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樸在手機使用上,有一些自己定給自己的條條框框,而且執行得一向不馬虎。比如說在工作時間內,手機是使用震動還是使用鈴聲,這
個問題盡管沒什麼條文約束,但他憑借秘書工作經驗和閱歷感受認為,作為一個高級領導的貼身秘書,在工作時間內,還是使用震動比較妥當。鈴聲的問題在于,即便是調到最低音,那也還是要出聲的,而在某種場合、某種時間和某種氣氛里,一點點意外的聲響,都有可能對領導正
在進行的工作,以及休息質量造成不良影響。
說過客氣話,溫樸問白石光是不是到北京來了。
白石光說,在東升呢溫秘書。沒什麼事,就是我媽讓我打電話問問,你和蘇伯伯在不在北京,過幾天她要去北京看病,還想見見蘇伯伯。
溫樸腦海里就閃出了白石光母親彭青的形象,謹慎地問道,老人家怎麼了?
白石光道,老病了,哮喘。
溫樸又問,用我們幫忙嗎?
白石光說,都聯系好了,不麻煩你們了溫秘書。
溫樸說,那好吧,回頭我跟蘇部長說一聲,哪天來,你提前打電話。
白石光的父親是蘇南早年的隊友,在一次事故搶險中為救蘇南,左腿被鋼管砸斷,從此落下殘疾,隔年調回東升一家地方水泥廠,十年前
病故。以往蘇南每次去東升,都要抽時間去跟救命恩人的遺孀彭青敘敘舊。彭青也是個殘疾人,只有一條胳膊,現在跟小兒子白石光一起過。
蘇南是個有報恩情結的人,蘇南的前任貼身秘書離任時,曾對溫樸有過細致交待,讓他日後在白家的一些具體難事上,替老首長多操些心
,並告訴溫樸,過去他的兩只手沒少拎彭青家的愁事,給彭青的子女找工作、落戶口、調房子。後來白石光辭職做生意那幾年里,老領導也沒
少用電話關照白石光的生意,還批過兩次條子。
溫樸做蘇南貼身秘書這幾年里,白石光倒是沒怎麼給他添麻煩,一些小來小去忙,溫樸抬抬手也就幫下來了,甚至有時都不用驚動蘇南。
白石光近幾年的行動軌跡,溫樸還是能描繪個**不離十。一心想干出名堂的白石光,辭職後掖把牙刷四海為家,活得很寫意,也掙到了一些
錢,適時回東升開了一個貿易公司,起初生意還過得去。不過後來溫樸听說,他跟人合伙到黑河做邊貿生意失了手,被騙走了八十多萬,還差
點把命扔在那邊,回來後就把公司改成了游戲廳,人活得很蔫相,溫樸最近一次見他是在三個月前。
一天中午,蘇南下車時摔了一跤,倒地後起不來了,送醫院一檢查,骨頭沒傷著,就是腳跟筋蹩了一下。當晚,白石光也不知從哪兒得到
了消息,匆匆從東升趕到北京,懷里抱著一個超大花籃,說是代表他母親來看蘇伯伯。白石光沒吃晚飯,蘇南就讓溫樸領白石光出去吃飯,替
他好好招待一下白石光。路上溫樸問白石光想吃什麼,對北京烤鴨有興趣沒有。白石光一听烤鴨,脖子就梗了一下,連忙擺手說,吃窩頭大餅
子都行,只是千萬別吃什麼烤鴨,沾鴨邊的東西,甭說吃,我一听就想吐。溫樸問他為什麼,白石光就說他有恐鴨癥,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恐,
恐到骨子里去了。
白石光就給溫樸講了一段有關鴨子的往事。
那一年,剛二十出頭的白石光,伙同幾個哥們去老家窪子澱偷獵野鴨子販賣。窪子澱那邊有人接應,搞了兩條木船。在澱中心一帶,他們
遇上了成群結隊的野鴨子,一散砂槍打出去,飛離水面的野鴨子,就成雙成對地往下落,天曉得那一年的野鴨子怎麼那麼多,像是全澱的野鴨
子都集中到了澱中心,召開第幾幾次窪子澱野鴨子代表大會,听老鴨王作過去一年的工作總結報告,然後民主選舉產生新一屆窪子澱野鴨領導
班子和首領,那場面太壯觀,太刺激人了,至今讓白石光的記憶都沒辦法安靜下來。白石光說,那天他負責往船上撈落水的野鴨子,死的不費
勁,順手一扔就進了船艙,而那些要死不活、亂蹬亂抓掙扎的傷野鴨,就得處理一下才能扔進船艙。處理手段說來也簡單,就是兩手抓住野鴨
脖子使勁一擰,鴨脖子 嚓一聲折斷,生死問題,眨眼間解決。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野鴨子不停地在槍聲過後落到水面,隨著體能的下降,
白石光處理野鴨子的速度明顯不像一開始那樣有節奏了,兩只早已被鴨血染紅的手,一過度發力就痙攣,心口還怦怦顫跳,已經有無數只受傷
的野鴨子從他手上逃生了。接近晌午的時候,血腥的獵捕還在繼續,獵捕的瘋狂快感還在槍手身上每一個細胞里跳躍著,白石光要求換換工作
,不想再擰鴨脖子了,他要去放幾槍,但放槍的人,這時卻很難放下他們手里的槍,白石光的要求等于放屁。頭暈眼花,天昏水暗,白石光的
兩只手,麻木得幾近失去知覺,從水里撈死鴨子都要使出吃女乃的勁來。同伴看他把受傷的野鴨子都放走了,就大聲埋怨他手上利落些,別跟個
老娘們兒似的磨磨嘰嘰,水面上漂的可都是錢啊!白石光罵了同伴幾句,接著臉上一要強,鼓了鼓勁,繼續擰野鴨脖子。後來白石光的兩只手
實在不中用了,只好趴在船幫上,撈到半死不活的野鴨子,就用牙來咬腦袋, 叭一只、 叭一只、 叭一只……白花花的野鴨**和腥紅的
野鴨血在他嘴里攬和後,變得黏稠了,順著他的兩個嘴角,不停地往外流,後來一個放槍的同伴,見他臉相如此殘忍,嚇得眼楮都瞪直了,結
結巴巴地說,石光你來放幾槍吧,我去擰鴨脖子。然而這時的白石光紅眼了,可能也有點走火入魔,已經不覺得累和惡心了,像一架超負荷運
轉的捕獵機器,撈到野鴨子,不管死活,一律 叭 叭地把腦袋咬碎,以至于到後來收場時,他那張臉,簡直都沒法看了,血糊灕啦的……
那天溫樸听了白石光這段血腥經歷,心里麻得比見了螞蟻還難受,後背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恍惚中就覺得,現在不是走在街
上,而是踩在白石光說的那個窪子澱上,腳底下軟軟乎乎,顫顫悠悠,時不時還能踢到幾只腦袋粉碎的野鴨子,以至于都忘了出來干什麼,後
來要不是白石光停下來問他去哪里吃飯,他還不知要走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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