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季家搬來東西放她屋里床底下和碧紗櫥內,實堆不下了,摞屋角,拿屏風擋住。(放放電影.fangfdy.)偏偏這屏風也是打家里抬來,每每望見,她心緒便不由得往文燁身邊飄。
皇帝駕崩,民間禁禮樂嫁娶一個月,官員苛刻,要百日。不管真假,人人都沉浸悲痛中,畢竟有喜事也不敢露出來,偌大京城,成了一座墳墓般,街上寂靜、蕭條。
不過,雲成源卻是真悲傷,文官對皇帝那種特別感情,他身上體現淋灕致。本來映橋十分悲傷,但是看到父親整日悲痛,漸漸,她反倒感覺舒暢了。
和平常一樣,她爹有能夠代替她發泄神奇能力,他悲傷,她便能逐漸平靜。
開始三天,她胃口不好,茶飯不進。但她爹厲害,簡直滴水不沾,映橋便急了,勸她爹要吃飯,並以身作則,往口中扒飯。很,她飲食正常了。
而且並沒有傳來文燁被抓消息,她一顆心漸漸放下來。除了想到那封休書,惡寒一下外,她日子越過越正常。
她還很會開解自己,文燁再倒霉,至少命能保住,皇帝駕崩,後宮嬪妃全部要殉葬,她們到哪里說理去。相比起來,他們並不是由于皇帝駕崩而變得倒霉人。
她每天都派小廝出去哨探,哪怕回家門口看看有沒有人抄家也好。
映橋見她爹整日家沉痛哀悼皇帝,便拐彎抹角暗示他出去打探下季文燁消息。不成想雲成源出門轉了一圈回來,面色沉重了,映橋問他,他也不說話。
第二天吃早飯時候,雲成源突然鄭重說道︰「映橋,或許這是一次轉機,你終于能過上正常日子了。」
「……」她听不懂她爹話︰「嗯?」
「他主動休妻,不如……」
「不如怎樣?」她一字一頓問,已經做好爭吵準備了。
雲成源發現苗頭不好,不敢繼續說下去,只是低聲道︰「又沒說霸佔他錢財,統統還他還不行麼。我早就說過,嫁給他不穩妥,看看怎麼樣?報應來了吧,就知道有這一天。」
「現說這些有用嗎?」
「當然有用,通過這件事你該明白你爹我看清楚,往後要听我話!」
不听,不听,就不听!她心中默念。
雲成源道︰「你啊你,就是目光短淺,只看到一時富貴,卻沒想到他有今日吧。我說這話不是為了揶揄他,只是說你以後要听長輩話!」
「我怎麼目光短淺了?」映橋冷笑道︰「大難臨頭,他能想著我,叫我摘清關系,又把家當交由我把持。都是嘴巴說好听,真到了這個時候,有幾個能做到這樣?」
大概是她冷笑寒意太刺骨,雲成源受不了了︰「你都被他休了,還替他說話。」
「說一萬遍了,是假!是假!」仰頭瞪她爹。
「白紙黑字是假?!」他大膽道︰「等國喪之後,把你另嫁他人,一點問題沒有!他也只能啞巴吃黃連!」
映橋氣手腳冰冷︰「他好時候,沒欺負過咱們吧,處處幫著,結果他不得勢了,轉頭就把他扔了,另尋高枝攀。有這樣做人嗎?」
雲成源終究比女兒脆弱,落敗了,眼圈一紅︰「我還不是為了你,嫁這麼個女婿,成婚一年就進大牢了,往後還不知有多少糟心日子呢。」
「……」她頭疼,把碗筷一推,扶額不語。
這時憶夏撩開簾子,見里面氣氛劍拔弩張,趕緊放下簾子,站到簾外低聲道︰「老爺,小姐,門外來了個婦人,自稱魯黛藍,說來投奔小姐。」
映橋登時精神了︰「帶進來。」
雲成源不滿道︰「這是什麼人?你這次帶回來四個丫鬟,四個小廝,這又來一個,都住不下了。」
很,雲成源發現自己說錯了,因為黛藍並不是一個人,作為魯久年正式妾室,她也領了兩個丫鬟。他不滿避讓去了書房,臨走前叮囑︰「別留下,住不下!」
