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十二年九月初六日,傍晚,慈寧宮。皇太後布爾布泰、皇帝福臨,還有奔波了一天的小貝勒爺玄燁,十分難得的聚在一起,在蘇麻喇的親自侍奉下,共用晚膳。
這頓飯,是皇太後下旨安排在自己這里的。自從弘毅受傷之後從慈寧宮搬回東二所,這小孫子竟然更忙活了。今日早朝玄燁參政,這是皇帝兒子提前打過招呼的,也得到了自己的首肯和贊許。但,畢竟小小孩子,身上還有傷,就如此忙碌,實在是讓布爾布泰放心不下。
「皇帝,你今日可以多吃幾口,畢竟辦了那麼一件大事,還這麼順順當當的,實在是讓我沒有想到呀!」皇太後沒有指揮蘇麻喇動手,而是親自給皇帝兒子夾了一小口菜。
福臨親政以後,布爾布泰很少主動干預朝政,自然是因為「婦寺不得干政」的祖宗家法,但更緊要的是皇帝兒子對此十分反感,甚至會表現出強烈的不滿和反對。
不過今天這個話題,那是因為涉及宗室旗務,嚴格意義上說,還有一些家事的成分,皇太後主動垂詢,也在情理之中。
「皇額娘,兒臣還不是有您的坐陣鼎助才可成其事?」剛剛歷史性成為八旗唯一主人的福臨,心情很是不錯,雖是一句恭維話,但說的情真意切。
「皇帝今兒個如此客氣了,呵呵。不過,額娘這‘坐陣’可一點不假,看誰現在在這件事情上敢欺負我們娘兩個。我連富綬的額娘、我的親堂妹的面子都不給,不就是要讓他們那些個宗室王爺貝勒的,知道現如今,咱們孤兒寡母是任憑誰也不能看低了的!」皇太後也是來了興致,首先自我表揚一番。
「是,全憑額娘照佛呢!」福臨放下手中碗筷,恭敬回道。
「坐陣有我,可這鼎力相助的事情,額娘可沒做。幫你做的人呀,就是岳樂了,哦,還有皇帝這個天降祥瑞的小皇子。哎呀,呵呵,千年不遇的天眷,竟然落到了我們愛新覺羅家了,皇帝,你說這不正是天命所歸嗎?!」皇太後說到高興處,似乎親情大發,從蘇麻喇的膝蓋上就要把弘毅摟過來,準備親近一番。
「皇瑪瑪,孫兒現在是宗室總理呢,孫兒自己過來,不要瑪瑪抱了呢……」弘毅故意一臉的嚴肅,做著左躲右閃的佯動,逗得皇太後和皇帝都開懷大笑起來。
「好好好,我的總理大臣,不抱不抱!省得在那些個下人面前失了我們小大人的臉面了,是不是呀?哈哈哈哈哈……」皇太後嘴上說著,手可沒閑著,一把捏住了弘毅小號裝鼻頭,輕輕揪了揪。
「蘇嗚~麻嗚~姑嗚~姑嗚,救我……」弘毅只好配合著演下去,盡管自己早已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卻分外感受到祖孫三代同堂的其樂融融。只可惜少了……少了女主人。
皇太後和皇帝笑夠了,慢慢恢復了皇家應有的威儀,慈寧宮,就再一次從「家」,變回了「宮」。
「玄燁,那案犯孫狗子,你真的不想嚴懲?」既然是在皇太後這兒,福臨實在不想和兒子談論太過具體的朝政,于是找了一個自己感興趣,卻和朝局無干的話題來展開。
「皇阿瑪,玄燁真的不能嚴懲于他!」玄燁肚子小,早就吃飽了,听聞皇帝發問,順勢放下碗筷,認真作答。
「不能?而不是不想?」福臨听出了一字之差。皇太後則是繼續一口一口呷著參湯,只是聆听。
「正是。惡奴欺人,弘毅真想嚴懲他。可是卻萬萬不能
「為何?孫兒細細說說皇太後搶先問道,以防好戲半路打住。
「皇瑪瑪、皇阿瑪,不能,是因為皇阿瑪欽定的大清律例中有明文,玄燁之傷,實屬輕微之損而已,不足嚴懲案犯至死
「可你是宗室,是大清皇帝、朕的皇子福臨接著說。
「正因為玄燁是大清皇子,才更應該如此。皇家威儀,在威在儀,其威有度,其儀有制。無度之威,乃是恐嚇,無制之儀,乃是奢靡。一旦恐嚇、奢靡成了皇家常例,那些社稷傾覆、國破家亡的皇家宗親,在歷朝歷代還少嗎?」弘毅說了大實話,而且毫無避諱。這種場合下,實在是沒有必要遮遮掩掩。
一旁的蘇麻喇本要給皇太後遞上漱口的茗茶,听聞此言,雙手輕微一顫,卻是被皇太後和弘毅都看在眼里。弘毅抬頭望去,正瞧見蘇麻喇給自己暗暗努嘴,意思是及時打住!
