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真好,太美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柳鶯兒一聲呢喃。
薛向听得差點一頭從車上栽下去,這也太打擊人了吧,包袱還沒開始抖呢,你這就滿意了?要是我把瓊瑤大媽的那些悱惻,肉麻之極的故事拿出來,你還不眼淚逆流成河啊。
薛向認為有必要提高一下柳鶯兒的欣賞層次,不然以後怎麼顯露自己的博學多才、俠骨柔情、劍膽情心。薛向清咳一聲,道︰「你不會以為故事就完了吧?」
柳鶯兒驚道︰「難道還有嗎?是接著講他們戀愛、結婚、生子嗎?」
薛向是徹底被征服了,故事總得有個起承轉合,波瀾迭起吧,這種平淡如水,絲毫不見崢嶸的敘述也稱的上是故事嗎?薛向必須挽救她︰「我說的不單單是故事,準確地講應該是笑話。」
「為什麼這麼美麗的故事,要講成笑話,讓人嘲諷呢。」
「是笑,可樂,不是嘲諷。」薛向有些壓不住心里的火氣了,講個笑話把自己講得快氣死,怕也是少有吧。
「好吧,你說,我听。」柳鶯兒察覺到他口氣有了變化,決定順著他一次。
我奠啊,總算沒問了,薛向長舒一口氣,接著講故事︰「女孩看完字條,開始收拾書本,完畢,站起來轉身問他‘我要走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接下來,男孩說了一句也許是他一生中說過的最難忘的話。你猜猜是什麼?」
柳鶯兒皺了皺眉頭,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緊緊捏住薛向的襯衣捻動,仿佛手里捏的是薛向的皮肉。講個故事那麼煩人,老是賣關子,就差說且听下回分解了,還指望本姑娘打賞啊。本來挺美的故事,非要說成笑話,不信能好笑到哪兒去。
「猜不出來,愛說不說。」
你,算了,再賣關子,非噎死自己不可,薛向自嘲完,接著道︰「女孩的話音剛落,男孩說道︰你先走吧,我還有幾頁書沒看完。」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這是我听過最好笑的笑話……咦,你怎麼不樂啊。♀」薛向賣完關子,說出他自以為最可樂的一句,自個兒先樂得不行,結果柳鶯兒沒一點反應。難道她笑覺神經有問題,搞不好真是這樣,自己還沒見她笑過呢。
「這就完了?很好笑嗎?生生把美好的愛情毀滅,很有意思麼?」柳鶯兒非常不滿這個結局。
無語,徹底的無語!薛向啥也不說了,瘟頭瘟腦的駕車,好幾次沒看路,差點撞樹上。
一路無言,林蔭道終于到了盡頭。
「你家在哪兒,我送你過去。」薛向停住車,扭頭問柳鶯兒。
柳鶯兒下了車︰「不用,離這兒沒幾步路,我走過去就好。」
薛向盯著她美麗的眼楮,問道︰「我講的故事真的很難听嗎?」
「現在想來,那個男孩真的很傻。」柳鶯兒展顏一笑,這一笑,整個世界都被點亮了,這一刻,千里百花盛開,萬載冰原解凍。薛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令人神魂俱醉的笑容,整個人都陷進去了。柳鶯兒被她盯的有些發窘,伸出青蔥般的玉手在薛向眼前搖搖,他方回過神來。
薛向心道,難怪她平日里不笑,這一笑,什麼「回眸一笑百媚生」之類的贊語都該扔進垃圾堆里。有幸目睹了這樣的笑容,他才知道周幽王為什麼甘願烽火戲諸侯來博美人一笑,也理解了吳三桂的沖冠一怒為紅顏。這樣的美人,到哪里都是惹禍的根子,放至大處,就是亂國的源頭。
