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房梁上的蘇暮卿听得里邊的事兒,震驚萬分,若不是夏侯東點了她的穴道,她怕自己都要驚叫出聲。
她怎得都想不到會是這樣的情況,難怪,難怪當初他會對她發怒。
但她知道墨檀說放下,那自然是放下,不會真得去追究當年的事,但現下他這般提及,以及其口中的圈套,怕是關系到了更多的事兒,故而才會舊事重提?
且听墨檀的語氣,似乎王丞相還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勾當,這當真是讓人難以相信,一直來這王丞相的名聲在這長安城里可是非常的不錯。
不過這也該算是一種偽裝,這世上不乏有許多惡人習慣性的裝成好人。
蘇暮卿唇角不由勾起,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稍即明亮的眸子里升起一絲柔情,望著看不到的身影,靜靜的听著他們的對話。
屋里,王丞相望著林墨檀淡漠的神色與那帶著寒意的聲音,心下暗驚,但面上卻是保持著平靜與穩重,泰然道︰「老夫不明白王爺說得是什麼。所謂的圈套具體是指哪些,還望王爺明說
林墨檀黑眸中流露出一抹危險的光芒,一閃而過,他不得不佩服王丞相裝蒜的水平,也難怪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是相安無事,而其他的人基本上都死的差不多了。
果然是禍害遺千年啊!
林墨檀收回視線,望著清澈的杯中水,沉在杯底的茶葉慵懶而肆意,優雅的散發著清香,這也許就是命運。
而他的命運,皇家的命運……其實。並非掌握在皇上的手上。
一切是民。
而偏偏王丞相造的假象是那麼的好,若得要將他的勢力連根拔起,沒有個妥當的理由,怕是會引起民的暴動。
林墨昂顧忌的是這個,而他顧忌的也是這個。
在這一點上,他們不謀而合。
因為這人的存在會造成很大的麻煩。若得無心戀權還好。
然而,事實並不是那麼樂觀,都說林墨晟之心,路人皆知,但至少還在猶豫中,畢竟有些東西在這個時候奪回。于他是多麼的不利。
反觀王丞相,其心看似坦蕩蕩,兩袖清風,但沒想到深查,卻是揪出了這麼多的事兒。
不過他也不得不佩服淑妃這女人。竟然舍得將自家爹爹所做的事兒供出來。
轉念想想,這王音是個聰明的女人,明白有些事兒是不會成功,早些阻止,早些能夠挽救一條命,若得遲了,自家兒子離繼承帝王位置就更遠一步了。
林墨檀直起頭,黑眸掃了眼對面坐著的王丞相,雲淡風輕的開口道︰「看來王丞相是不打算承認了。既然如此,那也罷了。畢竟當年的事兒。本王也不想計較了,若得翻出來也不過是我們皇家打臉
王丞相心里頭不是不緊張的,但瞧得林墨檀只拿出了這麼一疊公文報告,可見更多的證據並在手上,這麼一來,他並沒有什麼事兒,若得表現的太過緊張,反倒是讓人懷疑。
所以自始自終,無論林墨檀說什麼,他都是一口否定到底。
即便林墨檀不相信。也拿他沒有絲毫辦法。
他依舊鎮定自若的開腔道︰「晉王爺,老夫沒什麼東西可以承認,至于林御醫與賢妃的事兒,老夫只能說聲抱歉了,若得王爺因此遷怒于老夫,老夫也無話可說
說著,他長長的嘆了聲,乍听之下,那嘆息聲當真是飽含滿滿的愧疚,如同青煙愁霧,瞬時讓屋中緊張的氣氛不自覺的染上了些許悲涼之意。
「王爺,若得你想為那事兒,懲罰老夫,老夫甘願受罰
言畢,他竟然是起身在林墨檀的面前跪了下來。
沉悶的聲音在書房中響起,再一次打破房中不融洽的氣氛。
男兒膝下有黃金,即便只是一老匹夫,如此一跪,也讓林墨檀微微驚詫了下,只稍即唇角不由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一閃而過,好一個避重就輕,姜果然是老的辣。
「王丞相,你不必如此。本王都說了,當年的事兒本王不會再追究了,那都過去了,即便是追究了,也換不回那麼多的性命,不是嗎?」
林墨檀的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杯口,深邃的雙眸凝視著王丞相那一張充滿歉意的老臉,瞧瞧,那一雙黑眸是多麼的精明,即便是布滿愧疚,卻依舊掩蓋不去那眼底殘留的精明。
