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回身,朝她淺淺一笑,「沐夕有勞了。♀」徐徐一句念完,便是徑自轉過頭去,靜靜欣賞這林間翻飛細雨。細雨空濛,灑在這悠遠山間,紛紛揚揚,滌蕩柳葉濁塵,澆出溪水叮咚。紫蘇緩緩閉上眼楮,靜靜听這雨打寒枝奏起的悅耳音符。只可惜,心若染上塵埃,難以清靜,又怎能領略山間微雨的一派悠然?
紫蘇提起裙擺,緩緩向前邁了一步,一個手勢止住身後欲跟上前來的沐夕,將自己暴露在如煙細雨中。風吹雨斜,揚揚灑灑,漫了指間輕紗,漫了鬢發,漫了眉梢,漫了眼瞼。她伸出手去,捧一鞠最清澈的水滴,凝視片刻,倏忽灑下。徐徐閉眼,任憑發絲被雨沾濕,貼在鬢邊,水順著她的發間滾落下來,一滴接著一滴^H小說
此番細雨,不知澆散了多少歸燕!她抬眼,喃喃一句,目光淒然,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這一恍然一聲長笑,因何憐憫,因何哀嘆?這一切不都是自己造成的麼?凶手言說不忍,何其虛偽,何其可笑!然而不忍之下,還不得不去做凶手,何其可憐,何其可悲!
「公主,」身後沐夕抬手,咬了咬嘴唇,終于下定決心般,帶著幾分不忍,吞吞吐吐問出了那句多年前就該說出口的話,「公主可是真心喜歡江安公子?」
紫蘇聞言,略微一愣,雨落紫發,沾濕眼角。♀良久抬頭,望著林中驚飛的雨燕,喃喃一句,卻是別有幾番韻味,」此番突來風雨,落花姣姣,歸燕難歸,當你在足尖撿起碾為泥漿的花瓣,抬頭望向雨中驚燕四散時,可曾記昔年飛燕成雙,花開並蒂?」
沐夕听罷一時無語,面露淒然,目光驀地轉為堅定,俯身跪倒,抬頭央求一句,「公主,我們就此止步吧!」
紫蘇轉頭,忽然覺得沐夕的提議相當可笑,水珠沿著她的發絲滾落下來,貼在額角上,帶著幾分落拓,抬手示意她起身,朱唇輕啟,「止步麼?哈哈,毀了血契,承受反噬,置魔族危亡于不顧?」幾分失意的神色掠過,一閃而逝。「死亡麼,對我來說不過是另一種存在,何足懼哉!可我魔族千年根本,難道要一夕盡散麼?很快了……待得王兄歸來,何愁魔族不興?」
「公主心意已決,何不斷盡痴纏?」沐夕抬頭,語氣猶顯堅定,「此番設計,江安公子……他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知道……哈哈。」紫蘇聞言一愣,是啊,他總會知道的。她隨即掩嘴淺笑,眉間秋波婉轉,幾番風情夾雜著一抹隱痛,揚眉念一聲,「知道又能如何,提劍殺了我不成?縱他如此,再修行幾百年也不是我的對手,若是那時,我想要他了,掏了心肝,做成傀儡,也未嘗不可,哈哈。♀」,沒心沒肺地說著說著,她忽的轉頭,閉了眼楮,淒然苦笑一聲,任憑雨點 里啪啦打在身上,她不敢睜眼,睜眼便是淚落,她不敢開口,開口便是嗚咽。怎麼可以,她怎麼可以讓魔族族人看到自己的脆弱悲傷,魔族王族,可是只剩下她一人了啊!愴然一聲長嘆,「看,這一切多簡單。」如果,她只是一個純粹的壞人,永遠活在自己編織的謊言里,偶爾做著花前月下,笑語檀郎的夢。如果,她不曾動心的話,那一切,該是多麼簡單。魔族絕非善類,她也絕非心軟之人,若是到了那一天,所有的一切被他識破,又如何,無非是凜然一刀劃過他的脖間,瀟灑回身,低眉念一句,這就是無奈的江湖。
然而,這便是天意,天意讓她那一心春水,驟然被清風吹皺。不論是在蓉城紅葉林的幼年相伴,還是在東萊萬安宮的咫尺相思,人世荒唐,此心都已落入情網。弄人天意,告訴她一句,這,才是無奈的江湖。
她微微回頭,對上沐夕驚詫的目光,淺淺說一句,「你可操心了,莫要讓葉縉的船,被漩渦卷了去。」沐夕垂首領命,良久不語。
此時遠處的橫琴江上,突如其來的疾風暴雨,更是加重了波濤攻勢。滔天巨浪強勢襲來,如同無間地獄爬出來的惡魔,聲聲嘶吼,震天動地。狂怒之下,掀了潮水,翻了滌舟,步步將那棲檸軍隊逼上絕路,轉眼之間,棲檸滌舟已經被毀去大半,無數兵士落水,縱是習得水性,也不免被滔天巨浪或是漩渦卷了去,哀嚎一番,終于無聲。♀葉縉此時,鐵青著臉,立于甲板之上,焦急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巨浪滔天,以雷霆萬均之勢襲來,擊得那滌舟左右飄搖,葉縉也不得不握緊柱子,以防摔倒。江上尚且如此,聊陰城中更不用說,巨浪襲來,大水沖了堤壩,城中無數百姓落水,頓時一片呼號聲響徹天地。此番在江安手里,又吃一場大虧,葉縉又急又氣,又驚又懼,如熱火上的螞蟻,踱來踱去,一邊低低咒罵著,一邊絞盡腦汁苦想對策。
