姨娘一聲兒,若真為了二郎好,今後可不能再去遠瑛堂打擾太夫人,更不能在奴婢們面前要死要活地哭鬧,太夫人是什麼人兒?當年帶著我們飛鳳部斬殺了多少東明將士,難道還能為了你的幾聲哭鬧妥協?姨娘仔細琢磨一番吧

見宋嬤嬤起身要走,張姨娘連忙讓丫鬟銀釵送上一程。

這一程一送,就險些到了遠瑛堂,銀釵起初一直聊著沒邊沒際的閑話,直到假石園,眼看遠瑛堂在望,仿佛才下了決心,伸手拉住了宋嬤嬤的胳膊肘︰「嬤嬤,我有話說

宋嬤嬤的神情便十分古怪起來。

兩人入了假石園,足足一刻鐘後,方才一前一後地出來,銀釵臉上是志在必得的微笑,而宋嬤嬤頭也不回地往遠瑛堂行去。

直到垂花門前,宋嬤嬤方才回身,遠遠瞧著銀釵婀娜多姿的背影,眼中狠戾一掠而過,須臾卻又平靜下來,又是一嘴角淡淡地笑,急步往遠瑛堂行去。

大長公主正靠在迎枕上閉目養神,卻準確地听出了宋嬤嬤的腳步聲,懶懶睜開眼楮,看著她︰「張姨娘究竟是為了何事?二郎難道闖禍了不成?」

老國公與大長公主夫妻恩愛,琴瑟合鳴,結發數十年,別說妾室,就連通房都沒有一個,三子一女皆是嫡出,衛國公子嗣最豐,有三子五女,二爺蘇軻雖說也有兩房妾室,卻只有正室利氏生的兩個女兒,三爺蘇轢眼下外放瓊州,已經有了一子一女,大長公主年近四十才得的女兒漣娘,尚且待字閨中。

大長公主這時所說的二郎是指衛國公的庶子蘇荏,他剛好比衛國公世子蘇荇小了一歲,今年十四,正是張姨娘所出。

宋嬤嬤笑道︰「二郎性子沉靜,能闖什麼禍?公主寬心……是因為春試時沒被國子監錄取,張姨娘想讓國公爺尋人求個情兒,讓二郎入了國子監與世子一同學習,可被國公爺罵了一頓,這才求到了公主面前兒

大長公主眼楮里就流露出更多的不悅來︰「她倒是會想……皇兄當年改革官制,之所以取消前朝的任子制,就是避免勛貴世家的子弟不勞而獲,無才無德也能任官為吏,後來進一步改革,連闢除制都廢除了,為的也是不讓高官重臣直接提拔族中子弟,想要為官者,必須通過國子監考核、吏部選拔,就算如此,實際上官制仍然不清明,今上為了這事也很是煩擾,多少雙眼楮盯著呢,我們不以身作則,難道還要與那些利欲燻心之輩同流合污?二郎還小,今年不行,明年仍有機會,她有什麼好著急的

宋嬤嬤點頭哈腰︰「張姨娘知道什麼,哪里有公主您的高瞻遠矚

大長公主嘆了一聲︰「我冷眼看著,二郎也是個用心讀書的,就是不如荇兒靈活機變,到底還是不足,讓他受些磨練也好

說完,大長公主又再閉目小憩,宋嬤嬤也就沉默了下來,听大長公主呼吸逐漸均勻,才拿了錦衾替她搭在身上,放輕腳步出了屋子,一人站在後/庭忍冬花蔭里,垂眸沉思,神情十分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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