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古庸生及其作品的大討論,從一場智商明顯不高的水軍抹黑開始,因為規模過于盛大,過程過于熱鬧,很多不甘寂寞卻一直被迫寂寞的碼字寫手和所謂評論家門很快抓住這個表現自己的機會。
有人從文學角度出手。
有人從歷史角度出手。
有人從群體現象的研究出手。
……
可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而他們的目的無非只有一個,發出自己的聲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然後,這場水軍運動最終變成觀點鮮明的的兩派斗爭,主要論點落在武俠小說的地位上。
以周載道為首的一方認為,武俠小說是徹頭徹尾的狗肉,雖然香,但是不登大雅之堂,不能歸為文學一道,最多算是娛樂文字。
以陸藝籌為首的一方則堅定不移地論證武俠小說和其他所有類型的小說一樣,具有無法掩蓋的文學特性。
兩方論戰最終演化到周方攻擊陸方長著一副商人嘴臉,本質是文字販子,陸方嘲笑周方依靠納稅人的錢,可憐地維持著所謂正統作家的地位。
這也是暢銷文學和傳統文學經久不息的矛盾,這個論題仿佛一個很大的蛋,不停地有人走上前去扯兩下。
當然,中間不乏一部分理智而且見識高超的冷靜人士,他們扮演的是中立角色,固定台詞是,「兩方都有正確的地方和偏頗的地方,在我看來……」
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場維持了將近半個月的論戰,終于迎來了一直保持沉默的當事人的回應。
令人所有人更加沒想到的是,這個回應居然只有簡單的兩個字。
呵呵。
這個回應出來之後,兩方的人集體愣住,說好的萬字長篇自白書呢?說好的言辭激烈,破口大罵呢?說好的黯然自敘,憂傷致歉呢?
不要說周載道一方的人,就是陸藝籌一方的人都沒有搞明白這個回應的意思,呵呵?呵的是什麼?
最先對古庸生的回應做出反應的是圍觀的讀者,他們非常不滿地指責古庸生太不尊重人,太敷衍大眾,認為這是一種目中無人的行為。
這也難怪觀眾們發怒,這場論戰前戲了這麼久,眼見就到,結果古庸生殘忍地用兩個字將扼殺在即將噴射時。
而論戰雙方感受到的更多是尷尬,他們旁征博引,他們據理力爭,他們縱橫捭闔,他們言之灼灼……可是最後只換來一句呵呵。
多麼傷人啊。
周載道一方反應過來之後,立即表示他們完全不在乎古庸生的如何回應,他們參與這場辯論,是為了公理,是為了文學的健康發展,他們認為古庸生這種看似有個性的回應其實是一種理屈詞窮的表現。
至于陸藝籌一方,則表現得相對相對寬容和風趣,主要是因為陸藝籌提前看到這則別出心裁的回應後,有意識地調整了自己的觀點,有意識地把論戰風格往輕松愉快上引領,因此當古庸生呵呵的時候,陸方不約而同地追隨其後,眾人齊呵呵。
「武俠小說自古就是閑書,偏門小道,不值一駁。」
「呵呵。」
「古庸生不過就是一個稍通文墨的江湖賣唱郎中。」
「呵呵。」
「古庸生既無起碼的歷史修養,又不具備生活閱歷,全靠胡編亂造。」
「呵呵。」
……
一個渺小的人用拳頭去擊打山巒的時候,無疑于蜉蝣撼大樹,但是,打得久了,畢竟會稍稍蕩去一層山灰,甚至打掉一塊石皮,然而當他用拳頭去擊打海水的時候,除了「啪啪啪,小浪花」之外,毫無用處。
古庸生的「呵呵」顯然具備海水的某種無恥特點。
這場論戰進行到這里,基本可以宣告結束。
陸藝籌慵懶而大度地寫了一個總結陳詞,先是熱情地感謝熱心讀者和正義作者的仗義執言,其次,表達了對對方某些辯友的尊重和另一些辯友的嘲諷。
最後則是不可避免的廣告時間,帶著某種刻意含蓄的語氣公布《龍虎斗京華》傲人的銷量,然後是繼續為《七劍下天山》做吆喝,順便提了兩句韓朔正在熱銷的新雜志《原上草》。
……
……
時間到了6月20號之後,柳敬亭必須要返回學校,因為一年一度的中考即將來臨,老師們會有應試技巧講解以及重磅押題等大招放出。
押題這種事情屬于可遇不可求,幾年可能只能押中一題,但押中一題就可以用來說幾年,一中老校長,五年前押中中考數學試卷倒數第二道大題的神跡,陪伴了幾代學生的成長。
回學校的前一天,柳敬亭和彌琥有一場對話,當時夜深人靜,柳敬亭剛寫完日記的最後一句話︰「窗外有蟲,夜夜笙歌,欣欣然不知人間憂樂,思及凡人凡事諸多苦惱哀愁,大多自作。當以天予之時機,成夢寐之功德。」
