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雪月繡繡娘!」
董璃月分明見到這一刻,皇後松了一口氣,掌心握緊的椅子扶手漸漸松緩。
「嘖嘖嘖,雪月繡名冠京城,今日有幸得見繡娘一面,實在是本宮三生修來的福氣,可是?你又如何證明你就是雪月繡娘呢?」這女子丹鳳眼一掀,說得隨意,削蔥根似的指尖意態閑閑地撥弄著手腕上近乎通透的血紅玉鐲︰「這幾年的送來的鐲子一次不比一次,瞧這色澤是越來越次了,采辦的宮人也不知仔細些
皇後也不接話,只當先對董璃月說道︰「你起來吧!」這才接話道︰「若是本宮沒看錯的話,麗妃妹妹這鐲子是雞血石雕刻成的吧?雞血石本就不常見,如此色澤,妹妹的不好還能去哪找來?」
董璃月心頭一跳,不想此位丹鳳眼的貴人竟是九王爺的生母——麗妃!心中不免一陣惶惶,若非皇後刻意點明,她還只當這麗妃一直在替自己辯解。如今一想,這麗妃句句珠璣,無一句不是在提點著郭天雅語詞里的漏洞。
「錦繡坊一直不肯透露雪月繡繡娘的來歷,如今只有請掌櫃的進宮,辨認一番了中年婦人不清不淡地說完,似再也支不起氣力,斜斜靠在椅子邊上的宮女身上。
皇後明眸里透著絲遲疑,又一次望向站在身前的董璃月,董璃月對上皇後的目光,輕柔地點了點頭。「那麼……」
「今日這未央殿里真是熱鬧,本王趕巧了忽覺有陣清風拂來,帶起陣陣蓮葉清涼的香氣,人未至,語先到。董璃月听得這熟悉的聲音,本來緊繃著的心瞬間松懈了下來。
月白的長袍飄逸地修飾著曲驚鴻修長的身形,腰間一條玉樹腰帶環扣,不戴任何金飾,顯得清爽優雅。身邊曲漣漪更是清雅月兌俗,里子是純白的抹胸,繡口敞開露出的白袖輕揚,女敕葉似的淺淡黃綠色絲綢外衫沒有絲毫重量的輕附在身上,只腰間領邊,翠綠的繡紋瓖嵌,發鬢上青綠色的綢子用金絲相連,幾縷斜劃過額前,手中環抱幾支含苞欲放的早荷,飄逸若仙。
「宮里也是難得這麼熱鬧!」曲漣漪附和著,跟著曲驚鴻走了進來,當先向著皇後行了一禮︰「母後安康
皇後頷首受了禮,卻是當著曲驚鴻的面道︰「來人,沒听到瑾妃姐姐的口令嗎?快去請錦繡坊掌櫃入宮,辨認下雪月繡的繡娘
曲驚鴻聞言,當先望了一眼董璃月,只見董璃月鎮靜地和他對視,沒露半分畏懼之色。再瞥一眼堂中間孤傲站住的郭天雅,瞳孔中的不屑掃過,就沒再過多停留。
曲驚鴻尋了個位置坐下,有人奉上香茗,曲漣漪相伴在側,屋中霎時溢滿夏荷似隱若無的清香。
曲驚鴻端起茶杯,輕砌幾下,茶杯觸踫的聲音在這偌大的屋子里額外清脆。也自他進來後,整個未央殿里都陷入一片沉寂,眾多妃嬪就連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起來。
後宮,當不過是一群女眷,哪比得上有朝一日有機會能夠榮登大寶的王爺們?
更何況還有曲漣漪,這縹緲秀麗得不似人間的容顏,曾有多少妃子因為招惹了她而打入冷宮?又有多少貴嬪因為無意間得罪了她而消逝在了幽幽深宮里?
遠處不消說,相傳不久前的余貴人,因為阻了她在荷語亭賞景,說了幾句不中听的話,從此消失在了深深宮闈中。
這便是最好的例子!
