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橋回到臥房後,往炕上一趴,只覺得渾身累得幾乎癱軟,除非天塌地陷,否則再不想動一下。莫名的感覺對不起季文燁,好像自己拋棄他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听到有人開門,以為是少爺來看她了,趕緊撐起身子回頭看,令她失望的是,不是季文燁,是黛藍拿了個信封進來。
「……這是少爺叫我給你的……」黛藍不知發生了什麼。主人和映橋兩人打打鬧鬧,旁人可不敢多事。反正他們兩個吵完架,過幾天就和好了。
映橋接過來,從里面抽出一張眼熟的紙,打開才曉得是自己的賣身契。原來她剛才走的急,連賣身契都忘記朝他要了。季文燁看來是真的不想留她了,竟主動把這東西還給她。
其實就像他曾經說過的,他正想留她,她是走不掉的。她今天做的絕情,季文燁大概已經很討厭她了。映橋把賣身契塞回信封,揚手扔進了火盆中,信封一沾上紅彤彤的火星,瞬間燒成了灰燼。
映橋絲毫沒覺得的解月兌,望著那堆灰燼,好一會才重新趴回炕上,死了一般的不動彈。黛藍怕她涼著,扯過被子給她蓋上,才返身出去。等黛藍走了,映橋爬起來,將寫過的書稿翻出來,平日穿的衣裳,打個包袱,擱在枕頭旁,等著明早天一亮就走人。
她晚飯也沒吃,黛藍來叫她一次,她借口自己生病了沒胃口,一直賴在炕上。她意志消沉,什麼都不想做。就這樣不知在不覺睡了過去,等再睜眼,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她想離府之前給季文燁磕個頭告辭,不想就這麼直接睡過頭了。平日這個時候,季文燁早就去衙門點卯了,她心道壞了壞了,黛藍沒叫醒她,讓她錯過了跟少爺告別的機會。慌慌張張的順了順頭發,就去正屋見找他。
好在,他還沒去都指揮使司,正坐在桌前翻揭帖。
季文燁冷淡的瞥了她一眼︰「你還沒走嗎?我以為你早心急火燎的走了
「我、我想給您磕個頭,再走映橋為難的道︰「感謝您這一年多對我的照顧
「照顧?按照你的說辭,不是肉償了嗎?何必再假惺惺的磕頭?」他頭也不抬的道︰「兩不相欠了,你又不是我的奴才,尋常百姓,沒有犯案在我手里,也用不著對我磕頭
「噢……」映橋道︰「那、那我走了……您多保重
他這才抬頭,冷冷的瞭她一眼︰「你也是
怎麼像威脅一樣?!映橋忽然有些不舍︰「少爺……」
「我不是你主子了,這麼叫不合適
映橋便改了稱呼︰「……季大人……您保重……我告辭了不管他願不願意,給他鞠個躬,才慢慢的退了出去。
可能是自由來的太突然了,她還不太適應,踏出大門口的瞬間,居然滿心都是濃濃的失落感。未等下台階,就見父親竟等在門外,她驚訝的道︰「爹,你怎麼來了?」
「映橋——」雲成源驚喜的道︰「你真的出來了?今早上來人叫我來領你,我半信半疑的來了,還真把你等到了。听說你贖身了,我還不信,難不成是真的?」
映橋尷尬的笑笑︰「是真的,這里說話不適合,咱們回去說吧
雲成源接過映橋的包袱,指著胡同口道︰「馬車停在那邊,咱們不用走著回去了。哈哈,你不知道吧,你堂叔把銀子還給咱們家了,吃穿不用再愁了。我還想等日子到了把贖回來,沒想到季大人現在就把你放出來。快跟爹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映橋疲倦的道︰「咱們回家再說吧。爹,這馬車是你買的?」
「當然了,要不然我怎麼從省城回來的?以後出門方便多了雲成源高興的道︰「今年真是雙喜臨門,我高中了,你也贖身了
映橋被父親高漲的情緒感染,似乎沒那麼失落了,跟著笑道︰「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上了馬車,映橋跟父親一聊天才知道。自從放榜之後,他就回了趟老家,在知縣的幫助下,打了一場官司,追回了當初被騙的銀兩,剎那間雲成源又變成雲員外了,加之有功名在身,知縣大人十分熱情的招待了他,在縣里與眾人吃吃喝喝,直到半個與才回京城。
「爹……咱們得搬出你現在住的地方了,另找一方住處,反正有錢了,我已經跟季文燁沒關系了,不好再住他的房子映橋靠在車壁上,有幾分難過的道︰「我賣身契都燒了,不會再回去了