映橋見到黛藍,心中有愁緒亦有歡喜,這麼多天以來難得露出一次笑容,迎上去,上下打量她,見她一身素服,發髻上無釵環,只隨身帶了兩個丫鬟,和一個包袱,料想她是被魯久年打發出來,不禁感同身受,眉宇間蒙上一層愁色。
黛藍確是魯久年打發出來,海棠和綠珠去伺候魯久年養母,已經出了城,她得魯久年喜歡,便讓她來投奔映橋。一來此處安全,二來相比伺候養母,這處清閑。三來,吩咐黛藍照顧映橋。
兩人見面,沒有出現抱頭痛哭情景,因為這幾日已經哭夠多了,早沒眼淚了。映橋听黛藍說完來龍去脈,當即承諾她可以住下來,一起避風頭。
至于睡不下問題,她早想到辦法了,睡上下鋪就可以了。叫木匠造上下鋪床,給小廝們住,騰出屋子,安置丫鬟。
雲家院子攏共不大,用不了這麼多人手,又不想發賣,結果人多事雜,免不了起摩擦,映橋帶來丫鬟小廝和原本雲家奴僕起了爭執,一狀告到雲成源那里去了。
雲成源對俗務一竅不通,完全不知該怎麼辦。還是映橋各打五十大板,一視同仁把鬧事處置了。吃飽了撐得慌才鬧事,每天累驢馬一般,便沒精力窮折騰了。映橋使錢從外面聘了一個武師一個針娘,前者訓練小廝看家護院本領,後者指導丫鬟做針線,一刻不叫他們閑著。
一番折騰下來,十幾天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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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藍自從到映橋身邊,白天窩房里帶著她倆個丫鬟做針線,不干擾任何人。但是早晚必來映橋屋里問安,給她疊被鋪床,伺候她吃飯,如同妾室伺候長輩一般,勸不听,攔不住。
這天早晨,映橋漱洗好,不見黛藍,心里納悶,主動出門尋她。穿廊里,遠遠看到黛藍蹲堂屋門口,咬著唇,一臉凝重。這時黛藍發現映橋,趕緊朝她搖頭,映橋好奇了,躡手躡腳走過去。
就听屋里傳來他爹和汪奉雲聲音。
她爹道︰「……這可怎麼好,該來還是來了,人到底被抓起來了。太後不保魯公公,這人、怕是沒救了。」
「前天對外公布了魯太監十條大罪,昨天季文燁和另外幾個養子統統抓了起來,不出意外,幾天後文臣中那幫子認賊作父,全無廉恥之徒也要被揪出來治罪了。」汪奉雲道。
「先不說先帝尸骨未寒……就說掃除奸佞……不該是帝登基後,親自懲治嗎?」
「光是首輔哪里敢這樣走,這是太後命令,怕這幫奸佞再迷惑皇帝,趁汝王登基前,鏟除他們。」
映橋听心寒,上下齒打顫……文燁下獄了……文燁下獄了……腦袋嗡嗡作響,只覺得一陣眩暈,秋霜和黛藍同時驚道︰「您慢著點——」
她扶額,門 當打開,就听她爹怒道︰「偷听我們說話!」
「……你們背著我說,我只好偷听了。」
汪奉雲道︰「沒打算瞞你,本來一會是要告訴你。」他聲音含著喜悅,但隱藏很好,不易察覺。
雲成源擔心女兒︰「秋霜,扶小姐下去休息。」
「……我沒事……」映橋痛苦眨眨眼,氣息促狹道︰「文燁昨天下獄了?現情況怎麼樣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汪奉雲道︰「我被抽去編撰實錄時,听同僚說。你別憂心,先保重身體吧,你著急也沒用。」他難得見到映橋一面,不舍分開,故意道︰「你既然不舒服,那麼進來說話吧。」說著,側開身子,讓映橋進來。
映橋感謝汪奉雲體貼︰「謝謝您……」
