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夏莊,臨河而建,很小的一個村子。♀村子里一共三十多戶人家,一百多口人。
「今天咱們去村支書夏福少家里看看。」柳妍騎著車子顛簸在路上,扭頭對顧詔說道︰「對了,你已經調研了半個多月了,有沒有什麼建議?」
顧詔體會著鄉間還未有污染的口氣,笑呵呵的說道︰「我就是奉命行事,做個報告,有什麼計劃也應該是柳姐你該考慮的事情啊。」
柳妍搖搖頭,有些氣悶的說道︰「原來在省報和綜合辦的時候,沒發現原來基層還有這麼多問題。可是現在看來,原來我還真不適合呆在體制里。」
顧詔的臉色頓時變得嚴肅起來,說道︰「姐,我倒不這麼認為。在我看來,你反而是最適合當官的。」
柳妍噗嗤一笑,當真春花爛漫。她減低了車速,讓車子距離顧詔更近一點,笑道︰「小家伙,說話怎麼這麼甜?那你就給我說說看,到底我怎麼就最適合當官了,我可玩不來那些勾心斗角啊。」
顧詔微笑不已,抬頭看著遠處的村莊,問道︰「姐,那就是後夏莊吧?」
「嗯,是的。我打听過,每次跟秋蘭鎮沖突,首當其沖的便是後夏莊。」柳妍沒有繼續追問,仿佛覺得這麼追問下去,倒有些不太好了。
「鎮上沒有采取什麼措施麼?」顧詔若有所指的說道。
「每一次沖突,都會把夏福少抓到鎮派出所里關上幾天。他畢竟是村支書,每次都要帶頭向前沖,縣里的意思是警告。」柳妍搖搖頭,有些不理解上級的做法。
顧詔嗯了一聲,也不再多說話,腳下卻加快了速度。♀
走到近前,後夏莊的建築霍然入目,幾乎是清一色的土坯房,而且大部分都有了年代,剝落的牆皮很有些遠古的味道。
顧詔在村口找人打听了一下,很快便找到村支書夏福少的家。跟其他人的房屋比較起來,夏福少家更顯得破敗,根本沒有大門,而是簡單的用樹枝扎成的籬笆門。
「請問,夏福少夏支書在家嗎?」柳妍清脆的聲音顯得清新無比。
破土坯房內傳來一陣咳嗽聲,房門打開,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年婦女從屋內慢慢走出來,滿頭白發下的眼楮帶著剛剛哭過的紅腫。
「誰呀?」
「大娘,我是鎮上的干部,請問夏支書是在這里嗎?」柳妍揚聲問道。
老人頓時臉上變色,嘶啞著聲音叫道︰「走,走,你們快走,俺們家福少不在家!」說著,老人又快步走回屋里, 當一聲把門關上了。
柳妍和顧詔面面相覷,老人的態度讓他們驚異不已。顧詔安慰性的看了看柳妍,沖她點點頭。
柳妍會意,繼續揚聲喊道︰「大娘,麻煩您幫我開一下門。我是平昌鎮新任鎮長柳妍,知道了夏支書的情況,想來看看夏支書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們解決。」
屋里又傳來咳嗽聲,還夾雜著隱隱約約的爭吵聲。片刻之後,又是老人家的聲音傳來︰「我們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要,就求著你們別來了!」
如此明顯的閉門羹,讓柳妍的臉色非常難看。顧詔也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夏福少在家里,好像是病了。」
「你怎麼知道?」柳妍奇怪的問道。
「夏福少的媳婦千年跟外地的貨郎跑了,也沒有給夏福少留下一子半女,所以家里只有他跟老娘相依為命。」顧詔的臉色也很難看︰「這屋里有病人。」
柳妍一听,使勁拍打著籬笆門。這樣的門對于顧詔來說,輕輕松松的就能打開,但柳妍恪守著干部的要求,沒有強行進入。
「大娘,您听我說,我知道前些日子夏支書受了些委屈,我就是應地委領導要求,為群眾們解決實際困難的。」
看著柳妍焦急的表情和額頭稍稍滲出的汗水,顧詔突然發現,這一刻的柳妍,美到了極點。
「哼!要是地委領導真的關心的咱們的話,就不該讓王大輝當干部!咳咳咳!」隨著柳妍的話音落下,屋內傳出劇烈的咳嗽聲,緊接著就是中氣不足的男聲。
柳妍和顧詔相視一眼,分別點頭。夏福少確實在家里,不過這個村支書,好像對鎮黨委書記怨言很大,都病得這麼嚴重了,張嘴之下就是跟王大輝叫板。
「夏支書,我是地委政法委樂文記的秘書顧詔,來平昌鎮進行調研。如果您有什麼話要對平書記說,請開開門,我一定幫你如實帶到。」顧詔聲音沉穩的說道,全然沒有一絲青女敕的表現。