「起來吧,本王不過是個王爺而已,你是臣子,能跪得除了皇,就只有丞相你的長輩了。本王受不起
王丞相依舊沒有起身的意思,眼瞼垂了下來,低沉的嗓音乍听上去滿是滄桑︰「晉王爺,老夫明白其實你是恨老夫的,要不然就不會借著這些事兒提起這過往的事兒了,老夫明白,老夫都明白的
林墨檀眉頭輕挑,嘴角的冷笑漸漸斂起,聲色平靜似水︰「是嗎?王丞相都知道啊,本王還以為丞相什麼都不知道,那還請王丞相起來吧,這麼跪著,成何體統。若得讓外人瞧見了,還以為本王有謀亂之心。本王對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可是不感興趣。高處不勝寒,丞相該是明白的。起來吧!」
話落,他伸手虛扶了王丞相一把。
王丞相也是個懂得見好就收的人,做得差不多了,就適可而止。
他站起身子,身體微微晃動了下,淡淡道︰「年紀大了,這麼下下,這雙腿就麻了
林墨檀笑笑,高深莫測的雙眸上下打量了下王丞相,悠悠道︰「王丞相還年輕的很,這身子骨也還硬朗的很呢。若得當真年紀大了,皇上可是舍不得讓你繼續每天早起上朝,還將一大堆事兒交給你處理
听聞,王丞相眸間閃過一絲驚慌,雖聞得這晉王爺與皇上的關系並不是特別好。但皇上還是極其听取晉王爺的建議,萬一剛剛的事兒弄巧成拙,可就遭殃了。
果然,他正這麼想著,林墨檀卻是淡淡的開了口︰「王丞相,你當真老了嗎?若真得覺得自己身體累了。那今兒個本王回去時,便是順道進宮一趟與皇上商量商量,該是讓你歸于林了
說話間,林墨檀輕抿了口涼卻的茶水︰「真是可惜啊,王丞相可是朝廷上最干淨的官員啊,你若走了。這新人怕是要不知所措了,站在哪頭好呢?王丞相,你說說看,剛入朝為官的那些人在朝廷官員分為兩派的情況下,應該怎麼做?」
王丞相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心中對林墨檀所說的話頗為不確定。
素來晉王爺說話甚少,幾乎難得開口,可今兒個與他當是一事接著一事的說話,究竟是想要做些什麼。
更讓他擔心的是晉王爺是在打些什麼注意,畢竟說得許多事兒並沒有什麼聯系。
王丞相沉思片刻,悠然開口︰「若老夫是這些新來的官員,定當是站立于中間,只听皇上的話
「果然是丞相的性格啊!」林墨檀悠悠的開口,那平靜的語調讓人听不出此話是褒還是貶,「不過本王以為。不該是我們提出建議讓皇上參考嗎?」
言畢,林墨檀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沒了水的茶葉一片片的粘在一起,混成一團,就如同朝堂上的人。
听聞,王丞相的心終于徹底變亂了,他不得不暗暗佩服這晉王爺說話的水平甚是厲害,幾乎能夠利用不同的事兒摧殘一個人堅定的心。
若是尋常,他听到這樣的話,定然只是笑笑。用笑來緩解自己先前說得話,可眼下他覺得這事兒似乎糟糕了許多。
林墨檀見其不語,再次開口道︰「看來丞相是不認同本王說的話了。王丞相,其實本王原以為你會說那些新官員該是站在中庸之地,做得明哲保身。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王丞相的勇氣,什麼都敢進諫,是嗎?」
王丞相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其實自己先前說得那番話與他說得並沒有什麼異樣,但唯獨少說了一句,卻有著讓人遐想的空間,與晉王說事兒當真是他最為失策的地方。就算是與睿王有事相商時,自己好歹能夠佔得一半主導,可眼下自己越來越處于劣勢。
若說是尋常,他該是要找個借口打發了林墨檀,可偏生今兒個說了這些個事兒,若是找了借口,更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似乎只有等到林墨檀自己開口了。
王丞相附和著點點頭︰「王爺說得是,新人其實並不應該明哲保身,當然老人也一樣,既然選擇入朝為官,定然要為皇上分憂,要為黎明百姓做事兒
林墨檀笑笑,只是笑意抵達不到眼瞳,冷徹骨,涼薄如冰。