汪奉雲一年沒有見到映橋了,發現她長高了,漂亮了,眉眼還是那眉眼,但眉目間多了幾分嬌媚,這是他當初與她一起時,不曾見到。他已經從雲成源那里听說映橋和離消息了,她現是無夫之婦,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
秋霜給映橋端來茶水,她潤了潤喉,艱澀開口︰「……汪大人……」
從「叔叔」進一步退為「大人」了,汪奉雲苦笑︰「太見外了,還是叫我叔叔吧。」
雲成源一旁唉聲嘆氣,總覺得女兒中了**藥,何必如此為季文燁牽腸掛肚。
映橋嘆道︰「您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文燁獄中,他家人是指望不上,我想派個人給他送幾件衣裳,京城春季天氣冷暖不定,苦了他獄中了。」
汪奉雲一愣,心中一陣酸澀,無處消解,好不易才把這股酸楚情緒壓下去,他微笑道︰「要說難也不難,上面雖然專權,但帝未登基,城中許多衙門都很松懈,睜一眼閉只眼,我看看吧,或許能幫上你。」他幫不是季文燁,而是雲映橋,叫她欠他人情也好。
「錢不是問題,需要打通哪個環節,只管開口。」她起身,向汪奉雲躬身施禮。
汪奉雲趕緊起身空扶一把︰「別這樣,我幫你是天經地義,不求回報。」
映橋十分感激,再度施禮。
汪奉雲微笑道︰「我一有消息就過來告訴你,你這里等我就好了。」
她頷首︰「謝謝您。」口頭感謝太過無力,映橋決定來點實惠,叫秋霜先去兩錠金元寶給汪奉雲拿著。汪奉雲哪里肯收,收了錢,情分就淡了,情急之下,竟然直接告辭走人了。
等汪奉雲走了,她爹不悅道︰「你瞎客套,惹你叔叔生氣了。」
映橋不理父親斥責,起身回自己屋里了。
黛藍站回廊中,扶著廊柱看著,見映橋鎖著眉頭出來了,趕緊跟她身後一並回去了。回屋後不住掉淚,魯久年下獄了,不知會落得怎樣下場,畢竟不是自家,不敢大聲哭,偷偷抹淚。
映橋隔壁屋里听到黛藍隱隱啜泣,心亂如麻。
她要見丈夫一面,無論如何都要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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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橋和她爹陷入了「冷戰」,她看得出來,她爹雖然不會管她為季文燁擔心,但絕不支持。他太為她著想了,只要會對她造成傷害事,他一律抵制,哪怕她自己願意。
掐指算來,文燁下獄有十來天了,映橋度日如年,睡不踏實,胃口不好,清瘦了許多。
這日京城刮起了冒煙風,人一出門,若是身著廣袖大袍,便吹像個鼓脹面口袋。一大早起來,雲成源便不家,他沒跟女兒打招呼就出了門,映橋判斷他是去戴尚書那了。
沒胃口吃飯,她坐屋里發呆。這時秋霜急急進來︰「汪大人來了!」
映橋一下子回了魂,忙提著裙子跑到前廳見他,正好她爹不家,她可以情詢問丈夫情況了。
汪奉雲明知故問︰「你爹不嗎?」
「不,不知去哪里了。」映橋不想談她爹,只追問︰「有進展麼?需要銀子疏通嗎?」
「你冷靜些。」他淡笑道︰「這並不是很難辦事情,又不是劫獄,只是派人送點衣裳,找對人,並不難辦。我來就是想告訴你,已經辦妥了,你叫你丫鬟跟我小廝走,他就帶著去了。」
事不宜遲,映橋果斷道︰「我再把包袱整理一下,對了,丫鬟得辦成小廝模樣吧,否則叫人認出來就不好了。」
「……也好,你想周到。」
「您小廝就門外候著,對嗎?我直接叫秋霜過去找他了,他叫什麼名字?」
「鎖玉。」
「哦,鎖玉。」映橋道︰「真謝謝您。」說完急匆匆轉身往後院去了。