屋里頓時沉默下來。柳妍顧詔二人在這里叫喊的這段時間,已經有村民陸續從別處走來,好奇的看著他們兩個。
「吱呀。」
瘦骨嶙峋的漢子,大概三十多歲,滿臉的蠟黃,彎著腰又是咳嗽一陣。他慢慢的走到院子中,盯著柳妍和顧詔老半天,這才冷笑道︰「地委沒人了麼,就兩個女圭女圭,還想跟王大輝掰腕子?」
掰腕子這個詞,一般晉身官場的人都明白,這也暴露了漢子的身份,正是後夏莊村支書夏福少。
「夏書記,我們就是來走訪的。如果您有意見,可以向我發應。不過,你這樣關著門,我們談話也不方便,是不是?」顧詔的臉色平靜下來,誠懇的說道。
夏福少又咳嗽了幾聲,這才慢慢的走到門前,把籬笆門打開了。他也不跟柳妍和顧詔說話,自顧自的轉過身去,走到院子左邊的大樹下坐好。
顧詔注意到,盡管夏福少身有疾病,但彎腰咳嗽之後,馬上就會挺直身子,雙手以褲縫為中心自由擺動,這完全是軍人的特征。
兩人隨後走進院中,顧詔順手把籬笆門關上了。周圍的村民見狀,便三三兩兩的散了。
走進院中,便聞到一股子中藥味。院子中沒有什麼擺設,完全是一貧如洗的樣子。
「想知道什麼,你們問吧。」夏福少坐在小馬扎上,面前還擺放著幾個同樣的馬扎。
看樣子夏福少倒是有點身經百戰的味道。顧詔微笑著跟柳妍點點頭,便坐到了夏福少的面前,而柳岩則走到屋門前,輕輕叩著破舊的屋門。
屋門悄然打開,老人好像剛剛又哭過。柳妍低聲安慰了幾句,拉著老人走進了屋里。
看著兩人進去,顧詔從口袋中掏出煙放到嘴邊,想起夏福少的咳嗽,便說了聲對不起,重新把煙放到煙盒里。
夏福少眼中的冰冷稍稍減緩了些許,但聲音依然生硬︰「我咳嗽是被人打傷的,不是什麼病,抽吧。這里通風,不礙事。」
顧詔微笑著搖搖頭,沒有詢問夏福少的病情,也沒有詢問他被帶進派出所遭到了什麼事情,而是輕聲說道︰「夏支書,我想知道,為什麼鎮上那麼對待你,你還是佔著這個支書的位置不放呢?我听說過一句話,叫做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或許放下這份職務,你的生活會變得好一點。」
夏福少仿佛沒有想到顧詔竟然會這麼問,眼神產生片刻的呆滯。隨後,他的腰板努力向上挺直了幾分,沉聲說道︰「因為我是個軍人。軍人的天職就是迎難而上,永不退縮。」
顧詔搖搖頭,微笑道︰「這我可是頭一次听說,當支書跟上戰場可以劃上等號。我們現在的政策是改革開放,而不是好狠斗勇。如果說村支書的任務就是帶領村民跟同胞隔岸血拼,那恕我不能理解。」
顧詔的話里帶著淡淡的嘲諷,隨便是誰都能听得出來。夏福少胸膛急速的起伏了幾下,又是連續咳嗽幾聲,隨後大聲說道︰「我們不這樣干,那咱們這些農田哪里還有水澆?老王家在上游建了土壩,每到澆地的時候到咱們這里的水就那麼小孩撒尿似的都不夠用!不搶水,就要毀田,全村一百多口子,就指望這點糧食了,莊稼毀了,全村人喝西北風?」
顧詔眉頭皺了皺,老王家在上游建土壩,他還是頭一次听說。他到底不是正管的干部,就算是調研,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行政村都走遍。
「這個不是原因。」顧詔搖搖頭,沒有追問老王家建土壩的事情,老王家敢這麼干,一定有自己的後台籠罩。現在顧詔還沒有那個能力,平國新也不能手腳過長,所以他寧可不提這件事。
「這個不是原因,什麼才是原因?」夏福少粗聲粗氣的說道︰「老王家在平昌鎮一手遮天,縣里管不管,市里管不管,地委管不管?」
夏福少受到的委屈大了,听到對方是地委政法委樂文,這才打開了房門。對于基層村支書來說,政法委樂文記,一般都是混為一談的。
「可是人家沒有阻止你們致富啊。」顧詔淡淡的說道︰「後夏莊一百多口子人,可耕種土地只有幾十畝地,剩下的都是鹽堿地。我認為,如何把一部分群眾在種田中解放出來,開闢第二道致富門路,才是村支書應該考慮的問題。好狠斗勇,跟對面群眾搶水源,只有沒出息的人,才會走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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