「自己的日記有必要還這麼文藝裝逼範嗎?」柳敬亭自嘲一聲,然後合上日記本,電話適時響起。
「這麼晚打你電話,先說聲抱歉,不過我真的是有些好奇,好奇地要命,你現在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狀態?」彌琥接通電話,直接開問。
「呃……剛洗完澡,寫了一篇頗有文采的日記,然後準備去睡覺,你呢?」
「我發現跟你領時,你特擅長驢唇不對馬嘴,」彌琥不滿道︰「我是想知道你那個‘呵呵’究竟是幾個意思?」
「就是類似嘻嘻,哈哈,吼吼一類的擬聲詞,表示笑聲,或者說是一種符號吧。」
「大家圍繞你吵了半個月,相關的文字沒有百萬也有九十萬,最後你傲嬌地給出了一句呵呵,顯得如此不負責任。」彌琥嘴上這麼說,語氣中卻沒有半點指責的意思。
「你做過編輯,一定知道眾口難調的意思,這個宇宙中任何一個作者,都不能保證說自己可以寫一部人人愛看的小說,任何一部作品出世之後,都必然要面臨褒貶兩種聲音,他們互相發表觀點,試圖說服彼此,但他們吵了一萬年,仍舊不會有任何結果。」
柳敬亭語氣中開始夾著一絲微嘲,「喜歡的有一百個理由,討厭的立即找到第一百零一個理由,客觀說一句,這其實是好事。」
「人身攻擊的部分呢?」彌琥問。
「我不是心理學家,至今猜不透這種讀者或者說這種人的鞋,不過這次網上罵我蝶子明顯都是水軍,所以也就等同于不存在,這種事情計較不來,我關注的地方在于批評文本的讀者,當然,還有贊美我個人的讀者,哈哈……」
「看來你已經達到深度自戀的地步,沒治了。」
「我又不是什麼聖人,有喜怒哀樂不是很正常?看到有些家伙,明明就連我書皮是什麼顏色都不知道,偏要在那夸夸其談,我看著他們的評論,好茫然,感覺他們就是在編什麼段子,陰陽怪氣,故作幽默,等等,讓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所以你最後選擇了呵呵來回擊他們?」
「嗯……其實我有特別認真地想過,寫一篇正經的回應文章,我可以給他們回顧歷史,我更可以給他們暢想,不過後來轉念一想,不管我回應文章寫得如何誠懇,如何詳盡,結局還是一樣,攻擊的人們會抓住新的戰機繼續攻擊,支持我的朋友仍然會繼續支持。」
「至少可以跟支持朋友表達謝意。」少女彌琥擁有的,自然是少女鞋。
柳敬亭從椅子上挪到床上,用枕頭墊著腦袋,靠在牆上,悠然答道︰「我始終認為,真正的感謝讀者,是用心給出更好的故事,話說琥琥,我們在這樣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刻,孤男寡女地……打著電話,一定要聊這麼沉重的話題嗎?」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哎,剛才你用驢唇不對馬嘴的比喻時,我就已經想提醒你,可是一想到,咳咳,那個我們曾經對過一次,就……」
「呸,你再胡扯八道,我就掛掉啦。」
「我就是緩解一下氣氛嘛,你也知道,最近一段時間,我日子過得有多麼糟糕,每天面對那麼多人的攻擊和謾罵,常常午夜夢回間,輾轉反側,黯然神傷,說起來,咱們可不可以聊一點輕松的話題?」
「當然可以,還有幾天就中考了啊!」
「胡小米!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電話里傳來彌琥得意的笑聲,兩人突然都沒有了話。
柳敬亭有過許多次夜里跟女孩子通電話的經驗,大一第二學期,一個關系特好的女性朋友來例假,肚子疼得厲害,于是打他電話尋求安慰,一直聊到月偏西。
那種感覺還是比較有趣的,深深的夜,那麼嬌俏的聲音就在耳邊……
「我明天要去學校了,中考的話,我不怕的,到時我就報考你們高中吧?」
「啊?嗯,好啊。」
「好啊,要睡覺了。」
「是噢,晚安。」
彌琥擱下手機,推開窗戶,伸出腦袋對著燦爛星空,大聲地「呵呵」了一下,西墜的半月听得莫名其妙。
……
就在彌琥和柳敬亭各自掛了電話去睡覺的時候,在某座城市的某個角落,一個二十幾歲的小青年,正在發一個匿名懺悔貼︰一個水軍的自白(持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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