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橋見父親渾身篩糠似的,而季文燁鮮見的面露怒火,心想肯定是父親說錯話,觸怒了季文燁。
她才離開一刻鐘,怎麼就變成這樣了。映橋打圓場,「少爺,您吃炒栗子嗎,我見廚房里有一盆,這就給您端來,栗子養胃,您方才喝了酒,正好吃一些。」
季文燁冷淡的道,「我不吃。」
映橋有些尷尬,眼珠一轉,又對父親笑道︰「爹,廚房沒水了,您幫我打一桶拎過去吧,我實在拎不動。我給您端蠟照亮,咱們往井邊去吧。」
雲成源忙道︰「好,咱、咱們走。」說完,轉身忙出去了。
「少爺,您等會,水馬上燒好。」
季文燁沒說話,只在心里想,你們父女去說梯己話,看你們能玩出什麼花樣。見屋內寒酸簡陋,除了一個破櫃子外沒別的家具,他不屑的哼了聲,就你這樣的人家,能把雲映橋嫁到什麼好地方去。
話說映橋跟父親來到屋外,她拽著父親的衣袖到了廚房,壓低聲音道︰「爹,剛才怎麼了?他怎麼不高興了?」
「他有沒有把你怎麼樣?」雲成源到底是個男人,而且祖上有過富裕的日子,他的父親和祖父是如何收用家中美婢的,他多少見識過一點。季文燁一個大男人,若不是對映橋有非分之想,怎麼會無緣無故的來說那些話。
「……沒。」
「那他有沒有想要把你怎麼樣的意思?」雲成源道︰「他剛才跟我說沒把你當奴婢……我猜他話里有話,不當奴婢就是存了別的心思,肯定是想收用你!」
「怎麼會,他把我貓兒養,整日說要拿鏈子拴著我。」不過映橋也覺得季文燁沒事就模她一把的舉動不大好,所以也不敢太反駁父親。
「反正我已經跟他說你死都不會當妾室了,咱們雲家的姑娘不給人做小!」雲成源激動的道,就差發誓如果季文燁想霸佔映橋,就從他尸體上踩過去的話了。
哦,所以四少爺才會生氣。難怪哩,昨天晚上自己鄙視過他的姨娘了,今日父親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不是戳他肺管子麼。映橋道︰「您請放心,我從沒想過做小的,我相信四少爺也沒這念頭。」
「你別管他有沒有,你以後離他遠點。」
「……我在他身邊做事,怎麼遠離啊?」
雲成源好歹小時候家境富足,對內宅的見識還是有點的,他敦敦教誨女兒道︰「你別收他的小恩小惠,對你不軌,你就拒絕,不能給好臉色!他就知道你秉性不是那等攀高枝的了。」
怎麼听都像是找死的招數,不給季文燁好臉色的話,不會挨打嗎?
「總之你要守住!別跟主子勾勾纏纏的,等到日子就講你贖出來,給你找個好人家。」雲成源說到自己賺錢,語氣歡快多了︰「我跟著你江叔在醉月閣替人填詞,別說還真賺到了錢。你猜有多少?」
「十兩?」
「十五兩!」雲成源高興的道︰「這才幾個月,就賺到了十五兩,攢夠五十兩一點都不難,不是,是不動那五十兩一點都不難。」
映橋喜笑顏開︰「真的?」昨天還愁贖身錢,今天就听說老爹能賺到了,她忽然覺得雲開霧散,陽光燦爛照耀到底,如同新生了一般。
雲成源一邊笑一邊點頭︰「果然是個來錢的道兒。」突然又嚴肅的道︰「爹一定會把你贖出來,然後風風光光把你嫁出去,坐過花轎的就是比偏門抬進的強!」
她頭一次覺得父親這麼有男子氣概,也十分欣慰,仿佛好日子就在眼前招手了︰「嗯,我再熬一熬就過去了,您別擔心我了,四少爺真不是強佔民女的人!」
雲成源氣哼哼的道︰「你怎麼知道?」你又不是男的。
「……我會盡量遠離他的!」她握拳。
這時就听外面有喚道︰「雲相公,雲相公——」似乎是從院牆上來的,映橋好奇的到門口往外張望︰「爹,誰在叫你?」
