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老爺尋回了官印,也沒多說什麼,回主屋時罵了柯氏兩句便急忙入宮。
一大票下人跟著兩位主子浩浩蕩蕩地離開,沒了來時的磅礡氣勢,瞬間還給梅貞院素有的寧靜。
楊如瑄若有所思地整理地上的碎片,胸口瞬間有多樁事塞滿,教她打贏了一仗卻壓根不覺得痛快。
忖著,突地瞥見樊柏元扶著默言起身,她忙問︰「侯爺,要上哪?」
樊柏元沒搭腔,就怕一開口笑聲跟著逸出。
看著默言領著他走遠的背影,楊如瑄沒來由地心痛著。
「少夫人,對不起,我不該弄壞了這些值錢的寶貝。」待樊柏元一走,杏兒才松了口氣開口。「要是把這些寶貝全拿去賣,肯定值很多錢,可以買更多治侯爺眼疾的藥材,真是太可惜了。」
楊如瑄聞言,收斂心神,笑睨著她,「誰要你那般毛毛躁躁的?」
杏兒抿了抿嘴,確定樊柏元和默言並沒躲在房外偷听,才小聲地道︰「少夫人,你真的相信我到下人房整理了?」
「當然不,所以?」她正等著答案。
杏兒將碎片掃成一堆,拿起小畚箕將碎片集中在竹簍里,再將事情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
楊如瑄听著,突見碎片里頭有顆珠子,搶在杏兒鏟進簍子前快手挑了出來。
那是顆剔透的珠子,她記得曾經看楊致禹玩過,听說是翟陽城一些官家子弟時興的一種游戲彈珠。
但是,這種東西不該出現在樊柏元的房里。
樊柏元的雙眼不便,所以房里擱置的東西都是方形物,就算掉落在地,被他不慎踩中也不會滑倒,這種圓珠類的東西,她確定百寶格里頭沒有。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為何我會突然摔倒,就像是踩到什麼,腳下一滑……可更難相信的是,侯爺竟然會幫我找好說詞。」
「……確實很奇怪。」
「可是,我覺得更厲害的是,少夫人一听我的說詞就知道該如何反擊,還讓夫人馬上把苛扣的分例給吐出來。」關于這點,杏兒是相當以自家小姐為榮的。
「那也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我真正想做的一件都辦不成呢。」嘆了口氣,她將彈珠丟進竹簍里,拍拍裙擺起身。
「少夫人?」
楊如瑄沒應聲,只是走到門邊望著那抹早已瞧不見的身影。
侯爺出手相助,這是好事,代表侯爺多少已將她擱在心上,但她疑惑的是,為何侯爺的態度那般鎮靜,再說杏兒要是沒滑腳就不會撞到百寶格,更不會在碎片里看見官印。
仿佛,侯爺早知道官印在里頭,他要是早知道,又為何不說?難道官印是他要默言去偷的?
但柯氏一口咬定官印是她偷的,這就意味著官印是柯氏派人放在百寶格里的,這樁事有諸多疑點,她卻無心追查下去。
只因爹從踏進門直到離去,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侯爺一眼!
一眼,一眼都沒有……父子相見,彼此都沒有問候,這是哪門子的父子?
就算侯爺看不見,但至少听得見,為何就不肯說句噓寒問暖的話?哪怕虛情假意,至少做做表面功夫,但爹卻沒有。
侯爺特地踏出梅貞院,肯定是因為他心里難受,對不?
可她能怎麼做?
對象是她的公爹,她實在是使不上力……
微風帶著幾分暑氣拂頰,也吹動了湖面漣漪,在艷陽底下,綻開圈圈金色光芒,教樊柏元微眯起眼。
不知道已經有多久,不曾感到如此愉悅而自在,曾經沉重得快喘不過氣的胸口,像在瞬間卸下了不必要的包袱,讓他無比歡快。
為何會如此?
到底有什麼事,能讓曾經在乎的,現在卻不再在乎?
