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天涯生聚,當年煙月獨逝。♀索索暮草兮,空蒼蒼莽兮風淒淒。——
長亭白雪,碧水冰封。
昔日的柳絮紛飛,蝶舞流鶯,今日,銀裝素裹,粉妝玉砌。
白駒過隙,日月如梭,一個輪轉,便是春風綠柳葉,蟬鳴化初雪。
白蓮邁步,來到長亭,^H小說
白蓮袖手于光禿禿的樹枝上抓了一把飛雪,揚起。銀翹見了,忙攔住她,「娘娘莫要受涼!」
她一只手背在腰後,十月懷胎已讓她舉步維艱,可她定了定神,還是堅持著,在雪地里慢慢前行。銀翹偷偷打量了王後一眼,卻見她步履悠閑,神態一片從容,銀翹往手心哈了一口氣,心里納悶道,這樣的天氣,如此寒冷,不知王後今日怎麼有了興趣出來觀賞冬日的第一場雪。
白蓮令銀翹收了紙傘,銀翹見雪花如此之大,便爭辯了幾句,怎奈拗不過王後,只得听命。
霖霖飛雪紛紛,落了她一身,白蓮不由得嘴角彎起,仿佛看見從前,水若依迎雪而立,袖手一出,刀尖水流密布,一劍劃上地面,赫然飛雪凝冰。她還記得,那是七年前的第一場雪。
有些恍惚,白蓮王後走進長亭,喚銀翹拎來火爐,主僕二人立于長亭低語。
從初春細雨說道冰封三尺,從亭亭少女說到鳳冠霞帔,說到父親母親,聖女一脈,再到水流觴,水若依。她突然想起,自從那日水若依持劍而出,便再也沒有見過他,想想,也有好幾個月了。
她不許銀翹插話,只是兀自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著。聲音到了最後,竟成嗚咽。
回首往事,方才憶起自己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縱有萬般風情,卻與何人說。♀
雙眼微閉,東風吹破清淚。
「娘娘……」銀翹見王後失神,低低喚了聲,她擺擺手,示意自己想一個人靜一靜。
突然,她月復部一痛,竟是站不住腳,踉蹌一步,血絲漸漸從裙下漫出,濕盡白紗。
白蓮王後雙手按住月復部,幾欲撲倒,銀翹大驚,忙一手扶住她,朝宮里大喊,「太醫,太醫!」
白蓮喘氣聲越來越急,待進入里屋躺在床上之時,已是大汗淋灕。
水若依听聞,容不得半分耽擱,便匆匆向王後寢宮趕來,期間醫女產婆進進出出,他雖是心急,卻也只能在外室守著。
從早晨侯到傍晚,水若依倚在門邊,靜靜等待,起劍只听見醫女產婆的進出聲,杯盤踫撞聲,卻听不見白蓮王後的喊叫聲,他不禁質疑,這,是在生孩子麼?何以安靜至此?
一切安靜地讓他窒息。他的眼楮直直盯著內室,不知此時會出現何種變故,除了長久的沉默之外,一切平常。
直到產婆出來,欣喜地告訴他,「大祭司,王後生了龍子呢,水族可是有新王了。」他的心里,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欣喜,匆匆打發走了產婆之後,只見舒慕青樂呵呵地出來,行了個禮,「大祭司,我先去給姐姐拿糕點。」
他抬手讓她出去,手中的劍卻握緊了半分。
雙腳一踏入內室,便聞到了血的味道,床榻上的白蓮王後安靜地躺著,懷中嬰兒熟睡,如同天下間所有的嬰兒一樣,甜甜地睡著。
可是,奈何空氣中彌漫著血的味道,那樣濃烈的血的味道。侵入鼻中,甚至讓他無法呼吸。
床上白蓮依舊美麗,嬰兒可愛,可是為什麼,空氣中會有如此濃重的血的味道,為什麼?