兩人的注意力被呼喚吸引去,誰都沒注意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是你江叔……」雲成源應了聲︰「就來——」然後低頭對映橋道︰「我去跟他說兩句話,就回來。」便出去了。
其實廚房有水,水壺也坐在爐子燒了,方才要父親打水不過是借口。父親走後,映橋在廚房模黑等著水開,但燒水很慢,父親遲遲不回。她記得被‘拋棄’在屋內的主人。便開碗櫃端了炒栗子出來給他送去。
季文燁端坐在椅子上,見她回來,嘴角掛著一絲笑容,由于目光冷淡,顯得這份笑容,充滿了不屑和嘲諷。
映橋心想,算了,那戒指和西洋珠您留著吧,我爹已經會賺錢了,再熬一年,咱們主僕就拜拜了。
她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方才她和父親的談話,已經悉數被季文燁的隨從哨探轉述了。季文燁已經她爹是在醉月閣替人填詞賺錢了,他倒有幾分佩服雲成源了,讀書人能放□段去做這種活計,畢竟是少數。
「水還要等一會才能開,您先吃炒栗子吧。」
「剝吧。」他吩咐道。
映橋便站在桌前低頭給她剝栗子,他側目看她,見她肌膚賽雪,長長的睫毛垂著,粉嘟嘟的嘴唇微微翹著,極是可愛。他昨夜還吻過她的雙唇,也不知下次再吻到是什麼時候。
「雲映橋,你父親倒是疼愛你,這是你的幸運之處。」季文燁道︰「可惜,你父親攤上你這麼一個心大的女兒,我看他還是別指望你以後能孝順他了。」
怎麼了?突然指責她是不孝女。她道︰「我現在的確給父親添了大麻煩了,但等我贖身後,一定加倍報答父親的養育之恩。」
「你突然有信心提起出身的事了,難道你爹想到賺錢的辦法了?」他輕描淡寫的道︰「你可是有日子沒敢提贖身這茬了,冷不防信誓旦旦的說會贖身,必然是你爹給你吃了定心丸。」
哎呀我的神吶,這也太可怕了!說的越多泄露的信息越多,但她也不能不說話。她穩定了下心神,嘿嘿笑道︰「沒啊,就是見到我爹之後,突然對生活有信心了。」
「敢情迄今為止,你在我身邊都不想繼續過日子了?」
「您別摳字眼呀,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季文燁展了展眉頭,語氣平淡的道︰「我說你不孝順,自然有我的道理。我問你,你發沒發現你爹走路有點瘸?如果他是瘸子,當我沒說。」
「……」她怔住,現在快入夜了,天黑看不清東西,她真的沒注意︰「有嗎?」
「另外,你爹的眉骨處又紅又腫,好像被人打過。」季文燁說著,手指劃過他的手背︰「而且他手背處有擦傷,我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踩的,但我看很像。所以,如果你爹賺了錢,你最好關心關心他做的是什麼行當。京城這麼大,死個外鄉人,會有人在乎嗎?」
他一番話,說的映橋渾身發冷,她沒心思剝栗子了︰「我去找我爹——」
「別打草驚蛇,等他進來,你仔細瞧。」
說話間,雲成源走了進來。原來隔壁的江奉桐听到這院有動靜,關心的問上兩句。他進來,見映橋在給你季文燁剝栗子,不禁眉心一皺,既害怕又不滿的道︰「雲某多有失禮,還……還沒問季大人此行的目的……」
季文燁冷笑道︰「你們家是皇宮王府嗎?我還來不得了?」
雲成源唬心髒亂跳,因為恐懼,有點控制不住眼淚的模樣。
其實這會想哭的是映橋,父親進門的時候,她仔細觀察了,他走路不利索,右腳有點跛,眼角和手背確實有傷痕。毋庸置疑,父親為了賺錢,或許被人打過。
鼻子一酸,視線有點模糊。
季文燁故意問道︰「……雲相公,你眉梢怎麼了?」
雲成源本以為光線昏暗,不會有人注意他的傷痕的,他支吾道︰「磕的。」
「是磕到別人的拳頭上了吧。」季文燁道︰「雲映橋,你以後要做個孝子賢孫,好好贍養你父親。不過就怕子欲養而親不待。」
