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出螺旋空間的核心」——我們又不是超維生物!所以維蘭的猜想盡管看上去很有道理,實際操作起來一時卻顯得有些荒謬。我們在城里城外呆了三十七個晝夜,跟不少居民都能嘮嗑了,甚至像听說書一樣听完了他們的教典,對找方向這事還是模不著頭腦。盡管掌握了一些新的細節,或許能夠佐證他的猜想,但無論黃金屋還是那個傳說中的核心,仍然不知所蹤,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抵達。
新的細節主要在兩方面,首先是城的領域。假定城在同一個平面上的面積或者說「切面」並不很大,既然周圍有城牆,何不繞著它走一圈看看?盡管外圍十分險峻,但對維蘭來說完全不成問題——我們從城門a出,踏上右手邊的城牆,打算沿順時針方向前行。我恐高,維蘭背著我,速度並不比在城里巡街慢,但還是走了兩個晝夜,最後竟回到了出時的那座城門a——人還是那些人,雕塑底下的文字也是一樣的;我們在城里巡街走到下一處城門b,照舊從城牆上走一圈,同樣差不多兩個晝夜之後,再次抵達城門b。
這個結果讓我產生了懷疑——莫非,其實沒有什麼空間漩渦,城只是在轉動?但維蘭並不認,因為這不能解釋一開始我們巡街時的現,特別是城門間距越來越短這件事。他倒認為,這從側面證明了城里的街道具有時空迷惑性——在城牆上打轉,無法月兌離初始空間,在城里卻以,這讓他更堅定了出路一定在城里的信心。
因為我們的隨身物品也不會被重置,我們丟了一件衣服在靠近城門的塔屋里,然後在白光中跳出城去;再回來,衣服還在,見城的確沒有在轉。
第二個細節是天文。三十七個風和日麗的晝夜過去,無論白天那輪殘缺不全的巨大紅日。還是夜空中的標記星座,都沒有生明顯的變化——停在原地,或走到其他城門附近,城里或城外。結果都一樣。這很能意味著,我們腳下這顆星體在空間的相對位置基本保持不變,與城里的狀況聯系起來,也就是說它被卡在一個晝夜的時間段里了,但我們的記憶不會重置,這一點還是很難解釋。
另外,我的生理期爽約了。維蘭也注意到了,但他似乎並沒往那方面想,而是把這件事看成對他猜想的另一個佐證——因為陷入時間輪回,這座城的時間流逝與外界有異。
說實話。身上清清爽爽的我也更快活些,但還是有點不安,難免去想「萬一呢?萬一呢?」但這話問出來沒有意義,我就沒去轟炸他,因為他這些天比我還煩躁。
用「煩躁」這個詞來形容他的狀態已經算溫和的了。事實上,我覺得他簡直有點抓狂。
猜想剛出爐的時候他還很開心,但被困這麼久,別說出路了,連能夠絕對支持猜想的鐵證都找不到;當然,我沒有質疑也沒有抱怨,他顯然還是很有壓力。雖然並未朝我脾氣,但說話越來越少,做事也越來越固執。今早黎明前,我在半夢半醒之間察覺他不聲不響地起身,想到他基本上沒有起夜的習慣,心里一動。便也爬起來,躡手躡腳地跟了出去,沿著螺殼走廊向外,一出門就看見這貨站在城門底下,兩手叉腰大喇喇地面朝雕塑方向。一副誓當人肉巴比q的架勢。
我嚇了一跳,問他在干嘛,他看見我顯得很不高興,連連甩手讓我快進屋里去。
我不理,徑直走向他。他氣急敗壞地訓我︰「快回去!那個該死的白光馬上就開始了。」
「所以呢?」我反問,「你這是干啥?自殘?」
「沒空解釋嗷嗷嗷……」他見我不听話,語氣開始放軟,「別——」他話未說完,天地間驟然一片刺眼的白,我剛開始感覺像置身于焚化爐般,就被他猛撲過來一把撈起,嗖地帶走了。
白光過去,漸漸看清我們已經站在螺殼走廊里——他準星不錯,在那樣的狀態下還能找對門口,沒撞上牆。但現在不是稱贊他的時候,因為這位大爺正帶著滿身的淺表傷在怒氣沖沖地踹牆,一邊踹一邊爆粗口,仿佛無視我的存在;不過也能,他想踹的其實是我。
我默默看著。
他泄了一通,轉過臉來,兩只掛著黑眼圈的大眼楮瞪著我,胸口起伏了一會兒,低聲道︰「傷得厲害麼?」
我搖搖頭︰「你打算解釋嗎?」
他貌似無奈地翻了個白眼,輕輕推我上樓。幾十分鐘後,我們促膝而坐,他不情不願地說,因為這一切顯然與那尊會出白光的雕塑月兌不了干系,而每次白光出現的時候他都是背對雕塑的,這一次他想直面它,看看能不能「溝通」一下……當然,他說的是「我要砸了那xx」。
我瞪了他一會兒,勾住他的脖子讓他躺下來,他稍稍抗拒了一下方才接受。我揉著他的後頸說︰「我也想砸了它,不過那能不是個好辦法,而且,好像我們很絕望似的。就像在學校里,遇到難題怎麼都做不出來,想撕卷子一樣。」