「王丞相說得極是,是該都像王丞相一樣,就算是皇上不曾允許的事兒,也可以先斬後奏
話落,王丞相背脊一僵,瞧著林墨檀似笑非笑的模樣,那顆心跳動的極其厲害,但面上卻要裝得極其平靜,淡淡的反問道︰「老夫不知道晉王爺說得是什麼意思
林墨檀眉頭輕挑,望著王丞相正襟危坐的模樣,嘴角那笑容更濃︰「王丞相,從咱們談話到現在,你幾乎都在否定中,不假思索的否定,當真是讓本王嘆為觀止。只是丞相,你可知道你說話的聲音一次比一次低沉,那眉頭也總是不停的蹙著,更別說你那雙精明的眸子了。再者丞相的心跳可真是夠快
這一會兒,王丞相當真是驚著了,眉眼間閃過震驚,甚是沒有想到林墨檀觀察可以如此細微,他以為兩個人都不曾靜默,在說話之中,該是可以掩蓋自己的心跳,哪想他在試探自己的情況下,還能夠如此分心的去听看其余的事兒。
「晉王爺,當真是厲害,老夫當真是佩服的很
林墨檀淡然的接下了他奉承之言,稍即平靜似水的開口道︰「王丞相,你說我們兩個扯了這麼多,是不是太沒有意思了,也該是進入到正題了
該是上主菜的時候了。
王丞相當是震驚,甚是沒有想到這晉王爺是如此難纏的一個人。幾乎是沒完沒了。
但是——
他抬眸望向緊閉的窗戶,但依舊能夠隱隱約約的瞧得天邊一片橙黃色,想來是夕陽西墜,晚霞漫天。
「王爺,該是用晚膳的時候了,若是王爺不嫌棄。在王府用餐之後,咱們在做細談,不知可好?」
林墨檀微頷首︰「卻之不恭。不過本王以為還是待得事情商量好在用晚膳。王丞相,兩年前,蘇連棟收到的求救信可是于你的手中?」
「什麼求救信?」王丞相沒有反應過來,當即反問道。
「蘇連成蘇將軍的求救信。你模仿了蘇將軍的求救信。修改了里邊的內容,順便還扣押了一段時間,是嗎?」
林墨檀寬大的袖子如同百寶箱,他抽出兩封信,推到王丞相的面前。
「王丞相。要怪就怪你當初沒有將這份原裝的信給燒了,只是將它扔了,但卻讓有心人給撿到了。蘇將軍早已發現問題,讓安如方將信送出,奈何安如方讓人給打暈了,本欲送到正在臨縣的蘇連棟手上的信落到了你的手中,待得蘇連棟收到你所模仿的信後,蘇將軍已經死了。這麼一來,若得讓有心人挑撥兩三句,這蘇家大房與二房的關系就有問題了。畢竟蘇連棟心中的貪念很大。本身心中對蘇將軍就有嫉妒
王丞相睨了眼桌上的兩封信,神色微閃,但口上卻是道︰「老夫不懂你在說什麼
林墨檀淡淡道︰「王丞相,稍安勿躁。你且听本王慢慢說就是。你本欲殺了安如方,哪知卻是讓人救了,你可知是誰?是你那乖女兒將安如方救了。在你發現安如方不見後,你一直派人追查著,無意間得到他回安侯府了。但卻是听到了他已經瘋了的消息後,你似乎手軟了,你若是沒有手軟。殺了他,或許本王就查不到後頭的事兒
王丞相額頭不由沁出細密的汗珠,他沒有想到,當真是沒有想到。
「本王一直在好奇著那安如方與郡主說得一句話,通敵賣國,林,陳,蘇,王。起初還以為你們當真是做了對不起業國的事兒,所以才會生了這麼多的事兒。只是,本王顯然將自己一直知道的事情給忽略了,本王也是姓林啊。再當本王看到一疊從南海國帶回來的信件後,里邊的字跡後,當即明白了事兒
「你們都相關,但前三者都沒有做這樣的事兒,那就是一個個往下查,很不妙,查到王丞相你的時候,當即為你所做的事兒震驚了,本王與皇上當是沒有想到丞相你做過那麼多的好事啊,但好事的下頭掩蓋的是什麼,王丞相你自個兒心里清楚的很
說到這兒的時候,林墨檀的聲音陡然變得陰冷的很。
「王丞相,你也莫要狡辯了,暗中與南海國如今的皇帝當初的大皇子勾結,販賣人口,走私皇家寶藏,且與夜家大爺溝通,將蘇家的事兒告知,使得那夜家老夫人派人對蘇家挑撥離間,還暗中迫害陳家的人,在得知安國侯夫婦上京後,待得他們回去後,又派人偷偷的潛入安侯府,下毒殺害他們。再是讓人前往定海侯家下毒,但你偏生忘了,定海侯的三兒子是聖醫妙手
林墨檀瞧得王丞相身子不由得輕顫,而那頭上的汗水已經匯聚成小珠子,緩緩的滑落。
「如此,你還不罷休,你甚至還安排的一次好戲,欲對太後下手,且想挑撥睿王府與晉王府的關系,且我們直接懷疑皇上,你當真是厲害的很,將睿王的脾性與郡主的脾性了如指掌。但你還是失策了,你沒有想到你女兒早就對你所作所為不滿了
