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窮病,唯有金錢可以治愈。但是雲映橋眼下最缺的就是黃白之物,所以這病是好不了了。
雲成源不愛听這話︰「我正經問你話,你卻這般輕慢的回答我!」無奈他實在沒做父親的氣場,和女兒對視了一下,就移開了目光,低頭喝湯。
「苦難只是暫時的,一切都會好起來。」映橋笑道︰「我隨便說一句,您別生氣,我吃好了,您把湯都喝了吧。」
「……我再問你一遍,你真沒事?」
她默默搖頭,保持微笑。
雲成源嘆道︰「兒大不由爹,唉,你有自己的小心思,我管不了你了。」咬著炊餅就著湯繼續喝了幾口,便也吃完了,起身回屋看書了。
映橋收拾了碗筷後,將藏在櫃子里的銀子取出來,數了數,不多時不少,只剩八兩了。搬進來之後,買筆墨紙硯和四書五經,置辦鍋碗瓢盆,花了四兩。剩下這八兩是全部家當,其中還包括沒有交的房子租金。
現在她只祈禱自己和父親身體康健,不要得病,否則簡直是一夜赤貧的節奏。
「你盯著銀子干嘛?」
映橋回頭,見父親又扒著門框瞅她。
是啊,盯著銀子看,銀子又不會懷孕生碎銀子。她把銀子包好,笑道︰「我盤算著什麼時候能攢夠銀子買個小院,咱們也好有棲身的地方,不用擔心明日房子主人回來,流落街頭。」
「現在想這些還太早,考中了也未必能留在京城。要是中不了……」說到這里,雲成源心里一抖,清了清嗓子,小聲道︰「中不了的話,在京城待著也沒意思。」
「您說的有道理,走一步算一步罷,咱們先吃好喝好。」映橋把銀子重新塞回去,道︰「院子里的柿子樹是活的,等秋天,咱們能收獲好多柿子呢。到時候,給左鄰右舍送去些,也好互相認識認識。」
雲成源靠著門框,不情願的道︰「我不去,我做不來。」
「我沒說讓您去,我去,我去還不成嗎!」
雲成源覺得女兒說話的語氣不那麼溫柔,心頭一酸︰「好好跟你說話,你生什麼氣,不跟你說話了,我去看書了!」說罷,轉身走了。
「……」她瞪眼,無語攤手。他從哪兒看出她生氣了?!
考慮到父親作為秋試的常年落榜生,到了考試年份,異常敏感,映橋決定多擔待些。歇了一會,揉面蒸干糧,給父親做以後幾天的口糧。忙了一下午,累得很,晚上一閉眼就睡實了。
第二天,她回到府中,留心觀察周圍的情況,尤其注意周邊的人對她的態度有沒有變化。不過,誰又敢保證以後不會有亂七八糟的流言。
她還想清清白白嫁人過日子,可不想壞了名聲,淪落成玩物。
和每天一樣,太太用過飯後,她再去上房當差。她一進院子,蓮心端著一個三腳香爐正往屋門走,見了她,難得開口問︰「映橋,你臉色好差呀,怎麼了?」
「在家吃的不好,鬧肚子。」
蓮心撲哧一笑︰「對哦,還是府里吃的好,我回家吃不習慣。」她是家生子,逢年過節會回父母身邊去。
倆人在屋門口踫到了周嬤嬤,她是太太的左膀右臂,映橋和蓮心不敢怠慢,趕緊靠邊站著。周嬤嬤道︰「太太心情不大好,你們做事小心點。去吧。」
映橋和蓮心齊齊點頭,等周嬤嬤過去了,兩人互相看了眼,心照不宣的進了屋。
果然,一進屋,就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抑。韓氏側坐在榻上,一只胳膊搭在炕桌上,眼楮狠狠盯著屋子一角,眸中皆是怨氣。陳姨娘站在她身旁,給她順氣,對映橋和蓮心,兩人都沒理睬。
「真這麼說我?!真叫人心寒!他整日東游西四處撒錢,竟然還說我不懂持家!香料首飾才幾個錢,他又是買戲班子又是招攬請客的,他自己怎麼不說自己驕奢?!」韓氏一拍桌子。
陳姨娘給她順背,幫腔道︰「可不是麼,您都這般苛待自己了,侯爺怎麼就看不見呢。居然被姓白的狐狸精吹吹枕頭風就冤枉您了。」
「這幾年,從他手里流出多少銀子,上次買那破馬鞍就花了三百兩,真當侯府是風水寶地,有聚寶盆,金銀使不盡吶!竟然還說我不知節制,花錢如流水。」
映橋听出來了,太太因為用錢的事跟侯爺置氣。她聾子一般,仿佛什麼都沒听到,面無表情的取出調好的香點上。
這時,陳姨娘又道︰「還有一件事,昨天三少爺又請四少爺幫忙,結果四少爺好像還是沒答應。」
