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園里很安靜,靜得讓人發慌,讓人心神不安。蘇暮卿看似愜意地躺在大樹下的臥榻上納涼休憩。
忽而,蘇暮卿猛地睜開眸子,清亮的眸子里暈染起一絲冷意,不寒而栗。她緩緩地站起身子,走進屋子里,周身泛起的寒意讓人無法靠近,婢女們皆是怛然失色,不由得齊齊望向表小姐爹身丫頭綠兒與紫兒。
紫兒二人對視一眼,緊跟著進了屋子。
蘇暮卿背對著她們,冷冷道︰「把門闔上。」
二人照做後,安靜地跟著蘇暮卿進了寢居室,瞧著她面色陰郁而又冷漠,紫兒擔憂地詢問道︰「小姐,可是做噩夢了?」
蘇暮卿側頭對上紫兒關切的視線,眼眸中的冷意漸漸斂去,低淡的嗓音細听之下含著厲色︰「紫兒,我待你如何?」
紫兒眼眸中閃過詫異,卻也是點點頭誠懇道︰「小姐待奴婢是極好的,從不會委屈了奴婢,更不會欺負了奴婢。」
蘇暮卿面無表情地凝視著紫兒的容顏,靜听著她說得話,待得她說完,明眸中掠過一道寒意,微微勾起的唇角掛著一抹嘲諷的笑容︰「紫兒,這般說來,我待你是不薄的。然我倒是要問問你是怎麼對待我的?」
紫兒愕然︰「小姐……奴婢從你有過異心。」
蘇暮卿斂起笑容,平靜地開了口︰「紫兒,你是個聰明人,該是明白我話中的意思,如果你一直認為對我沒有異心,那就出去吧。」
紫兒愣住,眉眼間皆是驚愕,她還欲說些話,卻想到自家小姐是固執的人,認定的事兒,在沒有釋然之前斷然不會多听一句。她看了眼身側還處在雲里霧里的綠兒,道︰「照顧好小姐。」
屋門輕啟,又闔上。
當門闔上之時,蘇暮卿眸色微動,她側首望了眼門外虛幻的身形,但願紫兒能夠明白。
綠兒回過神,不明所以道︰「小姐,你為什麼……紫兒她……」她向著緊閉的屋門望去,小姐平日里最倚重的就是紫兒,而且紫兒明顯是比自己更為厲害,做事也更為謹慎,可眼下卻是讓她離開,況乎紫兒並沒有做什麼。
蘇暮卿淡然地睨了綠兒一眼︰「你不需要管那麼多,之前怎樣,現在依舊怎樣。包括你和紫兒的關系。」
綠兒收回視線,鼓著嘴低低地應了聲︰「哦。」
蘇暮卿瞧著她樣子,怎麼是一臉的委屈,好似自己欺負了她一樣︰「你也出去吧。我想歇息下。」
片刻後,屋子里就剩得蘇暮卿一人,她坐在梳妝鏡前,望著鏡中模糊的自己,低聲喃語︰「娘,我這般做可是對?」她保護不了自己,更保護不了別人,只能盡自己最大的能力。
在不曾踏上這片地的時候,她曾私以為這兒沒有算計,殊不知她還是想錯了,防人之心不可無,她終歸有時候還是忘了這一點,好在姥姥點撥了下。
只是,蘇暮卿有所不明白,姥爺為何將如此重要的信物交給她,而不是安家的任何一個人?她一個人出事遠比安家一大家子的任意一個出事來得機率小。
她念頭轉過千百回,終是以為不能收了它,那是屬于安家的東西。
蘇暮卿只領了綠兒一個丫頭前去找安國侯,她不用思考一天,現在足以給答案,卻不想在抄手游廊中遇著安如方的妻子洪氏。
洪氏不似最初見著蘇暮卿時那般拘禮,一雙動人的鳳眸中帶著一抹敵意。
蘇暮卿不以為然,她自是猜得洪氏為何這般看她,想來這府上到處都是各方的人,今早自己那麼不避嫌地對著安國侯說爬後山的事兒,洪氏又怎會不曉得?