一句話戳中映橋的心,她抬眸看父親,淚眼汪汪的道︰「……爹,算了,這營生咱們別做了,另尋個安穩的活兒干吧。我贖不贖身的沒關系,你別因為我,遇到什麼意外。」
雲成源不善撒謊,結結巴巴的道︰「真是磕的……」但忽然想起賺錢的心酸,又很沒骨氣的引袖擦淚︰「打幾拳不算什麼,只要賺到錢……」不顧季文燁在場,眼淚越掉越凶。
「爹,您別哭啊,您一哭,我都想哭了。」說來奇怪,她本來是心酸想掉淚的,可父親一旦哭開,她的眼淚反倒憋回去了。
季文燁這才不急不慌的問映橋︰「你爹做的什麼營生?」
「在醉月閣前填詞。」她抹出身上的帕子遞給父親,就知道錢沒這麼好賺。
「做這生意挨打太正常了,寫錯了字,填錯了詞,達官貴人差使家丁便是一頓好打。」
映橋的心揪緊,道︰「爹,這活不能再干了,我不贖身了。」
季文燁一怔,月兌口而出︰「真的?」
她說的是氣話,哪能不贖身,只是不想父親冒險給她贖身罷了。
雲成源立即哭道︰「說什麼傻話?!我死也要把你贖出來!你不會听你的,等你走了,我照樣去填詞!挨打我願意!」
季文燁被雲成源哭的頭疼,不耐煩的道︰「這樣吧,我體諒你們父女不容易。若是有人再欺負你,就提我的名字,說你是我的座上賓,你可以順利的將映橋的贖身錢賺足。」
雲成源和映橋齊齊怔住,不解的看他。
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難道他說的是真的,她十五歲之後,就不毛茸茸的招人喜歡了,所以留著也沒用。
季文燁哼笑道︰「雲映橋現在的確像貓狗似的好玩,可過了十五歲就沒什麼意思了。我留著她干嘛?所以你們趕快湊銀子,到時候給她贖身。」
雲成源都懵了,見季文燁說的坦蕩,愕然的想,難道之前懷疑錯他了?他真對女兒沒意思?否則的話,怎麼會催促給她贖身。
「……提您的名字?」
季文燁點點頭︰「沒錯,有人欺負你,你就提我。」
有他這道護身符,那還有什麼害怕的了。映橋頓時又覺得主人像菩薩一樣仁慈了︰「您……您真好!」
連雲成源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會他了。
這時映橋猛地想起爐上的水壺︰「水要燒干了。」
雲成源回過神來︰「我、我去看看!」說完,大步就走了。
「爹,您腿腳不好,還是我……」不等說完,父親已經出門了。映橋只好站在原地等,她趕緊又剝了幾個栗子遞給季文燁︰「您吃。」
季文燁不拿栗子,挑了下她的下巴,笑眯眯的問︰「怎麼樣,你主子對你好嗎?」
「好!」
他便摟過她的肩膀,很自然的模了兩下,心里則想,說我好,你肯定不知道什麼叫做放長線釣大魚。而且,算上曲連岷,可謂兩條魚。季文燁笑著問她︰「你贖身以後,還會記著我這個曾經的主人嗎?」
「我絕不會忘記您的恩情,哪怕離了京城也每日向北給您磕頭。」
季文燁听她這麼說,十分歡喜,忍不住摟過她,在她額頭上吻了下︰「咱們映橋真乖。」
映橋不喜歡他這樣,立即掙開,把臉扭到一旁,挑著一邊眉毛略顯不滿。
昨天晚上摟摟抱抱還沒這警惕性呢,今天這是怎麼了。他道︰「怎麼了?」
「這樣不好……」說著,還擦了擦額頭。
肯定是被她爹剛才拉出去說話,給攛掇的。季文燁道︰「誰說不好的?你爹?」
「……」
「那你覺得呢?」他卷著她一縷頭發問。
「我認為……我爹說的對。」
季文燁聞言,心中不悅,又想拍桌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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