靜默得讓人幾近窒息時,終于听到了屋外宮人們行走時,衣袂相觸時簌簌的聲響。
有宮人稟報︰「錦繡坊榮掌櫃到
在場的人們,本有絲昏昏欲睡的心立即就被驚醒,十幾雙眸子直直地盯著未央殿的大門。
有雲絲柔韌若縷飄逸空中,純白至透明如天邊的雲朵浮進了未央殿。
風華凝練,那女子就這麼亭亭立在跟前。
只听檀口輕啟,當先跪伏在地︰「草民錦繡坊榮繡兒拜見各位娘娘!」
頭上木釵素點,綰起飄逸柔軟的青絲,華服素著,難見幾支金釵玉翠,便是如此,依舊芳華難掩。
「起來罷,你便是瞧瞧,這屋里哪個是雪月繡娘瑾妃先是咳了幾聲,說起話來顯得有幾分沙啞。
榮繡兒遲疑地環視了未央殿眾人一眼,又听皇後正容道︰「此事關系到雪月繡娘家族聲譽,萬萬不可做假
榮繡兒听這聲令下,立即本能地瞧了董璃月一眼,見著董璃月遞過一個肯定的眼神,心中終于舒了一口氣。
有鈴鐺脆響,榮繡兒仔細听去,原來是屋角長掛的闢邪風鈴。
深吸了口氣,嘴角含著鎮靜的微笑,緩緩道︰「草民當初有幸得見雪月繡,與繡娘結為青梅之伴,卻有個約定
「只需你指出是誰就可,哪有心思听你廢話?」郭天雅不耐煩地哼出聲響,忽覺手臂一陣刺疼,回眸剛想怒喝,只見那名妃子雙眸直望著曲驚鴻,掀了掀下巴。郭天雅會意,立即噤聲。
榮繡兒接著說道︰「那就是不得對外透露雪月繡娘的身份
董璃月眼見皇後的眉頭輕凝,剛想出言提醒,卻又听榮繡兒道︰「倒也不是沒得商量,久聞宮里有幅彌雲霓裳圖的繡圖,草民心想,當今天下唯有雪月繡娘能繡出這幅驚世之作,故想借來參閱一番
「三百六十行,最次是商人,果然不假郭天雅不禁冷哼一聲,不顧身旁眾人眉目暗示,鄙夷地看著眾人中間清秀月兌出的榮繡兒︰「只是讓你來指認個冒牌貨而已,哪有那麼多要求?能進這未央殿就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榮耀!」
榮繡兒淡薄如水,對著郭天雅屈膝行了一禮,淡漠的笑容不減,對著郭天雅卻有一種使人從心底升起的寒意︰「草民身份再是卑微,身上著的衣衫,嘴里吃的食物,都是自己辛勤勞作所得,從其位,得其實,並不覺得低下。就如在座的各位娘娘,她們掌管各宮,守候後宮的安靜,靜心服侍萬歲,這就是她們的職責,她們當得起這身華服,這份尊寵
榮繡兒說著,在座的嬪妃們無不端正了姿容,驅散了疲憊的神態,再看皇後明亮的雙瞳里充滿了贊許的寒意,又接著對著郭天雅說道︰「可是?你呢?」
郭天雅被榮繡兒堵著一口氣噎在了胸腔,悶得臉色發白,也不敢當著皇後和眾多妃嬪們面前發作。哪知榮繡兒話未說完。
「今日草民來指認,雖無大事,卻在乎著在場的一位娘娘的聲譽。這指認了之後,若她是假,那必然會遭滅頂之災,但若是真,她又能得到什麼?草民不過一介商人,利益至上,自然事事為我錦繡坊首席繡娘的利益考慮,希望諸位娘娘不要在意
「那本《彌雲霓裳圖》的繡圖就賞你了,希望你能讓雪月繡繡娘繡出這幅驚世絕作。至于繡娘的賞賜……」皇後望了一眼董璃月,再看了看郭天雅,思緒片刻對榮繡兒道︰「若她真是雪月繡娘,升為從二品夫人,封號從夫。這樣你可滿意?」
「萬萬不可!」當先急喊出聲的是郭天雅,只看她臉色泛白,薄薄的嘴唇初看去有些顫抖︰「她只是初入王府,未曾封號,就直接賞從二品夫人,太過偏袒!」
「住嘴!」皇後低喝出聲,慍怒明顯浮在面上︰「若她不是雪月繡娘,則是欺君之罪,並徹查其家族,以儆效尤!」
「還不夠!」這時說話的是董璃月︰「若只如此,往後隨便走出個人質疑臣妾,臣妾就得乖乖認栽以正自身嗎?請諸位娘娘公允,若臣妾真是雪月繡娘,則對于質疑臣妾的人施以臣妾,以撫慰臣妾之心
「你別得寸進尺!」麗妃低喝,立即听身旁不遠處杯蓋相嗑的脆響。麗妃一抬頭,剛要發作,見著曲漣漪似笑非笑盯著自己,立即噤了聲。
眸光一撇,那脆響聲原來是從曲驚鴻手中發出的。
曲驚鴻慢條斯理地喝著茶水,沒有出聲,身旁曲漣漪也算殷勤,時而為曲驚鴻填些熱茶,閑暇時就似笑非笑地看著屋中的眾人。
無可否認,這是一場好戲。
「允你
不消再有證明,只看董璃月和榮繡兒力爭賞賜來看,這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得到皇後的允諾,榮繡兒笑容再也止不住地綻開,抬起蓮步,緩緩行著。
此時眾人的視線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再也不移。
榮繡兒亦如天邊的雲彩,在眾人的環繞中也不減分毫迤邐,在她緩緩的行著。
忽的!眾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涼氣!
榮繡兒竟然越過了董璃月,只留她一個背影!
就是董璃月,在這時也不由得一怔,嘴邊低問︰「怎麼會這樣?」
榮繡兒步至郭天雅身前,屈膝行了一禮︰「王妃娘娘
郭天雅不禁愕然,她自己絕不是雪月繡娘,這是肯定的,這榮繡兒走到自己面前為何?不過縱然如此,心中的驚喜瞬間淹沒了愕然,連忙扶起榮繡兒道︰「請起
董璃月腳步踉蹌了一下,索性身邊有人伸手飛快扶住,再抬眸,原是皇後身邊一名皮膚白淨,長相清秀,頗有些伶俐的宮女。她悄悄捏了下董璃月的掌心,又悄悄在耳邊低語︰「不用慌
董璃月微微點頭算是回應,緩緩深吸了一口氣,只望能稍稍平靜下心情,再一听榮繡兒下一句話,先前狂跳不止的心忽然收緊,停住片刻,再大大地吐了口濁氣,胸腔立即被附著淡淡荷香的清新空氣填滿。
她說︰「王妃娘娘,你輸了。福郡王妃董璃月正是我錦繡坊獨一無二的雪月繡繡娘!」
由大起跌倒大落,郭天雅跌坐在地上,瞳孔里失去了先前咄咄逼人的光輝。忽然腦中一亮,郭天雅大聲嘶吼道︰「你不可能是雪月繡娘,除非你不是董家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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