然而此時,新吾城中整裝待發的江安,抬眼見又是一番疾驟雨,心系聊陰百姓,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幾番焦急,想來應是同葉縉一般。
紫蘇立于青石之上,看那江上戰景,嘴角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幾分欣喜,卻猶有幾寥落,一切依計而行,馬上,便要見到那心心念念的人了,然而此種結局,她是希望,還是畏懼呢?希望,幾經輾轉,終于可以聊慰相思了,懼怕,這又是一個謊言的開始。她,已經說了太多太多的謊言,多到她自己,已經分不清,何謂真實。
失神之際,身後一道青色身形閃過,紫蘇耳根一動,略微皺了皺眉頭,指間一動,便是一掃周身沾濕的落拓景象,霎時鬢發翻飛,紫衣重新在風中舞動起來,重新回歸了往日的一派傲然,她揚起唇角,四周斜風細雨,絲毫不落身畔。
紫蘇昂然而立,也不回頭,目光悠遠望向山間,徐徐一聲,夾雜著些許傲氣與不滿,「青弗大人,何故不請自來?」
青弗手中拄一把竹傘,凌風而立,一步上前,徐徐笑了一聲,揮手風輕雲淡,「今日無事,特來陪夫人,賞雨。」
「哦?」柳眉輕挑,噙了幾分笑意,春風般和煦,幾分疑惑,幾分好奇,更多的是幾分玩味。紫蘇轉過身來,沐夕上前一步,立于她身後,徐徐撐開一把紙傘。縴手微抬,皓腕輕翻,指著道旁落花,秋波婉轉,笑問一句,「大人要觀的,可是此景?大人且說說,此景若何?」
青弗斜目,望了一眼那零落成泥的落花,「景成時朽,朝猶微笑,夕葬塵埃。」
「眼力不錯,」紫蘇上前一步,縴手在空中擊掌三聲,佯裝幾分贊嘆,抬眼一笑,臉頰上漾起淺淺兩個梨渦,低眉關心一句,「大人眼里的傷,可是好得差不多了。」
「托夫人的福,青弗仍有一目尚存。」青弗抬手模模左眼厚厚的繃帶,拱手答道。
「哦!」仿佛頓悟了什麼,紫蘇眼眸流轉,略微抬頭,臉上的梨渦綻地更深了,秋波流轉到他的臉上,徐徐停住,又自然地移開,若有深意關心一句,「那大人可是要好好養傷了,莫要到處走,今日寒意襲人,連那春紅亦葬了紅塵,大人還是莫要出來做賞雨這些無關的事情,若是另一目也受了傷,如之奈何?」
青弗拱手,依然淺笑著,回眸正色道,「雨落棲檸,血漫橫琴,賞這場不詳驟雨,也是無關麼?」他狡黠一笑,揮手道,「青弗男兒身,以殘紅比擬,實在是不妥了些。」
紫蘇淺笑,望了他一眼,縴手捧了一把細雨,徐徐灑落腳邊,「即便是不詳,可是它已經來了許久了,大人從何阻止?」
青弗揚手丟了紙傘,望一眼雲端,笑一聲,「那也簡單,將那雲頭拉下來便是。」
「哦!」紫蘇仰頭答應一聲,徐徐向前邁了一步,「大人之意,便是除了這禍源了?」只听罷青弗一聲輕笑,「然也。」,隨即眼中冷光乍現,袖手一翻,袖中利刃閃著寒光,瞬間割斷風雨,風馳電掣般襲來,紫蘇早已料到,秋波轉,縴足踏,一個轉身,長裙翻轉,舞姿般優美,繪出一條完美弧線,轉眼之間已是轉至青石之上,她衣袂飄飄,掩面淺笑盈盈,「大人說笑了,區區凡人,如何拉下那雲頭來?」
「如何不可?」青弗冷眼,冷冷一句自口中吐出,話音未落,頭上翠竹之間忽的竄出一柄響箭,破空而來,不及紫蘇反應過來,已是直直插在她的左臂之上,身側沐夕驚呼出聲,青弗冷眼,「莫要低估了凡人的能為。」
小箭射中的地方,灼痛感襲來,火燒般不可忍受,恍若是誰提了尖刀,將那手臂上的肉硬生生地從骨頭上剔下。「哈,」紫蘇一聲輕笑,眼神之中,流露出幾分輕蔑,略微昂首,「朱顏粹麼?」她搖搖頭,「我一直高看了你,就如同你一直低看我一般。」
她抬手運功,當場將那毒血逼出,灑落在那塊青石上,昂首凜然一句,「在我身側多年,你應知月華毒物,對我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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