汪奉雲並不想走,要不然他就不會挑雲成源不家時過來了。許多人因為皇帝駕崩而倒霉,他卻相反,自從去年夏天禮王病重,皇帝性子陰晴不定開始,他親事便一拖再拖,直到皇帝駕崩,婚事還沒辦成。
這或許是天意,上天終究注定他要和雲映橋一起。
他還想再和映橋說幾句話,便坐下不走,等她出來。季文燁已經下獄了,或許會被充軍流放,映橋何必等他呢。就算充軍回來,他一無所有,犯過大罪,連爵位都沒得襲了,他原本就配不上映橋,以後只會不般配。
與季文燁相比,他好多了,科狀元,只要不犯錯,縱然當不上首輔,差勁也能熬到尚書位置,混進內閣。
機會就擺眼前,他再放手,豈不是傻子。
他等了許久,足有半個時辰,仍不見映橋出來。他想可能是給季文燁準備東西太多了,便耐著性子又等了一刻鐘,之後喚來丫鬟︰「你去問問你們家小姐準備好了麼,我還有其他事要告訴她。」
不久一個身材高挑,五官寡淡丫鬟出來,低聲道︰「汪大人……我家小姐說,謝謝您,老爺不,不便見您……請您回去……」
若是不方便,剛才何必見他。汪奉雲覺得哪里不對勁兒,忽然一咬齒,對這丫鬟道︰「你才叫秋霜,你家小姐頂著你名字扮成小廝出去了,對不對?」
「……」秋霜弱弱道︰「……小姐說……若您發現了,實抱歉……」
汪奉雲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什麼滋味,他以為能單獨和她見上一面,卻不想被她騙團團轉,金蟬月兌殼,跑去會前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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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玉是汪奉雲跟前得力小廝,他哪里都好,只有一點不足,就是沒見過雲映橋。根本不知道領著這個辦成小廝丫鬟是誰,況且今日風大,這丫鬟戴著眼紗,看不清容貌。
直到進了刑部大獄,摘了眼紗,鎖玉大吃一驚,哎呦老天,這丫鬟長太漂亮了,季文燁這廝到底貪了多少錢,養了多少美婢,光個送菜就這般貌美了。
接頭獄卒,見多識廣,許多犯人關押牢里,有錢,家眷會請小相公消火。所以見了映橋,懶洋洋盤問了幾句,打開籃子瞅了瞅,把里面孝敬他銀子收了,就放了映橋進去。
一個獄卒吊兒郎當提著一竄鑰匙走前面,映橋跟著他,不時瞥兩邊牢房。應該說條件比她想象中好多了,至少沒有太難聞味道,關押人或看書或望天,沒有歇斯底里嚎叫。後來才知道,這處是專門關押官員牢房,自然比隔壁關江洋大盜好多了。
映橋見丈夫躺床鋪上,大概是沒想到有人來看他,明明听到聲音,連看都不看一眼。
她著急,使勁瞪他,結果季文燁翻了個身,臉朝里睡去了。
「就這兒吧,有什麼東西隔著柵欄給他。」
映橋淡定打開籃子,從下層抽出兩把湯匙︰「……這是金……您行行好……」
獄卒嘴角上翹,但轉瞬就裝出不耐煩樣子︰「好吧,好吧,進去,有話說。」嘩啦啦打開牢門,放了映橋進去,他則拿著鑰匙往里面晃悠了。
「文燁——」她把籃子擱地上,朝床鋪走去。
季文燁一愣,坐起來,見是妻子,忙從耳朵里掏出兩團棉花,不敢相信自己眼楮︰「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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