他沒有感覺自己有任何改變,可是事實上父親的出現不再束縛他什麼,他不在乎了,也許是不再期待,也許是因為空蕩蕩的心充塞著什麼,讓他無暇理踩父親的淡漠。他不急著找答案,可是身旁的注視讓他有些不自在。
「不用替我擔心,我沒事。」他沒好氣地啐了聲。
他和默言是年少識得,同為官家子弟,更是一同憑著官家子弟身分,跳階在皇上面前比試,敕封官餃、領兵出征,只不過默言矮了他一階,是他麾下副將,是他臭味相投,默契十足的好友,比樊柏文還像自個兒的親弟弟。
正因為如此,這一回在西突受傷後,他才詢問默言是否願意隨侍在旁,因為他需要一個不需要用眼去辨別就能信任的人。
默言二話不說答應了,听說他那個威武將軍的爹因此暴跳如雷,把他逐出家門。也對,為了他葬送不可限量的仕途,確實是相當愚蠢的事,但也因為如此,將來他一定會讓默言得到比威武將軍更高階的官餃,報答默言的力挺。
「替侯爺擔心?」默言反倒愣了下。
樊柏元微揚濃眉。「難道我猜錯了?」
「小的只是沒想到侯爺竟會幫少夫人的忙。」
「你哪只眼楮瞧見的?」這小子竟只看見他幫了楊如瑄,倒是忘了他對自個兒的父親有多憤恨和不滿?
默言偷偷地退後兩步,確保這個距離是安全的,才指著自己的眼。「這兩只眼。」
樊柏元冷冷注視他半晌,「我不是幫她。」與其說幫她,倒不如說幫自己。「要是她被趕出府,楊致堯往後就不方便太常出入樊府。」
「可是在侯爺未來的計劃中,不是就該和楊致堯保持一點距離,要是趁這次機會,不是更加順理成章?」默言雖是面有疑惑,可是笑意始終噙在嘴邊。
「默言,你這是在說我思慮不夠周詳?」
「不,小的從未懷疑過侯爺的思慮,但有時候人總有盲點。」而他眼觀四面,耳听八方,絕無死角。
「不過是時機尚未成熟罷了,至少要等過完今年。」計劃是如此,他說得理直氣壯,可心底卻是虛的。
當初的他,因為眼盲落得被毒死的命運,而重生的他,發覺有些事盡避事前預防卻不見得能完全逃過,好比他的眼終究還是受了傷,就算養好了,也不過是恢復八成的眼力。
所以他著手任何事都必須反復推敲,將意外降到最低,更何況他現在著手進行的是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自然得做到萬無一失的地步。
以往,他對權勢毫不戀棧,可如今不同了,想要先發制人他就得擁有勢力,而最快的方式,就是在朝廷派系中選邊站。
「可是,小的倒是認為少夫人是個極為聰穎又一心為侯爺的姑娘,小的想侯爺應該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默言,你今天話真多。」楊如瑄是什麼樣的人,與她朝夕相處的他會不知道?
「侯爺,我一向話多的,今天還算是少了。」不是他要說,真要讓他說個痛快的話,明年今日大概就是他的忌辰了。
樊柏元沒好氣地睨他一眼,卻瞥見柯氏領著幾個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地走來,其中一個婆子手上還抱著一只小木匣。
他揚了揚眉,手往默言的手腕一搭,示意回梅貞院內。
可惜,就是遲了一步——
「柏元。」柯氏冷笑喚著。
「二娘。」樊柏元閉上眼,面無表情地回應。
「二娘給你送分例來了,你過來點算點算。」
「默言。」樊柏元放開默言的手,示意要他取來。
「柏元,你這是怎麼著?這麼不肯和二娘親近?不過就是幾步路,你是眼瞎了,腳可沒瘸,走不過來嗎?」柯氏就停在湖畔冷言相譏,硬是要他上前。
樊柏元掀了掀唇角。「久未向二娘問安,是我的錯。」說到底,不過就是想要欺負他眼瞎,制造他不慎掉進湖里的把戲罷了。
這種把戲,在他初回府時二娘常玩,一開始是為了確定他到底是否真瞎,後來像是玩出興味,三天兩頭來一次,要不是默言在旁,一個不小心玩死他也是可能的。
既然想玩,他奉陪一下,有何不可。
因為他會記下的,日後會一筆筆地討回,絕不留情!
