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振作起來」的李際期,果然是不負聖望,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開始了從來沒有過的長篇「論政」——
「臣以為,朝鮮蕞爾小國,違逆天威、觸犯龍鱗,如我天朝恩威並施,加以責罰提點,實在是他們咎由自取。而如何責罰,臣以為可先由禮部拿出一個章程,再奉上諭而行。至于詳細之處,臣竊以為,皇上早有大略,故而不敢揣測聖意!」
「呵呵,符獻知朕!」福臨正滿足于一貫默不作聲的「幽怨之臣」在自己的提點勸慰下開了金口,自然不會計較自己「大計已定」的心思被他「看穿」的些許尷尬。
「至于剛才各位大人關于各項違禁之物要正本清源、嚴加管控的種種議論,下官也以為甚是高明李際期幾乎是沖著身旁兩邊的滿漢大臣行了一個「羅圈揖」,這也讓素來不被這位「清高之人」垂青的眾人甚是「莫名其妙」。
「然,際期以為,軍國大事所涉軍需物品範圍甚廣,今日我等議論所及,尚不足其一二。若不盡早詳加勘定,遲早貽誤大事李際期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不自覺屏住呼吸,沒有人插話,因為大家心中都在各自算計著自己能想到的「軍需物品」都有哪些,一時半會兒還真是不能窮盡。
「有些物品,只可在軍、不能屬民。有些物品卻兼而有之,不易分辨。若是如此,則更需分辨。因為其在民,則為生計;在軍,則為安危,無論軍民。皆為社稷。此事不言自明李際期看了一眼皇帝,繼續意味深長的說︰
「為今之計,臣懇請皇上,依從郎球、圖海二位大人之計,以及各位大人的金玉之言,諭令戶、兵、工三部,從速修訂各部《軍需則例》,詳加規定一邊說,李際期一邊給兩旁眾人無論滿漢,又來了一個「羅圈揖」。這可讓那些素來以為這位李際期「自視清高、不善交際」的滿人漢人大跌眼鏡。有幾位還不自覺跟著還了一個半禮。
「臣恬受皇恩。歷經戶部主事和工、兵二部尚書。對三部所涉項目也多少有些了解,先將這戶、兵、工三部的軍需則例做個梗概,請諸位大人斧正。請皇上聖裁!」李際期終于轉了回來,面對御座詳細說起。
「戶部軍需,主要為︰俸賞行裝,記各級從軍官吏及土目土兵俸祿數額;鹽菜口糧,記各級官吏隨軍出征及駐防官兵、綠營官兵、土目土兵、投誠人員生活用度之費;騎馱馬駝,記各級官員配備馬匹、駱駝;運送腳價,記運送軍糧、軍火、軍械、軍餉等軍需物品費用;整裝安家工食口糧,記大夫、供事、書識畫匠、渡夫水手、站夫、押差夫、工匠等為軍事差遣的各類雜役人員俸祿發放;采買辦解,記買米麥豆草、馬駝牛羊、紙張筆墨、藥材等物銷奏;折價抵支,記官兵口糧折價、出征官兵騎馱馬匹及沿途解送馬駝牛羊發放草料。還有雜支一項。記旅差雜費
「郎大人、胡大人,際期所言虛否?」李際期說完戶部「業務」,當即征求戶部兩位尚書的意見。
「李大人所言不虛。非但不虛,本官多有受教!」郎球代表胡世安立即表態,心中卻想︰此李際期,果然有才!只可惜,總是有些自怨自艾……
「承讓!」李際期也僅僅一句客套而已,接著就不管不顧一般往下繼續︰
「噶大人所轄兵部,臣以為其軍需主要是︰廩糧車馬鍋帳,記各級將官配備隨員、馬匹,以及官兵發放鍋帳、生活費用;安塘夫工,記塘站馬夫工食、馬匹草料、顧用車馬經費,以及號書獸醫鹽糧、出派京兵配備車馬之規;軍功議恤,記軍功加級、陣亡加贈及錄用子弟、優恤出征陣亡病故兵丁眷口之規;陣亡賞恤,記陣亡傷亡襲職、陣傷給賞、傷亡官兵準恤定限、錯報陣亡處置、降革官兵陣亡恤賞、辦理議敘恤賞限期等;土司軍功議恤,記對土司官兵獎賞軍功、撫恤傷亡之規
「噶大人,下官冒昧了這是說給滿尚書噶達渾的。
「符獻客套,卻言之有物!」噶達渾倒是很欽佩李際期這個漢尚書,替他們兵部在眾人面前長臉!