水若依眼楮一動,斷水出鞘,凌空一斬,空中,仿佛什麼東西如玻璃般碎掉了,碎片層層滑落,映入眼簾的場景,讓他目不忍視。♀
白蓮躺在床上,唇角留下血來,一片血漬,將整個床單染成血色,一只手自床邊垂落,血順著胳膊流下來,一滴滴,滴在地上,蜿蜒成一道血流。
那嬰兒在染血的床上站起身來,一步步向前走,回頭看了一眼水若依,嘴角邪邪一笑,眼里的碧色一閃而現。小手按上母親的手臂,一按便是一個深窩。他回過頭,看著水若依,神色詭異。
白蓮王後躺在床上,生死不明。
水若依握斷水,一劍朝那孩子砍去,那麼小的身影,竟後退閃躲,眼中碧色乍現,笑聲咯咯。
水若依痛苦地閉上眼楮,劍尖水紋密布,一劍出,那孩子躲閃不及,被當場格殺。
那孩子慘叫一聲,隨即開口,卻是個成年男人的聲音,只听他冷笑一聲,「水若依,不錯,不錯。」
「兩百年,待我兩百年,復生之後,誰人能敵,誰人能敵!哈哈哈……」
隨著一聲狂笑,方才被劍尖穿過的地方,竟溢起淡淡綠光,于空中凝聚成海神的景象,狂笑散去。水若依一掌揮去,只封住最後一絲綠光,其余皆散。
「還是阻擋不了麼?」他喃喃,失魂落魄地退後一步,「難道這,便是白嵐所說之命運?哈哈。」轉頭望一眼躺在床上的白蓮王後,頓時感覺萬劍穿心。「慕容!」他奔至床前,緊緊攥住那垂落床邊的手,抬起手來,想要模模她的容顏,卻見她眼角流下殷紅的血淚,一滴接一滴,滴在他的白衣上。
「我……」他想將她扶起,用真氣療傷,怎耐攬入懷中之時,懷中之人仿佛失了骨頭,頸部向後仰去,紅色斑點自脖間漸漸延伸至面部,三千青絲于一瞬間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轉白,眼珠慢慢變得渾濁,身體里仿佛只有一灘血水,一道驚雷響過,和著電光,床上的人兒竟化為白骨,倏忽又轉為正常。♀
「不——」水若依發出一聲淒厲慘絕的呼喊,攥緊的拳頭將那繡幕扯下,留下長長血痕。「不——」
「移魂攝魄,化骨蝕心!」他的眼淚頓時滴落下來,滴在女子的臉上,砸出深深窩痕。
袖中斷水出,瞬間穿透白蓮,她略微掙扎一下,水若依抱著懷中的女子,眼淚如窗外大雨,碎了一地,「恨我嗎?呵呵,我愛你。」
白蓮身軀略微掙扎了下,眼里的光便漸漸暗了下去,留給水若依的是最後滿足的眼神,透漏出的,似乎還有淺淺的幸福,那樣簡單的,你彈琴,我跳舞的幸福,還有風兒輕拂,鳥兒鳴叫。
那日,蝶舞連翩,誰于溪邊,舞盡一段傾世華年。
那日,翠竹微風,誰倚林間,起弦一曲魂繞夢牽。
那日,如霜清露,誰眼眸流轉,蛾眉顰笑倚誰肩。
那日,塵埃雨痕,誰在古道,遺了紙傘。
同去同歸,相伴天涯,三千塵緣,一夕盡散。
水若依忽然一把抱住她,抵著她的肩頭,驀地狂笑一聲,他緩緩從她月復中抽出劍來,于白蓮尸體邊立下重誓,真相不明,劍不回鞘。
「啊——你!」門外傳來一聲驚呼,頓時杯盤落地,他略微側頭,舒慕青捂嘴尖叫,目光中滿是驚恐,她飛奔到白蓮床前,一把抱住那染血的尸體,聲聲悲泣,「姐姐,孩子……」她忽的轉過身來,聲聲嘶吼,她揪著他的衣領,「你殺了她,你怎麼可以殺了她!」
「是。」水若依蒼涼一笑,撥開揪住他衣領的手,漫不經心,「對,我殺了她。」
守在水宮的侍衛听見房內響動,頓時涌了進來,看見屋內慘烈的光景,頓時愕然,忽听有人一聲驚喝,「他!他殺了王後和王子!是他!」
水若依站起身來,冷眼打量著面前的侍衛,一聲冷笑。
「他殺了王後和王子!殺了他,殺了他!」嘈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水若依只覺得那樣的聲音像從遠處山間傳來般空曠,在腦袋里嗡嗡直響。只听一聲巨響,震得王宮都動了一下,眾人驚懼。水若依一把將手中斷水插于地上,「誰敢來試!」
斷水之上水紋密布,其上猶自染著白蓮王後的血,水紋流下,化為一絲粉紅。霎時間,威震王宮,無人應聲,眾人手里握著劍,卻只能看著他提著斷水,一步步向宮門口走去。