「還是大少爺官復原職的事?」
陳姨娘點頭︰「只需魯公公一句話,可四少爺偏不幫這個忙。」
話音剛落,映橋立即感受到來自太太和陳姨娘的目光,她裝作沒意識到,但心里已拿定了主意,如果太太再拿她當棋子往季文燁跟前送,她干脆不在府中做事了。
「映橋,你昨天去哪兒了?叫我好找,以後沒我吩咐,可不許隨便出府了。」韓氏忽然開口對映橋道。
「昨天……家里出了點事,以後不會了。」
陳姨娘替主人道︰「你雖然沒簽賣身契,可在府里幫忙做事的人,不管死契活契的,哪個也不敢沒規矩,雲姑娘,你說是不是?」
映橋趕緊表態︰「姨娘說的極是,我絕不會再犯了。」
「好了,下不為例,下去吧。」韓氏說完,抬眸和陳姨娘對視了一下。
兩人的眼神交流沒有逃過映橋的眼楮,她默默的退下後,一出門就不住的嘆氣。本來還想如果風平浪靜,就等到月底拿了月錢再走,但現在看來,太太似乎還想拿她做文章,昨天還被人誤會了,這日子沒發熬了,趁早走人吧。
每天這個時候,映橋會去擺弄香料,今天沒這個心思了,垂著頭,漫無目的走著。突然間,身後被人一撞,險些跌倒,她扶著廊柱,恨恨的回頭。
身後是兩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兩人不僅衣著打扮,連長相都是一模一樣的,都略有點些胖,笑起來眼楮眯縫一條縫。兩人看到映橋的臉,笑不出來了。其中一個咧了下嘴︰「啊,認錯人了,不是芳兒。」
另一個嘟囔︰「我就說不是芳兒吧,你偏不信。」
映橋沒見過他們,但看年紀和穿著打扮,應該是府里的少爺,根據排行,她猜道︰「六少爺和七少爺認錯人了。」
這兩男孩很失望︰「你不是芳兒,可以走了。」
猜對了,太太生了八少爺,這兩位則是姨娘生的庶子老六和老七,以前沒見過,沒想到是雙胞胎。
映橋欠了欠身,正欲走人。就听一個年輕男子厲聲道︰「你們在說什麼?」
映橋一抬頭見是三少爺和四少爺,表情一凜,然後整個人像被霜了一樣,蔫了。不想見誰,卻偏偏踫見誰。
侯爺一回來,府里便要吃吃喝喝,昨天是全府上下看戲同樂,今天單是男主子們賞景玩樂。季文煜昨天求老四辦事不成,起了個大早特意去東苑好說歹說又把人‘請’來了,結果在這遇到了雲映橋和兩個弟弟說話。
他昨天才看到雲映橋給老四在亭中吹簫,現在又見她跟兩個弟弟說話,不由得往歪處想,覺得這女人四處勾搭,太不安分。季文煜吼完這一嗓子,余光去看老四,見他沒什麼反應,自己也不好小題大做,嗓子低了些道︰「老六、老七,你們在這兒做什麼?」
老六老七貓見耗子似的︰「沒做什麼,我們回去溫書了。」說完,轉身跑了。
季文煜看著兩人的背影直皺眉。
映橋也想溜,這時就听季文燁問她︰「你怎麼在這里?」
不是又認為我故意來見您吧?映橋垂首道︰「回四少爺的話,我在等太太消氣,出來轉轉。」
「你犯了什麼錯,惹太太生氣了?」
「不是我,是別人觸怒了太太。我想等太太氣消後,回去把辭工的打算告訴她。我才做了不到兩個月,就這麼走了,怕太太責怪我是個沒定性的人。」映橋面無表情的說。但心里哼道,惹不起還躲不起麼,我不干了,以後不會再出現你們的視線里,也不用提心吊膽了。
這大大出乎季文燁所料,雲映橋居然想辭工不做了︰「太太會放你走?」
「我只是府里的幫佣,沒簽賣身契,來去自由。」重申一遍,自己是良民,和別人不一樣。
三少爺一怔,奇怪的看向季文燁,他們不是有染嗎?現在雲映橋要走了,他怎麼無動于衷,還是已經玩膩了。如果他沒興趣了,等自己哪天有空了,去找雲映橋玩玩。
雲映橋把這話說出來後,心里敞亮多了,不管之前有過怎樣的恩怨,自此江湖不見,拜拜了您哪。偷偷抬眸瞄了一眼,發現季文燁慍怒的看她,一改之前風輕雲淡的模樣,表情陰鷙。
她干不下去了,全是昨天拜他所賜,她還沒心生怨恨呢,他生哪門子的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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