「可那刁奴毆傷朕摯愛的皇子,不殺不足以揚皇威!」福臨早就听聞了岳樂的稟報,卻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為了兒子的委屈,更為了老子的面子!
「假使他重傷于我,可以重刑伺候!一旦我命喪他手,皇阿瑪千刀萬剮了他也是應該,因為,這都是您欽定律例中明確規制的。但是,玄燁現在只是輕傷,就萬萬不可廢了法度而屈從臉面了弘毅使勁往福臨心里去說,也悄悄觀察到旁邊的皇太後正在微微點頭。
「再說了,假如玄燁宣泄私憤,那麼此例一開,今後但凡有宗室涉案,必定變本加厲,長此以往,那些王公大臣必然群起效尤,接下來,有錢兩的、有人脈的,是不是也會盡走那些個旁門左道?到那時,欽定大清律豈不成了廢紙一張,就連小小庶民也會嗤之以鼻,犯事坐科之後,不是寄希望于堂官依律公審,而是投機于蠅營狗苟,那時候皇家的威儀,豈不是一落千丈?皇家的臉面,還不是微如螻蟻?」
「好,說得好!」布爾布泰禁不住高聲贊嘆一句,笑著和蘇麻喇點了點頭,說道︰「蘇麻,你看我的孫兒,哪里像兩歲的幼童,如此明了事理,胸懷社稷,全是皇帝教有方呀!」
「皇太後說的可真是在理兒呢!主子操勞國事之余,總是給小爺言傳身教,又是委以重任的,再加上皇太後天長日久的諄諄教導,這幾日讓小爺出去這麼一歷練呀,奴婢都覺著小爺長大了不少,本領也是與日俱增。其實皇太後您不說,您這心里可是比誰都清楚的很,主子這些道理還能不明白?這是明擺著要考校我的小爺,于大是大非面前,國是、私怨孰輕孰重。看來小爺這次是成了的,各項道理都白扯的清楚明白呢!您說是吧?」蘇麻喇終于等到了開口的機會,忙不迭給福臨戴高帽子,恨不得直接給皇上架到妙應寺的白塔1頂上去!
皇太後听言,先是望了面前的兒子一眼,這才轉向弘毅笑著接著說道︰「蘇麻說得一點不差。玄燁果然聰慧過人,其中大理,你皇阿瑪不過是在考校與你,結果全被你一一說中!說得好!不愧是我愛新覺羅家的好兒郎,不愧是你皇阿瑪的好皇子!」
「哈哈,玄燁聰明懂事,心懷社稷,朕心……朕心甚慰!」福臨趕緊借坡下驢,在蘇麻喇的提醒和皇太後母親的庇佑下,迅速擺正了「父與皇」的位置。
「那皇阿瑪,這孫狗子可否就依了尚方院的判詞,讓他徒留北疆?」弘毅急忙追問。
「這……」福臨還是有些猶豫。
「皇帝,玄燁用心良苦,為了你的皇威不惜損傷自己的身體,你就依他之言,如何?」皇太後下了懿旨。
「兒臣謹遵皇太後懿旨!」福臨還是不由自主的有一些不耐,自己的老娘說是不干朝政,最後還是軟硬兼施了。
「兒臣謝皇阿瑪聖恩!」弘毅知道,此時此刻還是不要當面謝女乃女乃皇太後為妙。
「你們父慈子孝,太宗皇帝在天有靈,也會欣然的皇太後高就高在,總是能佔據道德制高點!
「兒臣不敢忘皇考遺訓,定然殫精竭慮、鼎革大清!」福臨聞听老爹都出面了,急忙站起身來,正衣帽,甩蹄袖,面北而跪,遙拜太宗之昭陵2。
當皇帝好累呀,一句話也可以讓你又拜又叩!皇子也不好當,還要陪跪!弘毅暗暗心嘆,也按照慣例跟著皇帝跪拜一番。
「好了好了,我真是老了,就容不得動情。來來來,你們爺倆,快起來,咱們繼續吃飯老謀深算的皇太後,就這麼把微妙的「**干政」抹得來去無影了。
1妙應寺(俗稱白塔寺)白塔通高509米,有清一代為北京城內單體最高建築(不算海拔高度)。其實,北海白塔始建于清順治八年(1651年),是在原廣寒殿舊址的基礎上修建起來的,現存塔體通高359米。太和殿為北京城內最高的皇家建築,連基座一共是3505。比這個高度高的只有白塔了。白塔代表的是神權,因為神權高于皇權,所以白塔可以比太和殿高。
2清昭陵是清朝第二代開國君主太宗皇太極以及孝端文皇後博爾濟吉特氏的陵墓,佔地面積16萬平方米,是清初「關外三陵」中規模最大、氣勢最宏偉的一座,位于沈陽(盛京)古城北約十華里,因此也稱「北陵」,是清代皇家陵寢和現代園林合一的游覽勝地。昭陵始建于清崇德八年(1643年),至順治八年(1651年)基本建成,後歷經多次改建和增修。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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