雲成源剛才只顧說自己的事,這時才問道︰「對了,我還沒問你,他怎麼把你放了?」難道是要映橋回來準備婚事?應該不是,如若如此,不會這般草率,就叫映橋拿一個包袱自己出門。
映橋簡略的道︰「拿銀子贖身了。上次見到你,我忘了告訴一件事,那就是我當時已經湊齊了贖身的銀子,是江奉桐給我的書稿錢,直接送到了府里,我偷偷攢著,昨天一並給了季文燁,他就讓我走了
「那他跟沒跟你說別的,比如回家……待嫁?」雲成源道︰「他在我應考前跟我說,如果我中了進士,他有娶你過門的意思。我為了這個,可是豁出命去考了。現在這個樣子……他是什麼打算啊?」
「他居然真的說過?」還以為他昨天說的是氣話。映橋百感交集,但很快重新平靜下來︰「沒打算了,我們鬧掰了
「……」雲成源怔了一會,突然高興的笑道︰「太好了,太好了!他說要娶你,我為了不要你當姨娘,自然是全力以赴的應考。但有個前提,他會一直糾纏你,不放手。如果是那樣,做正妻當然比做姨娘強多了,爹為了你,拼了!不過,他一旦不糾纏你了,什麼正妻啊姨娘啊,咱們都不稀罕!」笑完了,忽然想起了什麼,又不好直接問,表情糾結的看著女兒。
映橋知道父親在擔心什麼,他擔心的是季文燁把她玩膩了,一腳踢了出來。趕緊給父親吃定心丸︰「他沒踫我。就是覺得我長大了,不逗趣了,就叫我贖身了
雲成源的感覺是,有個惡霸要霸佔她的女兒,可是突然有一天,這個惡霸對女兒失去了興趣,叫她重新恢復了自己。他仿若新生一般的道︰「我就知道季文燁是心血來潮才想娶你,等他冷靜下來,他堅持不了多久。他到底還要娶個跟他沆瀣一氣的女人。很好,很好,他放手就好
「……」
雲成源神采飛揚的道︰「我告訴你啊,江奉桐原名叫汪奉雲,是貴溪汪家的人,他是今年的江西解元!你不知我這幾天多犯愁,就盤算著如何叫你離開季文燁,正正當當的嫁給汪奉雲。沒想到,哈哈,你就贖身出來了,映橋啊,你命還是挺好的
「人家是解元,怎麼會娶我,而且當初婚書都退回來了映橋看了眼父親,發現他爹開朗多了,難道是因為考中了舉人,找回了家產,重拾自信的緣故?
雲成源擺擺手︰「婚書這種東西,在我看來沒什麼用。他如果不想娶你,拿婚事硬逼著娶了,嫁進去對你也不好,何必嫁他。我的意思是,憑當初的交情,他還是願意娶你的。不信的話,等他來京,听听他怎麼說
映橋撅嘴道︰「要不然咱們回鄉吧,別在京城里混生活了
「那也得等我考完春試再說雲成源對未來已經規劃好了︰「假如春試過不了,汪奉雲也沒有跟咱們繼續深交的意思,咱們就回鄉去,爹給你找個老實人家,過小日子去
她贊同的道︰「嗯,我也覺得小日子好
說話間已經回到了住處,此地歸屬季文燁,所以不能再住下去了。用過午飯,雲成源掏了幾百文錢給車夫張勝,叫他去托人找房子。因為明天的春闈,各地的學子已有提前入京準備的,京城本地人每逢科舉年都向外租賃院落賺錢,所以房源充足,住處很好找,到傍晚時候,張勝回來說,已經找好了三個院落,叫雲成源明天去看屋子。
有錢的生活是很方便的,第二天雲成源乘車去轉了一圈,敲定了一處獨棟小樓帶前後院的院落,租到明年春闈結束,跟物主當面簽了文書,下午回來便將家當用車裝了,鎖門而去。鑰匙則派人交回季文燁府上,自此,似乎真的再無瓜葛。
他們父女算有兩個僕人,分別是做飯的文嫂和趕車的張勝外,可以說夠用了。但是雲成源總覺得虧待了映橋,說什麼也要再買個丫頭伺候女兒。映橋之前一直在做丫鬟,剛贖身就買丫頭使喚,總覺得怪怪的,一直不同意。
所以每次雲成源出去,映橋都要叮囑她爹︰「不要買人回來——」
好在映橋不同意,雲成源不敢輕舉妄動,買丫鬟的事,遲遲沒有辦成。正因為沒有使喚丫頭,家里瑣碎的事,得映橋親力親為。自從贖身回來,她連寫故事的時間都沒有了,每次都在和文嫂做針線。
她在季文燁身邊的時候,除了貼身的衣物外,衣裳都是穿府里的針娘做好的,根本沒動手裁剪縫過外衣。她跟著文嫂連學帶練的縫棉襖,差點被折磨瘋了。但一想,多學點生活的技能,總沒壞處,又硬著頭皮跟著文嫂學做棉被。
而且,很快她就發現除了累點外,一切都變得美好起來。她可以隨便在家里涂涂畫畫,不用怕被季文燁發現。想賴床就賴床,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也不再做當了姨娘被正妻打死埋在後院的噩夢了。
然後,映橋就發現自己長胖了。
這還沒到過年呢。
過年免不了吃吃喝喝,大魚大肉吃下來,那還了得?