默言自然猜想得出柯氏八成是受了楊如瑄的氣,所以拿侯爺出氣,如今侯爺自個兒往前走去,就代表他不宜出手,可要他眼睜睜看侯爺掉進湖里,對他而言心里真不是普通煎熬。
就在樊柏元踏出第二步時,他听見一陣腳步聲奔來,伴隨著急切喚聲。
「侯爺!」
他頓住腳步,沒料到楊如瑄竟會跑來,而且她顧不上跑得氣喘吁吁,挺身護在他的面前,小手緊握著他的手。
「娘這是在做什麼?難道娘不知道侯爺的雙眼不便嗎?」楊如瑄目光凌厲,不敢相信柯氏竟然狠心至此。「要是侯爺在沒人攙扶下走在湖畔,一個不慎掉進湖里,萬一發生任何意外,娘負責得了嗎?!」
要不是她一直往院落外張望,恐怕真要害他被欺辱了!
是她故意和柯氏杠上的,要是對她不滿,就該針對她來。
「怎麼,一個瞎眼侯爺這麼讓你寶貝?」
樊柏元眉頭微皺,發覺她的小手將他握得死緊,他微掀長睫,就見她不過到他的胸口高度,卻堅定地護在他的面前,握著他的手似在安撫他,莫名的,總覺得那力道仿佛縛住了他的心,卻壓根不覺難受,甚至是暖的柔的,令人安心的。
楊如瑄撇了撇唇,輕笑道︰「我當然寶貝,一個為國征戰沙場的將領,為保國安邦而賠了一雙眼,如此侯爺,只要是讀過一些聖賢書的人都知道該尊之敬之,而不是出口譏誚傷之。」
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撞進了他的心坎里,教他的心隱隱撼動著。
「你是說我沒讀聖賢書?!」她可也是官家千金出身,該讀的她全都讀透了。
「我有指名道姓嗎?還是二娘自覺自己確實說了不該說的話,那麼是不是應該向侯爺道歉?」
柯氏被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只能恨聲道︰「把東西給了!」話落,隨即拂袖而去。
抱著小木匣的婆子趕忙將小木匣遞上,旋即跟著離開。
楊如瑄接過小木匣,卻沒有半點歡喜,反倒是滿臉愧疚地回頭道︰「侯爺,對不起。」她忘了自己並非只有一個人,忘了在她強出頭之際,打回的力道不見得是落在自己身上,可能會令身邊人遭殃。
樊柏元直睇著她愧疚的神情,像是要一再確定她剛剛所說的話是否真心,想確定她的神情沒有一絲虛假。
「對不起什麼?」好半晌,他才啞聲問。
「都怪我得罪了娘,娘才會把氣出到你身上,可你也不該她說什麼你就照辦,默言不是在你身邊嗎?」她氣著自己,更惱默言沒有善盡職守護衛侯爺。
默言聞言,有些無奈地撓了撓臉。
「不關默言的事,也不關你的事,二娘想找人出氣,隨便她。」他淡聲道,說不出五味雜陳的心思是怎麼糾結著。
他從沒想過,有天會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如此強悍地護著自己,要說他沒有半點感動,那是斷不可能的。
「怎能隨便她?她……」她咬了咬牙,才能制止自己別說下去。
他的眼會失明,他應該知道其中原由,實在不需要她再重述一次,像是在他傷口上再灑一次鹽。
「算了。」樊柏元淡聲道,朝旁邊伸出手。
默言見狀,正要走上前,楊如瑄卻將小木匣遞給他,然後握住了樊柏元的手。
「侯爺,往這邊走。」楊如瑄輕聲道。
樊柏元頓了下,由著她牽引回梅貞院。
默言走在後頭,就見楊如瑄看著地面,領著樊柏元閃過地面無數的小石,臉上漾滿甜柔笑意,不自覺的,他也跟著笑了。