她淺淺一笑︰「見過二表嫂。」
洪氏微瞪了她一眼,壓低著聲音冷冷道︰「別把他想得太簡單。」
蘇暮卿依舊笑如春風,在擦身而過之時道︰「彼此彼此。」若是想得太簡單,她又怎舍得在這兒將紫兒踢開呢?她這般做,只不過是想警告他,不要做有得沒得。她早已不是前世那個以為會有人平白無故對她好的蘇暮卿。
所以,她也不願意收下安國侯贈送的信物。她——寧願和晉王做交易。不過這一趟來安侯府也不算白費,至少還讓她看到了另外的東西。
洪氏聞得她聲音之時,身子微怔,隨即露出一釋然的笑容。
安國侯並廳堂里,清平郡主也不曾在,聞丫頭道,他們二老正于里屋休憩著。聞這,蘇暮卿才意識到自己來得太早,于是便在廳堂里等候著。
桌上擱著一本泛黃的書籍,想來是清晨安國侯所讀之書,蘇暮卿命綠兒將其取來,她輕捧于手中,小心翼翼地翻著,生怕動作一大,就將這書給撕壞。
這是本野史。
野史中記載的是是非非,讓人無法較真,卻也將許許多多的陰暗在視線之中,當然不乏也有趣味之事。
蘇暮卿不得不感嘆業朝皇帝的開明,歷史上有許多皇朝皆是禁止看這些野史,免得人心惶惶。她專心致志地看著里頭所講述的事兒,朝堂中的明爭暗斗,臣與臣之間的廝殺,家與家的斗爭。不出意外,便是有人覆滅,有人崛起,有人為人歌頌,有人遺臭萬年。
但這些終不過是兩個字,人性。三界者︰貪嗔痴是。三毒者︰貪嗔痴也。人逃不出這些。
蘇暮卿目不轉楮地注視著故事中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同時也明白她自己其實也不過是這里頭的一角,她不是佛,她是人,想要活著就是逃不出貪嗔痴。
這時,簾子掀起,綠兒輕輕地推了推蘇暮卿的身子︰「小姐,老侯爺出來了。」
蘇暮卿醒神,擱下書籍向著安國侯揖禮︰「暮卿給姥爺請安。」
安國侯瞄了眼桌上的書籍,淡淡道︰「進來說話。」
蘇暮卿示意綠兒在外邊等著她,而她則是隨著安國侯進了里屋。
屋子里有些暗,窗戶似乎關得嚴嚴實實,屋中還繚繞著不濃不淡蕩香味,蘇暮卿望著他們二老,平靜地說道︰「姥姥,姥爺,暮卿不能收了你們的東西。」
安國侯神色微動,沉聲道︰「為什麼?」
蘇暮卿道︰「姥爺,那是用來保安侯府的東西,暮卿若是拿走了,安侯府若是出了事兒,該是如何是好?況乎,暮卿身上也有保命符……」
清平郡主打斷她的話,語重心長道︰「孩子,這只是姥姥姥爺的一份心,你且收著好,多一份保命符,多一個平安啊。況乎,誰曉得你這孩子是不是像你娘親那樣唬我們兩個。」
蘇暮卿無奈地笑笑,心下卻是一陣暖意,她對娘親的記憶似乎又多了一份︰「姥姥,暮卿怎會唬你呢,皇上在封我為安樂郡主的時候,又賜給我一把匕首。據說是皇上以前從不離身,且還是是先皇贈送于他的。」
話音剛落,清平郡主與安國侯相視一眼,這的確是個保命符,但同時也是把雙刃匕首啊。一旦不妥當,那可是勢必會人頭落地啊。
「孩子,如此你更是要拿走姥爺給你的東西,免得到時候你把匕首弄丟。」清平郡主極其不放心地說道。
安國侯也跟著道︰「暮卿,你剛才也瞧著外邊的書籍,這里頭的是是非非可是極其復雜。我們安府也一樣,你姥爺我雖不說人性邪惡,卻也知道這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為自己謀劃著。你這兩番來我們里屋,外頭的人定然是猜著我們將什麼東西贈送了你,你要是不拿走什麼,怕是要得不償失。」
蘇暮卿輕愣,甚是沒想到安國侯會是與她說這麼一番話,她輕咬了下嘴唇,搖搖頭︰「姥姥,姥爺,暮卿絕不能拿。」她隱約覺得安侯府會有一場大麻煩,而這極有可能還牽系著她爹娘之死……她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無情,但願她無情之後,這東西還能保得安侯府一方血脈。
「暮卿,你……唉!」安國侯重重地嘆了口氣,這孩子還真是和涼兒一個樣啊,「罷了,你若是不肯收也無妨。待姥爺書信一封,若是他日有危險之時,帶著它去找定海侯。」
昏暗的屋子里,清平郡主點燃燈火,拿著燭台擱放在桌子上,而後提研研墨,安國侯則是奮筆疾書。
蘇暮卿借著他們忙碌之時,偷閑地打量著屋子,屋中家具很是陳舊,仿佛是經歷了世間滄桑,但不難看出姥姥姥爺是極其勤儉的人。而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倘若只瞧得這地方,該是以為自己身處書房之中。
最後,蘇暮卿收回視線,停留在兩位鬢發銀白的老人身上,卻不禁想到了添香一詞。
挑燈夜讀,佳人相伴,燈如紅豆,一縷暗香,若有若無,流淌浮動,中人欲醉。迷離之中,閱盡多少繁華滄桑,又化作縷縷青煙。
半響,安國侯擱下手中的毛筆,輕吹了下紙張上的墨跡,待得墨跡干卻,他將信件塞入清平郡主遞上來的牡丹刺繡的香囊之中,將其交于蘇暮卿。
「暮卿,好好保管著,姥姥姥爺年紀大了,不中用了,你且自己留意著點。不是每個人都會對你無償的好。我們也一樣,不過是看在你是涼兒僅有的女兒份上而已。」
蘇暮卿輕頷首,心頭流淌著一陣陣暖意︰「謝謝姥姥姥爺。這屋里很悶,你們年紀大了,該是讓這屋子通通風,而且莫要經常的點燻香,雖能催人入眠卻是極為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