「工部軍需,大體有︰配制火藥、制造鉛彈、制造火繩、鑄造炮位炮子、設窯燒炭、一切軍裝器械、雜項、化毀炮位、制造地雷火彈、制造皮衣等項、配制**、配制弩藥、修理道路、搭造橋座、制造渡船,等等。囊括軍械制作的用料標準、工序及所需經費。其中多有詳細,勿要詳加規定。如配置火藥,用硝、磺、柳炭灰各幾何?器具人工合銀幾何?煮硝每百斤用柴幾何?火藥每斤費工銀幾分?如是等等,不厭其詳,而這火器方面,臣實在不如‘湯太常’所專長,請皇上時常備詢之
「朕知道了福臨甚為感動,一口應允。
「老臣慚愧!」一直沒有講話的湯若望立即起身,更加動情的沖著皇帝作揖,也拜了拜下面的李際期。
「湯老瑪法實在過謙了!際期在前朝做進士的時候,就知道您的大才,可惜……還請您多多匡扶大清,造福天下萬民!」李際期也有些動情,但又瞬間克制住自己,繼續說下去了。
「臣剛才所論三部軍需,其實只是各司其職的擺布。若要將各項軍需之物統一調度掌握,還需要一份詳盡的名目羅列。這件差事,必須讓各部院群策群力才行。臣懇請皇上下旨,擇一賢能之人,從中提領才好
「嗯,有理
「臣冒昧,皇二子雖然年幼。然天降祥瑞、亙古未有——木蘭演武、驚為天人;控訴羅剎、義正言辭;宗室五旗、人人信服;提掌皇僕、利在大清!凡此種種,也請皇上用人不疑,人盡其才!」
「朕……知道了……」福臨沒想到李際期居然議論起自己的皇室成員來了,有些不明所以。卻聞听句句也都在理,又心中動容。
「李大人過譽了,玄燁愧不敢當!」一直做「觀察員」的弘毅也只能抱拳施禮,心中卻是十分的驚詫——
這位李際期不聲不響的,怎麼什麼事都好似瞞不過他的眼楮一般,幾句話就把自己穿越以來的小小「功勞」羅列出來了?而且羅列的很有學問,分別從「武備、大義、宗室、大清」四個角度做了闡釋。若是往深入里分析,豈不是說自己「文治武功、皇親臣民」都能涵蓋了?這要是皇帝「小爸爸」想明白了,自己的確有才!但若是想歪歪了,自己小命休矣!
「臣再無他話!請皇上聖裁!」李際期說完。眼中的那團閃爍終歸黯淡。就像心中的小宇宙逐漸熄滅一般。又回歸了憂郁哀怨的「本色」。
「好!符獻大才,實乃朕之萬幸!來人吶,賞兵部尚書李際期雙眼花翎。加俸一倍!」福臨大喜過望,慨而慷之!這一下可是在滿臣漢臣中引起了轟動!