他忍不住想,侯爺做的諸多決定里,娶妻這個決定確實再正確不過呀。
像是著了魔,接下來數月樊柏元常注視著掌心發呆。
仿佛手心里還殘留著她的暖度,教他不自覺地想起曾有個自稱是丫鬟的姑娘,拿了條帕子替他包扎傷口。
那軟女敕的手心極為相似,然而更教他在意的是,那鑽心的暖意。
于是,他的眼開始追逐著她,只可惜就在領了分例幾天之後,她就不再在他寢房里過夜,每每服侍他就寢後,她便離開。
他不懂,她為何有這種轉變。
想問,卻又覺得這麼做像是太過在意她,于是不問。
想去看看她回自個兒的天一水榭到底是在忙什麼,卻又覺不妥,要是默言知道,那小子不知道又要說些什麼。
最終,他還是按兵不動。
他告訴自己他並不在意,畢竟她的服侍還是照舊沒變,再者她本該回房就寢,這麼做是對的,但是心底卻隱隱開始浮躁,仿佛有把火正在醞釀,讓他看不下書,而在書房外的小院和默言對打練劍時——
「侯爺,你是想殺了我嗎?!」
默言節節敗退,退無可退之際,整個人狼狽地往地上一趴,閃過致命一擊,拔聲喊著,就怕近來閃神嚴重的侯爺真會在恍惚之際殺了自己。
樊柏元突地回神,呼息微亂地望著已被打趴的默言,重調氣息,一把將默言拉起,淡聲道︰「抱歉。」
「想見就去見啊,想問就去問啊,干麼拿我出氣。」默言起身時,忍不住小聲叨念著。
「你說什麼?」
「沒。」他才不會蠢得復誦一次。
每日正午之前,要是沒有楊致堯那位訪客,通常他都會陪侯爺在書房看書,偶爾看侯爺作畫。
不是他要夸自個兒的上司,允文允武,這在武將之中可是不多見的,而侯爺總說作畫亦可修身養性,打從他雙眼好了五成之後便又再度作畫,畫的都是邊防風光,而他總覺得侯爺極度壓抑自己,覺得自己是被囚禁的鷹,無法振翅飛翔。
後來,侯爺的身子完全養好之後,約莫每兩日就會找他練劍,免得身手生疏,他也認為這提議好,要是天天窩在房里,不窩出病來才有鬼。
況且這小庭院夠隱密,出入得經過書房的暗門,有時侯爺想獨處,會坐在樹下一待就是一個上午,或者是找他練劍,一練就是兩個時辰。
但是現在,他萬般希冀侯爺可以繼續窩在房里就好,不要再找他練劍了,好危險……
見樊柏元持劍若有所思,默言趕忙把劍接過手,就怕待會他一個閃神,自己恐怕會失去身上某個部位。
突地,點點水花飄在身上,他不由抬眼望去。
「侯爺,下雨了,別練了,先進房擦汗換件袍子吧。」默言努力勸道。
乖,進屋去,不要再練了。近來,侯爺中毒的身體雖是已調整得極好,但和以往的身強體壯仍無法相比,尤其是這入秋的天候,記得去年入秋時侯爺也是病了一場,他實在擔心一個不小心,侯爺又要倒下了。
是說……侯爺要是病倒了,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事,因為如此一來,少夫人肯定會形影不離地照料,這樣就可以改善侯爺陰晴不定的怪毛病。
「不了,我再練會兒。」樊柏元一把搶過他手中的劍。
「可是……」可惡,他剛剛怎麼沒把劍握緊!要是在戰場上,他已經人頭落地了說……事到如今,要不要干脆讓侯爺淋場雨,在床上躺個幾天算了?
「侯爺?」
不遠處傳來楊如瑄的喚聲,默言看了看天色,有些狐疑地看向樊柏元,卻見他身影極快,早已走向暗門。
喂,動作會不會太快了一點?
侯爺,你不會忘了你現在是瞎子吧?