鏗鏘有力的聲音落在屋子里,驚得王丞相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不停的搖頭︰「不,不可能。音兒她怎麼會這麼做呢,我是她爹爹
林墨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是她爹爹,她的好爹爹,但你卻害死了她最愛的人,她愛的不是皇上是蘇將軍
言畢,他又抽出一疊東西,丟在王丞相的面前。
「你好生看看。里頭的東西可是夠證明你曾經犯下的罪過
王丞相瞥了一眼桌子上凌亂的東西,一幕幕在腦海中一一回放著,原來他真得做過那麼多的錯事,他的身子一軟,重重的跌回到椅子里,那雙烏黑的眸子里沒有了一絲精明。只有一片漆黑。
他口中不停的喃喃而語︰「不,都是他們的錯,音兒那麼喜歡他,等了他那麼多年,可他卻是帶回來另外的女人,我不過是想要為她討回一口氣而已。可音兒她。音兒……」
書房門被推了開來,一道倩影款款而入,只是那一雙美麗的眸子里卻是含滿了淚水,她徑直的走到王丞相的面前,跪在了他的面前。
「爹。都是音兒的錯,是音兒害了你
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不斷的落下,滴落在王丞相的膝蓋上,那美麗的妝容早已模糊。
王丞相垂眸望著眼前熟悉的面孔,雙眸微動,這個女兒素來是最听話的,也是他最愛的夫人所生的女兒,一直來都是溫柔嫻熟,但卻一直坐不上那皇後的位置,他曾以為有了孩子後。該是可以了,但事實上她依舊還是一個妃子。
因為他忘了一件事兒,音兒是他的女兒。
當年賢妃與太後情深如姐妹,算是這後宮中的佳話,可因為他……
「音兒,為什麼?」王丞相的聲音似乎變得有些滄桑,里邊含滿了歉疚與懊悔,若不是他……他其實也只是想要自己的地位高一點,讓自己的兒女以後都能夠攀個好一點的人家,但音兒卻愛慕于蘇家的人。可最後蘇家的人還不要她……
淑妃仰首望著于她面色慈愛的老父親,淚水漣漣,泛濫如洪水,不斷的落下。
「爹,音兒不想你走錯,可是這一年又一年里,你一直都不願意听音兒的勸,在這兩年里,你變得更加的厲害。音兒惶恐,就算有些事兒不是你做,但卻一直來都是你授意
「爹,音兒不孝,但音兒不忍讓那麼更多的人沒了親人,音兒不想你執迷不悟。音兒與連成的愛完全抵不上雨涼給連成的愛,你何苦為了音兒做到這個份上。音兒都有了新的生活,皇上一直來都很疼愛音兒
王丞相怔怔的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兒,是他執迷了嗎?
就算是為音兒出了一口氣,可最後似乎音兒並不需要,他錯了,他好像真得錯了,他或許應該問音兒她想要什麼。
林墨檀望著他們父女二人,輕嘆一聲,便是走出了書房。
「皇上,你來了
林墨昂輕頷首︰「這些日子來,辛苦你了。你們兩個也可以下來了,在上頭呆的夠久了
林墨檀眉頭陡然蹙起,他竟是沒有察覺有人靠近,順著林墨昂的視線望去,發現房梁上坐著兩個人,一個一臉無趣,一個滿臉震驚。
他柔情似水的喚了聲︰「阿暮
蘇暮卿听到他的聲音,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扯動了下嘴角,欲說話卻想起自己讓夏侯東點了穴道。
慶幸的是夏侯東想起了這事兒,當下解開了她的穴道,帶著她飛下了房梁︰「小爹
這一聲喚,讓一旁的林墨昂驚詫,難以相信的望著林墨檀︰「墨檀,你什麼時候有兒子了?而且還是這麼大的孩子?」
林墨檀倒也沒有隱瞞,因為他知道這點事兒,林墨昂也查的出來︰「撿來的,但是他比你最大的兒子小一歲
這會子,林墨昂再度驚愕,這孩子雖然長得細皮女敕肉,但怎麼看也都像是雙十了。
忽而,林墨檀想起一件事兒,詢問道︰「你們兩個怎得會到這兒來?」
話落,已回神的蘇暮卿與夏侯東大驚,不約而同道,但夏侯東慢悠悠的聲音像是二重唱︰「跟丟人了,保不準那舞羽已經和人將事兒散步出去了,麻煩大了
「小娘,看來明天你當真要成為全長安城最為出名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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