原來,花翎在清代是一種「辨等威、昭品秩」的重要標志,非一般官員所能戴用,其作用是昭明等級、賞賜軍功。有清以來,皇太極、福利都三令五申,既不能簪越本分妄戴,又不能隨意不戴,如有違反則嚴行參處。
特別是在這清初之際,規定更嚴︰皇室成員中爵位低于親王、郡王、貝勒的貝子和固倫額附(即皇後所生公主的丈夫)。才有資格享戴「三眼花翎」;宗室和藩部中被封為鎮國公或輔國公的親貴、和碩額附(即妃嬪所生公主的丈夫),有資格享戴「雙眼花翎」;五品以上的內大臣、前鋒營和護軍營的各統領、參領(擔任這些職務的人必須是滿洲瓖黃旗、正黃旗、正白旗這上三旗出身),有資格享戴「單眼花翎」,而外任文臣皆無賜花翎者。由此可知花翎是清朝居高位的王公貴族特有的冠飾,而即使在宗藩內部,花翎也不得逾分濫用;有資格享戴花翎的親貴們要在十歲時,經過必要的騎、射兩項考試,合格後才能戴用。但後來花翎賞賜漸多,誠如清宮戲中動輒賞賜雙眼花翎一般。
但順治以來,頒賜從一品的漢臣雙眼花翎,享受宗室待遇,簡直是聞所未聞!
「臣謝恩李際期卻仍是十分淡定!
弘毅注意到下面的所有人,對
李際期的表現都是大搖其頭,估計還是慨嘆此人太過孤僻吧。
看著吳良輔親自給李際期恭恭敬敬換上了「雙眼花翎」,福臨這才重回正題︰
「眾位愛卿,今日你們所言甚合朕意。哦,朕一時疏忽了,還有兩位沒有議論。湯老瑪法,你有何高見?」
「臣只是備詢,不敢僭越湯若望明清通吃、滿漢皆友,這一般場合下的明哲保身之道,不比任何人差。
「老瑪法過謙了。若論火器軍需,你可是當仁不讓才好!」福臨知道湯若望是在給下面站著的諸多一品大員演戲,畢竟他屢次卓拔,至今也不過正二品而已。
「臣領旨。誠如李尚書所言,若要開列軍需物品之詳細清單,臣一定配合主事的大人,傾盡全力,萬不可有所遺漏疏忽才是湯若望點到為止,根本不去涉及在他看來錯綜復雜的各部院之間的利益分配。
「好,有老瑪法此言,朕也就放心了福臨很欣賞湯若望的超月兌,在他眼中,這才是摒棄什麼滿漢之別、朋黨之爭之後的「忠君愛主」!
「哦,對了,還有一人,朕也是要好好听聞的。折庫訥,你也說說吧福臨側了側身,沒有忘記一直在御階之下的書案上奮筆疾書的學士折庫訥。
「!」折庫訥從容擱筆,繞過書案,這才朗聲作答︰
「奴才以為,湯老瑪法精通火器,雖是西番而來,一體忠心事主,功勞卓著,深得聖寵。我大清保有四海,凡仰慕中國、效忠大清之人,皆可為皇民臣子。我等做奴才的,皆不可抱有成見,辜負聖恩。今日李尚書、湯太常所言,下官頗受教!」
這句話看似表揚湯若望、李際期,卻是在批評那些出工不出力的漢臣,又反過來囊括了李際期一貫的消極情緒。弘毅聞听,突然有些激動——這家伙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客觀公正」的人啊!
「嗯,朕知道了。不過朕是讓你說說今日所論之事,它事不論福臨雖然認可此話,但因為照顧李際期情緒的關系,所以沒有給折庫訥任何正面或者反面的評論。
「!奴才欲啟奏兩件
「準!」
「謝皇上!其一,奴才也是奉旨去過朝鮮的,故而一路之上留意打探,才知道朝鮮雖為臣國,卻一直在我大清和倭國之間首鼠兩端,姝為可惱!」
「何出此言?」福臨聞听「倭國」二字,不禁心頭一動,想起那日玄燁被「托夢」,太祖皇帝努~爾哈赤所說的那句「倭寇不除、我心難安」來了,急忙追問。
就連一旁的弘毅,聞听此言也是興趣大漲,直勾勾盯著折庫訥等著下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