就說嘛,分明就是在意得緊,卻還故作不在意,真是自找麻煩。
「這是……」樊柏元看著繡上蔓蘿圖騰的衣袍袖角。
當然,在楊如瑄面前,他不能看見,只能用手輕觸。
「侯爺,對不起,都怪我動作太慢,都入秋了才把夏衫做好,不過我還幫你制了件大氅和裘袍,天氣再冷些就能搭上了。」
樊柏元看著暗紫色大氅滾著銀瓖毛邊,下擺處繡著青蟒,而冰紋大科綾羅玄色裘衣,盤領上頭則是繡綴著草綠色的一圈蔓蘿。
蔓蘿,就如當初包扎他手傷的那條帕子一樣,是相同的繡紋。
他不懂繡工,更不懂針線活,但是那蔓蘿卻以同樣的姿態,在角落里自成一個圓,作工極為精細,教他不自覺地看著她的手,左手有三個指頭都系著紗布,他突然有股沖動,想要扯下紗布看看底下的傷口。
那是為了他而承受……一股未曾有過的激動,就連當初被毒死之際,甚至重生之時,他也不曾如此深刻感覺自己是真切活著,感覺血液在體內躁動著。
「侯爺的衣袍,我用的都是最上等的綾羅,挑選的顏色全都是符合侯爺的爵位,繡的花樣是……」
「蔓蘿?」他啞聲問著。
楊如瑄話到一半,突地愣住,一直被晾在一旁的默言,不疾不徐地道︰「侯爺的手很靈巧,光是觸模繡紋也猜得出。」
「喔,」她輕輕點頭,笑得有些靦腆。「因為我學繡活兒沒太久,繡得最好的就是蔓蘿,所以便替侯爺繡了一圈蔓蘿,圈成一個圓滿,希望侯爺從此以後事事皆圓滿。」樊柏元沒吭聲。繡活兒沒學太久,可是卻一口氣替他裁制了多件新衫。「你這段時日都在忙這些?」
「嗯,因為我不太會裁衣,所以邊做邊學,要給侯爺的衣袍總得做得精致些才夠體面,因此多費了點時間……對了,侯爺我替你穿上,要是哪兒不順的話,我可以趕緊修改。」
說著,她抖開折好的裘衣,如往常般伺候著他穿衣。
他的肩很寬,不管是穿涼衫還是錦袍總能襯出高大身形,而且他的胸膛很厚實,所以她特地在胸脅處多抓了一個褶子,可以讓裘衣更貼身形,入冬穿著會更暖和,再系上鹿皮革帶,上頭幾個環扣可以讓他別上各式小物,整個人必定是威風凜凜,像個剽悍的將軍。
她是這樣想象著,但是……「糟,好像做得太寬了。」盤領的裘衣,制法和交領不同,她留了太多暗幅,胸口的盤結扣上,卻壓根不貼身形。
「會嗎?」
「沒關系,我量量,待會再修改。」她解開盤結,拉攏著衣裳,計算得裁去多寬的距離,一股力道卻輕柔地環過她的肩頭,在她怔愣之余,溫熱的氣息已貼覆在她的頸項邊。
瞬間,她的心像是要竄出胸口。
她幾乎是被納入他的懷抱之內,鼻息間滿是屬于他的氣味,讓她有些羞澀無措,但是她並不厭惡他的擁抱,只是向來不愛她親近的他,突來此舉——
「侯爺,你身子不適嗎?」她調勻氣息,努力讓聲音听起來與平常無異。
「嗯。」
「要不要緊?」他的臉就貼在她的肩頭上,她探手輕觸著他的頸邊,畢竟她還不敢大膽地觸踫他的臉。
而他的頸項上覆著微微的汗水,教她微皺起眉。
時序已經入秋,外頭正下著雨,這天候應該不會讓人流出一身汗才是。
「侯爺,要不要先到床上歇著?」她輕聲問著。「我馬上差人找大夫過來診治,好嗎?」
問的同時,她的手突地被他握住,修長的食指輕輕劃過她包著布的指頭,她的心輕顫著。
「受傷了?疼嗎?」
「喔,還好,就是一點小傷,杏兒太大驚小敝,才會替我上藥又包扎起來,其實根本不疼。」
「是嗎?」他輕握著她的手。
他的心暖得發燙,鼻息間嗅聞的全都是屬于她的氣味,如此縴弱的身子輕易地被他收入懷中,他莫名情動著,生出一股沖動想要更加親近她。
「侯爺?」
她不解地喚著,突地感覺頸間一股濕熱的貼覆,她嚇得縮起頸項,雙手抵在他的胸膛上。
樊柏元愣了下,心中突生一股惱意,一時之間分不清是被她拒絕所致,還是氣惱自個兒竟然對她起心動念。
「我我……我早上去給女乃女乃問安時,女乃女乃像是身體有不適,我去看看女乃女乃。」楊如瑄羞得不敢抬眼,退後一步,連他身上的裘衣都未卸下就跑了。
樊柏元瞪著她近乎逃離的身影,心中惱意更甚。
這是怎麼了?他是鬼嗎?!
「咳……侯爺,你該不會真的忘了我一直在這里吧?」身後傳來默言無比無奈的提醒。
如果可以,他也想學少夫人逃離現場,可是他自認腳程沒有侯爺快,就算跑得了,侯爺又不便追出門,但日後的懲罰恐怕是要加上利息的。
樊柏元愣了下,沒有回頭,因為他真的忘了房里還有個默言。
若是如此,那就可以解釋她為何逃離他身邊了,可是,他也未免太忘情了,怎會把默言都給無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