他側著腦袋枕著我的腿,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輕笑起來︰「……怎麼辦?我是說你遇到難題的時候。」
「先換個思路,要是實在做不出來,我會把難題擱在那兒,轉移心思做些別的事,過段時間再來攻它——真的管用。有時做別的事情的時候靈感就突然出現了。」
他低聲咕噥︰「我們人在這兒,怎麼轉移心思呢……」
「出城去,如何呢。」
他轉過臉來仰面朝上,倒著注視我。
我斟酌著字句,慢慢地說︰「伊歐送我們到那片田野上,我們先入為主地認為眼前這座城就是‘惡之城’了,這能是對的,但是……城外面有什麼,你不好奇嗎?這里的人被白光束縛著,沒法遠離城市,我們不一樣。」
他深吸一口氣。移開目光思索了一會兒,重新看向我︰「……離開?那不是離目的地越來越遠嗎?」
我直視他︰「我們當初,是為什麼才來魔境的?」
他目光微動,沒有說話。
「當然。決定去哪兒、做什麼的人是你,無論你怎麼選,我都會跟著你的,」我微笑道,「金字塔林,是你這一次旅行的首要目的地嗎?」
「這一次……」他很快抓住了我話中的重點,想了想回答,「這一次不是。」
至少他並不反對我的意見。
我沒吭聲,輕輕用手指攏著他的頭,讓他自己整理思路。
「你說得對。我們不能困在這里死鑽牛角尖,忘了正事……」但他又很不甘心,「我真想知道金字塔林到底有什麼名堂。都到這兒了。」
「咱們這一路走來並不艱難,」我心平氣和地說,「好多時候都是撞大運。得貴人相助,咱們現在不一定消受得了這樣的福氣——時空上最近的距離,對我們來說卻不一定是捷徑。」
「……你是說,以我們現在的能力,能根本進不了金字塔林?」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對金字塔林也很好奇,但是。你得承認,關于它,你不比我熟悉到哪兒去。它能有什麼、是個什麼架構,咱們听的都是一面之詞;盧恩文人什麼的,咱們也是第一次接觸。這里面有些事太玄乎了,咱們做事已經開始憑感覺。而不是理性。說不清這樣是好是壞,但我總歸有些不放心。」
他沉默幾秒,呼吸一回,承認道︰「我也有相同的感覺……是,如果我們這次放棄了。回去了,以後再來就沒那麼容易。」
「難易是相對而言的。你是說外面七魔君管轄的範圍嗎?說真的,如果我們連他們都應付不了,搞定這里的概率又有多大?伊歐能是出于好意送我們到這里,但我們困在這兒不得其門而入,就說明我們要麼缺乏能力,要麼缺乏靈感,要麼缺乏信息。」我頓了頓,又說,「我沒說放棄。所謂欲速則不達,退後一步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獲。我的意見是,能前進則前進,不能就想辦法迂回以圖前進,總之,像你說的那樣,鑽牛角尖是不行的。」
他琢磨片刻,露出微笑來眨了眨眼楮︰「我同意。」
我在暗自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點猶豫︰「我不想做你前進的阻力,只是……」
他覆住我的手︰「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
他笑了笑︰「我有點失去理智了,你需要讓我的腦袋冷卻下來。我不認為這是退縮,這是審慎。探訪金字塔林不是我們此行的首要目的。當然,它很有誘惑力,如果能探個究竟當然最好,但是……其實就算我們最終都解不開這個謎,它對我們來說也只是個遺憾而已……我不能好高騖遠。承認自己的實力與理想尚有差距,也很重要。我會成長的。也許我們會再回來。」
我彎下腰蹭了蹭他的鼻尖,沒有作聲。他向來我行我素,哪怕對著我,大多數時候也是態度溫和地我行我素著;能勸動他改變主意,除了我的「口才」,或許更是因為他看重我的緣故。這固然是我的某種「勝利」,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我又不確定這樣對他來說真是最好的。
審慎和理性,真的比不計後果的執著更好嗎?有時是,有時卻不是。我的參與,會不會改寫了他的命運,讓一些原本以成就的輝煌從他的生命中溜走?
歷史上那些偉大的先驅,如果家里有一個喜歡瞻前顧後且十分受寵的老婆,他們的人生會不會是另一番樣子?
我,席拉.塔拉,在稀里糊涂婚了不到一年之後,第一次開始覺,當一個「重要人物」的老婆並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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