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燁追上胡御醫的轎子。轎夫停了來,胡御醫從里面探身出來說話︰「季大人,有什麼事要囑咐嗎?」
文燁道︰「是這樣,我岳丈剛才返家了,叫我來請胡御醫回去小酌一壺,還請大夫賞臉。」
「哎呀,這個……怕是不行了。我得回去復命了,叫聖上等級了,可就麻煩了。」胡御醫拱手謝絕道︰「不是胡某不給面子,實在是生命難為啊。」
「有這麼要緊麼?」文燁故意反問︰「給內人把脈,不過尋常的差事吧。」
「季大人這就不知道了吧,皇上反復叮囑我要給尊夫人把好脈,這可是要緊的差事。幸好尊夫人脈象平穩,我也好回去就復命啊。」胡御醫道︰「夫人注意休養,不需要再開安胎的方子了。以後若是有需要胡某的地方,季大人只管開口。」
「那就不客氣了。」文燁道︰「你剛才說內人有孕兩個月……對吧?」
「是的,是的。」胡御醫鄭重的道︰「是先帝駕崩之前的胎兒,大人不要擔心。」皇帝駕崩沒幾天,季文燁就被抓進牢里關著了,若是一個月的胎兒,豈不是糟了。不是季文燁做了龜公戴了綠帽子,就是國喪婬樂,說出去很不好听。所以胡御醫重申了一遍︰「我會回聖上的,尊夫人是兩個月的脈象。」
「有勞了。」文燁低聲道︰「不知胡御醫能否診出男女?」
胡御醫尷尬的道︰「這個……胡某才疏學淺,幫不上忙了。」
「真的?」文燁微微側頭,目光中露出狐疑的神色。
胡御醫呼吸困難,被季文燁這種人盯著看,不禁渾身冒冷汗︰「聖上問過我,我也是這般回答的。我豈敢欺君啊,所、所以季大人能信得過我了吧。不是不想透露,是真的做不到。」
「聖上也問過?」
胡御醫點頭︰「沒錯,聖上吩咐我,若是能斷出男女,及時回稟。」
「為什麼?」
胡御醫掏帕子抹汗︰「我怎敢揣測聖意。大概是器重季大人,希望大人您早得貴子。」
太可疑了。映橋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與他何干?!
胡御醫指了指轎子,干笑道︰「季大人,我不能多說了,得回去復命了,您快上馬吧。」
文燁道︰「大夫也請走吧。」說罷,翻身上馬,揮鞭去了。胡御醫擦了擦汗,鑽進轎子,催促轎子快點走,急慌慌的進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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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燁從胡御醫口中套到了一個重要消息——皇帝居然關心映橋懷的是男胎還是女胎。♀男胎如何?女胎,他又想做什麼?
他進了屋子,示意下人不要通報,以免打擾到映橋。走到門口,听到映橋和黛藍在說話。
「唉,我爹打發人去買好酒了,說要跟文燁好好喝一頓,這可怎麼辦。」
「這多好呀,我還……不知道這肚里的孩子該怎麼辦呢。」
「有我們呢,不要怕。如果魯兄弟暫時不能月兌身,文燁也不會眼睜睜看著這孩子流離失所的,一定會將你們母子照看好的。」
這時文燁在屋外咳嗽了一聲,就听里面黛藍哎呀了一聲,接著她便撩簾子叫文燁進來,然後低著頭出去了。映橋下榻撲到文燁懷里,摟著他的腰笑道︰「你居然要偷听我們說話。」
「我沒想偷听你們。我在門口听一听,若是听到你爹的聲音,我轉身就走,免得糾纏不清。」
映橋嘆道︰「他急慌慌的去起名字了,可愁死我了。我尋思等你回來,咱們商量商量,找個時間跟他坦白。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文燁撇嘴︰「他高興什麼,一個‘外’字,早就表明是兩家人了。」
「如果是兩家人,那我現在住在哪里?」她仰頭哼道︰「難道不是我的娘家嗎?你難道要說娘家不是家嗎?」
文燁笑著揉了揉她的臉蛋︰「好了,好了,別 嘴了。我就等著國喪過了,敲鑼打鼓把你接回去,然後催促你爹成婚,免得有精力盯著你管。他自己成家,就沒心思管你的閑事了。」