成千上萬道銀色光芒自他身後襲來,一聲響亮的女聲響起,「我敢!」,卻是舒慕青十指纏繞天蠶絕絲,以排山倒海之勢向他襲來,女子淒厲呼喊,「我不會任由你就這樣殺了姐姐!」水若依沒有回頭,反手一劍將那奪命的蠶絲斬斷,斷水之上,光圈乍現,劍氣凜冽,將舒慕青逼退,她退後幾步,氣勁強大,無法定住身形,摔倒在地。「呵呵,」她擦了嘴角涌出的血,聲聲淒厲,「水若依,為什麼,你原本是那樣愛她!」她掙扎著,想要站起身來,水若依劍尖輕指,冷冷道,「你敢攔路,連你一起殺。」
水若依一劍開路,不理會身後瘋狂的女子,一路擊退攔路的侍衛,闖入水族王陵,一劍劈開石門,石門之後,黑色光圈凝聚,形成巨大旋流,他縱身一躍,身影消失在旋流之中。
「天啊,他進入了天梭通道!」追趕而來的侍衛眼睜睜地看著水若依的身影消失在旋流之中,無人再敢上前一步。此時卻見一道白影閃過,舒慕青失去了理智般,縱身一躍,隨著水若依融入旋流之中……
一聲驚雷,瓢潑大雨,漫天灑下,將水族那日的血腥漸漸沖散。多年後,此等驚天之事,也不過在史書上,留下只言片語︰王叔夜闖王後寢宮,殘殺王後及王子,叛逃月華,水族當合力共擊之。
多年之後,水若依一襲黑衣,執斷水立于古道,幾只烏鴉佇立枯藤,不時地啄著羽毛,忽听一聲沙啞的叫聲,又展翅飛去,回首黃昏,殘陽如血。
嗟天涯生聚,當年煙月獨逝。
索索暮草兮,空蒼蒼莽兮風淒淒。
歷歷長川兮,天漫漫廣兮夜靡靡。
一曲笛聲回,古道墨衣醉。
卻說白蓮王後所生之子,為海神復生之宿體,當時被水若依一劍格殺之後,除了最後被封在斷水之內的一絲力量之外,體內象征力量的碧色霧氣盡數散出,奔逃出殿,直至林間。
夜色朦朧,林間大雨驟降,似乎在為白蓮譜寫一曲挽歌。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踉踉蹌蹌扶著樹木走在小徑上,雙腿鮮血流出,在身後蜿蜒成一道小溪,倏忽又被雨水沖散。
細細看去,竟是死去幾月的水族之王——水流觴。此時他的身體,仿佛只是一個黑色的幻影,在電閃雷鳴中若隱若現,湮滅了實體。他忽然腳下一滑,向前傾倒,手中的劍插在泥水里,一口鮮血噴出,沿著劍身汩汩而下,他踉蹌幾步,跪倒林間,碧色的眸子一閃而現,嘴角掠過邪邪的笑容,「哈哈,很好,若依王弟,」他掙扎著站起身來,「想不到,今日是你壞我好事!」忽的眉鋒一挑,拔起劍來,手指輕輕撫上劍尖的血絲,有些憤怒,卻是狡黠笑道,「你說,本王該如何懲罰你才好?」
大雨瀉下,他只一揮手,雨滴仿佛听從指令般,驟然凝滯在他的頭頂,他嘴角輕笑,回頭卻見林間閃過一抹銀色的光芒,踉蹌走上前去,泥濘的水中,橫躺著一只周身是血的白狐,它的面容明顯被一種猛獸爪子劃過,傷痕如此之深,分不清眉眼,它無助地躺在大雨中,發不出一聲哀鳴,只是急促地喘著氣,周身涌出的血和泥水混合,污穢不堪。它微微睜開眼楮,看見面前的水流觴,眼角流露出乞求的目光。
「哦?」水流觴抬眼,看見眼前景象,笑道,「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弱者是沒有理由活著的。」不理會白狐乞求的目光,水流觴抬腳邁過那奄奄一息的軀體,正欲前行之時,卻感覺它周身散發出一股不平常的仙人之氣,他腳步一凝,略感疑惑,蹲下來看著白狐,隱隱約約,他看見它眉間金色五芒星的光芒若隱若現,一愣,隨即嘴角輕笑,「原來如此,也算是你我今日有緣。」他抬手,將那白狐收于袖中,于林間飄然隱去。
時光輪轉,史書將那一頁輕翻。海神再起波瀾之時,已是二百年後,往日的一幕,縱然千般不舍,萬般不願,卻也被時光的巨輪碾過,除了一聲長長的嘆息,湮沒無痕。
而此後的故事,便是開始于二百年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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