薛向沒有說話,他貪婪地凝視著這最驚心動魄的風景,慢慢地直到月收雲散,風光斂盡。「你真美!」
柳鶯兒大羞,這個人怎麼這樣大膽呢。柳鶯兒也知道平日里在醫院工作時有許多病人和醫生背地里窺視自己,談論自己。她當然知道自己長得比大多數女孩都好看,可從男人當著自己面贊嘆出來。要知道,現在是1976年,而不是2006年,女孩子面皮薄得緊,男孩子也罕有這般直接的。
柳鶯兒俏臉微紅,扭頭欲走,卻被薛向叫住︰「你在哪家醫院工作,有時間我去看你。」
柳鶯兒止步,扶著一棵梧桐樹道︰「中心醫院,外科護士。沒事不許來找我,別人看見不好,我走了,再見。」
「喂,你有男朋友了嗎?」薛向一臉的希冀,問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問題。
「沒有男朋友,不過…有…夫了!」柳鶯兒低頭看著腳尖,穿林風吹過,拂亂了她額前的劉海兒。
炎炎夏日,薛向如墜冰窖,雖然他早有心里準備。這麼美麗的姑娘又豈會沒有人追求?她的存在又豈是上天安排來專門等著與自己相遇?人世間最大的愛情悲劇不是「君生我,我生君已老」,而是「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時」。年齡有時不是束縛愛情的界線,可婚姻往往讓第三者的愛情止步,更別提在這樣一個嚴肅到禁錮的年代。
薛向扶著車子的手微微,他有些站不穩,勉強斜倚著車子站了。不知是他的扶著車子,還是車子支撐著他,最終沒有倒下。
兩人脈脈不語,林間涼風習習。樹上雀兒也歇了聲,偶爾幾片梧桐葉落下,風一吹又飄得好遠好遠。
「謝謝你送我到這兒,再見。」柳鶯兒一棵一棵的扶著梧桐樹,緩緩前行,一陣急風刮來,天上又下起一陣梧桐葉,淡綠色的梧桐葉落滿肩頭。綠百合來時燦爛,去時淒絕。再見吧,薛向,還是再也不見。
「我想對你說的話都在故事里的紙條上寫著,如果你像事里的女孩那樣答復我。不管天王老子,我也會把遂了你的心思。」薛向沖著她縴弱、哀婉的背影喊道。
柳鶯兒窈窕的身子猛然一滯,繼而前行,頭也沒回︰「那些話你留著,對別的女孩說吧。」她加快了步子,繼而小跑,仿佛在逃離什麼。如果細心,就會發現,每一棵她拂過的梧桐樹下都藏著一滴眼淚。
風停了,人痴了。
相愛成痴絕,一片情思已付與。
薛向平日里有千百斤力氣的身子,此時綿軟無力,勉強推著車子一步步向前挪去…
…………
月牙悄悄爬上樹梢,渾身無力的薛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睡了一覺醒來,身子還是沒有力氣,胸腔中憋了一團火,燒得他心肝兒疼。
「大哥,你醒啦,人家都來看你好幾次呢。吃晚飯的時候,二姐不讓我叫你,說你身子不舒服,讓你多睡會兒。大哥,你怎麼啦?」小家伙推開房門,小臉蛋兒寫滿緊張,嘟嘟嘟跑到床前,兩只小腳朝後一甩,一雙畫著紅女圭女圭的小拖鞋飛得老遠。小家伙伸出肉肉的小手來模薛向的腦袋,然後又模模自己的,皺著小眉頭自語︰「不燒呀?大哥你哪里不舒服,快說嘛,人家擔心呢。」
薛向被小家伙肉乎乎的小手模得癢癢,這會兒精神好了不少,一把把小家伙抱進懷里,笑道︰「小寶貝,你一來大哥的身子全好啦,現在幾點啦,小寶貝晚上吃的什麼呀?」