「還、還要過了國喪期?」她臉色一沉,蹙緊眉頭︰「不是說好你升了官,平安無事就接我回去的麼?怎麼又推到那麼遠去了?」
「因為國喪期不能吹落打鼓擺排場。你不是要風風光光的麼,現在這個時候可不行,所以要等。」
「……那就不要排場了。」映橋扯著他的袖子晃道︰「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現在就想和你回去過日子。我已經折騰夠了,只要跟著你,我就心滿意足了,什麼禮儀啦儀仗啦,現在不想要。」
以後和丈夫榮辱與共,他若發達了,自然少不了她的誥封。再者,她隱隱覺得有某種危險的味道,怕夜長夢多,所以想盡早回到丈夫身邊。眼前的蠅頭小利,該放棄就放棄。
「可是你說過要八抬大轎的……」
「嘴上說說罷了。我就想要你,八抬大轎什麼的,才不要緊。」
文燁猶豫了著︰「可總覺得虧待你了。」
「沒關系的。我可不是那種事多的女人。」
「……好吧,咱們明天就回家!」他捧起她的臉,親了她一下,笑眯眯的道︰「以後有機會好好補償你。」
她摟著他的腰,撒嬌道︰「那你就補償我個孩子吧,好不好?好不好?」逗的季文燁合不上嘴,瞧著她笑道︰「你再纏著我,我可對你不客氣了。」
她抿嘴笑道︰「怎麼樣不客氣?」
他便抱起她,往床邊走去︰「你說呢?」
映橋笑個不停,指著門口道︰「青天白日的,小心我爹……」
話音沒落,就听門外的丫鬟喚了聲老爺。映橋聞言,趕緊從丈夫懷里下來,跳開一步,規矩的站好。但雲成源並沒進屋,只在門口道︰「買來好酒了,快過來一起慶賀慶賀。」
映橋朝丈夫用口型道︰「真的要坦白嗎?」
「早晚都要說,還是告訴他吧。」
她點頭同意丈夫的提議,跟著丈夫出了門。
雲成源笑道︰「這個時候不好大操大辦,咱們簡單喝兩杯吧,若想操辦,以後有的是時候,您們說是不是?」
文燁把守門的丫鬟打發走,輕咳了一聲,道︰「……映橋沒有身孕……有孕的是黛藍。」
「嗯?」雲成源怔住,瞥見女兒在一旁頷首,他眨眨眼,大聲道︰「什麼?」
文燁便把來龍去脈講給他听了。雲成源上次牙關打顫︰「你、你們敢欺君?」
「若不欺君,我和映橋可能會就此分開。」文燁道︰「不過,這件事已經過去了,胡御醫那里一切正常。等皇上忘了此事,便說映橋小產了。總之,一切都是為了把映橋留在我身邊。」
雲成源真切感受到了女婿對女兒的真情,連皇帝都敢欺騙,他跌坐在椅子上,愣愣出神。良久嘆道︰「這件事不要再對外人說了,平平安安過日子吧。」
映橋道︰「只要爹爹您不往外說,就瞞得住。」
「我、我怎麼可能往外說?!」雲成源嚷道︰「難道我想害死你們嗎?!算了,算了,沒有外孫也好,省得我這般年紀都成了老頭子。」
映橋扯著嘴角笑了笑︰「對啊,您還沒娶妻呢。」
雲成源心中不痛快,越想越憋屈︰「文燁,你什麼時候接映橋回家?既然對外宣稱孩子都有了,也驚動聖上了,就別再把她留在我這里了。我不是趕你們走,而是……嗯……反正看你們在我眼前晃悠,很是鬧心。所以盡快回你們自己家去吧。」說罷,扭開頭,不去看女兒和女婿。
文燁道︰「你們今天整理包袱行李,我明天就來接她。」
雲成源喪氣的道︰「好的,盡快收收收拾回去。映橋啊,你在這里,我不知替你操了多少心。」
這能怪誰呢,許多勞心的事,根本是她爹一廂情願的付出。映橋道︰「我走了,不打擾您了。」
「走吧,走吧。」雲成源擺手道。說完,起身哼了聲,向外走。
「您去哪里?」
「回行人司。我剛才跑出來了,不知那邊有沒有事,回去看一眼。」沉著臉,轉身走了。
映橋看到他爹有抬臂的動作,不由得嘆道︰「唉,我爹好像傷心了。」
「……」文燁懶得理會,對妻子道︰「別愣著了,快叫人打包裝箱吧。」