正好到了年底,文嫂要去靜慈庵找姑子給她去世的丈夫孩子念經,映橋就也跟著去了。雲成源開始不同意,總覺得女兒月兌離了自己的視線不安全。不過後來文嫂的老街坊和她們的女兒,加起來有七八個人,都要去庵里進香吃幾天齋飯,看起來穩妥多了。
雲成源覺得女兒出去散散心也好,這才同意了她出門。
文嫂雖然不會說話,但她的老街坊們可都是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的正常人,一同去庵里的還有兩個和映橋差不多大的女孩,都沒取正經名字,只以王五兒和劉三兒稱呼。
年底來燒香的客人很多,映橋一行人非富非貴,除了映橋長得漂亮外,再沒引人注意的地方了。師太和有頭臉的姑子都在接待有頭臉的貴婦,她們就由一個看起來干癟瘦弱的尋常尼姑接待了,問了她們要誦什麼經,安排了客房,就退下去了。
文嫂的老街坊一個勁兒的說︰「幸好咱們早來了,再過幾日,連客房都得住了。文嫂的經要誦七天,來晚了,準排不上了
映橋除了出門透風外,另一個打算就是住在尼姑庵里,吃吃素齋,刮刮肚子里的油水,為新年大吃大喝做準備。
但她沒想到,素齋這麼‘難’吃,中午開飯,費了一番勁才咽下去。可周圍的人卻吃的很平靜,她不禁懷疑是自己味蕾除了問題。
入住的第二天,姑子開始給文嫂故去的丈夫誦經,映橋听的昏昏欲睡。正在她神游飄忽的時候,就見劉三兒從外面跑進來,一臉驚懼的道︰「不好了——出事了——庵里進逃犯了,官府來搜人,叫咱們都去大殿
大家都是一驚,姑子停了誦經,也是一臉的無奈和痛心,眾人面面相覷,都跟著姑子一並去了前面的大殿。映橋覺得這橫生的枝節倒蠻有意思的,比起誦經,看官府搜逃犯更有趣。
可是出了禪房,見到跨刀走來的所謂‘官府人員’,她就呆了。
這哪里是官府的人,這是凌駕官府上面的錦衣衛!
她有不好的預感,如果猜的不錯,那個‘逃犯’八成就是她。進了大殿,果見季文燁背手站在點中央,目光掃視著殿內的人。他身旁站著庵里的師太,正跟他說什麼,而季文燁似乎根本沒在听。
映橋臉一酸,當即便鎖緊眉頭,咬著唇瞪他,到底想做什麼?
季文燁想做什麼?當然是來找線索的。她留下的銀票,他派人查過了,兩張都是書商鮑六存的匯祥銀樓。至于這鮑六和雲映橋是什麼關系,因他回徽州老家去了,派人去查,還沒消息。
映橋離開他這件事,越想越蹊蹺,她的銀子究竟是誰給的?為什麼給她?不查清這點,她身邊存在這麼一個幫她的人,早晚要攛掇她離開。
可映橋自從贖身回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見她和哪個男人親近過。季文燁就更想不通了,直到知道她來尼姑庵了。有些姑子專做幫人牽線搭橋偷情之事,藏污納垢的尼姑庵和尚廟比比皆是,季文燁對這些地方,向來沒好印象,一听雲映橋來這里了,當即料定,她是來和某人幽會的,便帶了人來搜一搜。
季文燁已有幾十天沒見到雲映橋了,此時一見,不禁怒從心中起。
她居然還長胖了一點,皮膚白里透紅,眸子亮晶晶的有神。這得多薄情、不、這得多沒心沒肺的人才會這樣?!一想到她走之後,自己茶不思飯不想的模樣,便覺得自己簡直傻透了。
其實映橋見憔悴的季文燁惡狠狠瞪她,多少已經猜到他的想法了。
她有些愧疚的抬手揉了揉臉,心想,我又不是故意長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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