小家伙小手摟住薛向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一口,道︰「大懶蟲,都七點了,看你晚上怎麼睡。到時,可不許求我給你講故事哄你睡覺噢。晚上吃的西紅柿炒雞蛋,絲瓜湯,還有紅燒大鯉魚,二姐都給你溫在鍋里呢。大家伙,要吃嗎?」自從薛向給小家伙講了第一個童話故事後,以後每天晚上至少一個故事哄她睡覺,成了雷打不動的任務。小家伙不僅愛听故事,小小年紀,偏偏好為人師,自己也編起了故事。她的故事多是幼稚可笑、前言不搭後語,卻總逼著薛向听他講,最開始薛向實在是听不下去,睡了過去。總會被一臉憤怒的小家伙捏住鼻子,鬧醒。自那以後,只要小家伙講故事,薛向就裝作听得津津有味,不時還提出自己的疑問和從故事里獲得的收獲,滿足小家伙的榮譽感,方才能一夜好睡。自此,小家伙以為自己講的故事十分了不得,每夜還顧作矜持,耍性子不講,薛向哪里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故作不听你不故事我可睡不著,再三哀求,小家伙才肯發善心似的講一個買冰棒之類的故事。
薛向一天也沒怎麼正常吃飯,這會兒肚子真有點餓了,他知道自己不能下床去廚房盛飯,給他端飯是小家伙地權,輕易不準人越權。薛向看著小家伙,笑眯眯地道︰「我餓啦,小寶貝,你給我碗端飯吧。」
小家伙一听,月牙彎彎,哧溜一下從薛向懷里爬了出來,兩條小短腿向後急滑,順著床沿溜了下來。撒上自己的可愛拖鞋,嘟嘟嘟,向廚房跑去,邊跑邊喊︰「二姐,大懶蟲醒了,要飯吃呢。你幫我盛了,我好給大懶蟲端去。」
要飯吃?薛向老遠就听見小家伙的聲音,這話怎麼听著那麼別扭啊。
「喔,喔,大家伙,飯來嘍,給,等我上來了再吃哦。」小家伙雙手端著個大海碗,海碗最上層堆滿了色澤油亮的菜肴。
薛向把碗接過,放到床頭桌上,小家伙爬了上來,小身子很快就鑽進了薛向的懷里,扭著頭道︰「把電扇朝這邊來點,人家扇不到風呢。」
床頭桌上放著一台明珠市產的華生牌電風扇,這台綠殼的鋁制電扇還是70年華生電器廠的老廠長到京城跑關系,捐贈了一批電扇給軍分區的。當時,薛安遠是軍分區的一號首長,自然也分得幾台。這台老式的電扇用了六七個年頭了,依然風力強勁,五個檔次甚至從來沒開過最高檔,一個響就靠著它輕松過了。
見小家伙抗議,薛向只得把電扇調個方位,正對著小家伙,道︰「小寶貝,這麼熱奠,你還往我懷里鑽,小心捂出痱子。」
「哼,這麼大的風人家還冷了,看你熱得厲害才沒蓋被子呢。」小家伙嘴硬,眼楮一斜,做個鬼臉。也不知剛才誰喊熱,要調電扇。
薛向趕緊端起碗來吃飯,可不敢再招惹小姑,不然非逼著自己大響捂著被子吃飯不可。
「碗放低點嘛,人家都看不到碗里的菜,把中間那塊兒最大的雞蛋喂給我嘛。」小家伙躺在薛向懷里,把小花襯衣解開,露出小肚子邊散熱邊用小手打著鼓,嘴巴張著,只等薛向喂菜。難怪她愛給薛向端飯,這享受,絕對是老佛爺級的。
薛向有些悔不當初,沒想到小家伙被自己寵的有些離譜,簡直就成了自己的小佛爺。想教育也晚了,一喝叱,小家伙就小嘴一癟喊媽媽,薛向心立時就軟了。好在小家伙只是被寵的有些嬌憨,心地還是純善。薛向早打定主意,一輩子不讓小家伙受丁點委屈,小佛爺就小佛爺吧。
薛向正吃著飯,不,正伺候著小家伙,朱世軍突然沖了進來。他滿頭大汗,一身的衣服滿是灰塵、破洞,氣勻,大喊道︰「三哥,麻雷子和小康出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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