「嗯!」能跟丈夫團聚了,映橋笑的燦爛,拉著丈夫的手,往臥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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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還是歇在雲家,雲成源被欺騙了感情,滿月復怨氣和悲傷,故意不搭理女兒和女婿。第二天一早就去行人司當值了,季文燁起身時,丈夫已經走了,他滿意的點點頭。
原本還懼怕和丈人一起走在街上,結果雲成源先走了,避免了尷尬。
文燁先去指揮使司點卯,然後進宮伴駕,晚些時候,皇帝那邊沒事吩咐他了,他就回來接映橋返家。
兩人約定好,文燁便高高興興的去當值了。只要映橋與他和和美美,就沒有任何事能困擾他。沐浴著朝陽,文燁騎著高頭大馬,心情愉悅的行在長安道上。
到了宮門下馬,便有屬下來報說皇上一早去了翰林院。翰林院在東長安街上,文燁忙趕了過去伴駕。
皇上性情古怪,居然一大早就去翰林院視察。文燁猜測皇帝是去看實錄編撰情況的。其實他只要叫翰林學士進宮匯報就行了,可皇帝偏偏親自去視察,著實出乎眾人意料。文燁到了翰林院,見錦衣衛們把守森嚴。
他暗暗抹汗,他屬下的錦衣衛們都到了,他這個指揮使居然姍姍來遲。一路穿過三重門,到了署堂前,正要進去,就見一人從署堂中出來,正是汪奉雲。
兩人皆是一愣,繼而很有默契的出了署堂,一起到了院內的僻靜處。
皇帝還在廳內,兩人不敢高聲喧嘩,但眼眸中都透著幽冷的恨意。
文燁冷笑道︰「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沒算計到我們,卻讓你自己更加招人厭惡了。」
汪奉雲咬牙切齒的低聲道︰「這些我根本不在乎。我問你,胡御醫問診是怎麼回事?你哪個夫人有身孕了?這是欺君你知不知道?她要被你拖累死了。」
昨天中午和雲成源一起吃午飯,回來的路上,踫到了胡御醫,听說映橋居然懷孕了,皇帝吩咐替她問診。汪奉雲差點嚇了一個跟頭。他當初離間他們夫妻的條件之一,就是映橋能夠來癸水。這可是秋霜親口告訴他的,從那個時候到現在不過才半個月,映橋哪里來的兩個月身孕,分明是季文燁欺君罔上。
季文燁揪住汪奉雲的衣襟,惡狠狠的道︰「威脅我嗎?」
「怎麼威脅你?你以為我會告發你,讓她和你一起人頭落地嗎?我不會那麼做的!我在提醒你,你最好盡快把這個謊話圓過去,否則……」不等他說完,文燁便把他後一推,他重重的撞到牆上,揉著肩膀不住的吸冷氣。
「用不著你操心,你還是多擔心你自己罷。咱們之間的帳還沒算清。」文燁最近事情太多,一件件擺平,還沒輪到汪奉雲。
汪奉雲不甘示弱︰「小心你腔子上的腦袋罷,你也知道欺君之罪是什麼下場。」
文燁氣定神閑的拍拍汪奉雲的肩膀︰「我不是告訴你了麼,有功夫的話,趕快收拾好包袱,準備滾回家鄉罷。」
汪奉雲打開他的手︰「就怕你看不到我回鄉的那天。」
正此時,听到有人聲逼近,季文燁推開汪奉雲,走到堂前候著。很快便見皇帝的背著手,踱步出來,似乎對翰林院頗為滿意,眉頭舒展,嘴角微翹。
「季指揮,你什麼時候到的?」
「微臣來晚,皇上恕罪。」
「不怪你,是朕沒派人告訴你。」皇帝道,坐上肩輿,起駕回宮。翰林院的大學士們躬身相送,汪奉雲也跟在眾人中,送到門口,朝季文燁的背影咬了咬牙。
文燁跟在皇帝肩輿旁邊,不時四下看看。
「……文燁啊……」
「臣在。」
「朕昨天听胡御醫稟告了,說你夫人有兩個月的身孕了。真是樁好事啊。你接她回家沒有啊?盡快吧。」
「是,陛下,微臣今天便接她回家。」
皇帝若有所思︰「朕今日看過了翰林院,但更想看看城中百姓的生活。這樣吧,哪日你伴朕微服出宮,然後在你家歇上一歇。」
看看兒子的起居生活,順便瞧瞧兒媳婦。
「……」微服出宮倒沒什麼,到他家歇腳是什麼意思?考察映橋嗎?!
皇帝笑道︰「不歡迎朕嗎?」
「微臣受寵若驚。」文燁道︰「臣候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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