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裳的房間被安排在了子岸寢宮里。
是夜,玉裳昏沉地陷在軟軟的大床上,意識模糊,頭痛欲裂。她翻了個身,身體蜷縮,心想這是什麼風寒,竟會有這樣難受的反應。
她在床上不知翻了幾個時辰,冷汗淋灕。渾身沒有一處不疼,每一根血管都像被撕裂了一般,她感覺到這或許不止感冒那麼簡單。她真的很想哭爹喊娘,就是沒有哭喊的力氣。
庭院中閃過一道銀光,夜里執勤的僕人驚嚇地看見靠著樹喘氣的子岸,華麗的衣衫撕開了好幾道口子,似乎還落上了灰塵。潔癖出名的月支王,竟會這般狼狽,實在是幾輩子難見到。
他手中似乎緊緊抓著一株草,僕人擦擦眼楮,黑暗中看不很真切。
子岸身邊閃過一個黑影,遞上了干淨的外套。子岸快速地換好衣服,把手中的那株草交給黑衣人。
一炷香時間過後,玉裳在床上半死不活,喉嚨干裂,一聲都發不出。她這時非常想念爹和娘的嘮叨,想念墨兒的細心地照顧,她多麼希望能有人來發現她。
她感覺得到,自己的生命就像床頭的微弱的燭火,快要燃盡了。
所以,當她模糊地看見走進來的子岸時,欣喜委屈得都要哭了。
子岸手中端著一個碗,坐在床邊。玉裳伸出發白的手抓住子岸的袖口,就像一個將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
玉裳張張口想說難受,喉嚨卻發不出一個音。
「來,把這碗藥喝了就不難受了。」子岸把玉裳扶起來,舀起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
玉裳沒有哪一刻就覺得子岸的聲音這樣好听。
她張口喝了一口,苦得她忍不住又吐出來,湯汁全部吐在了子岸身上。
玉裳眼里有了淚水,張張口,口型似乎在說︰「苦」。
子岸擦掉她的淚痕,捏了捏鼓鼓的臉蛋,哄道︰「苦也要喝,蓮兒乖,喝完之後身上就不痛了。」
蓮兒?突然覺得這稱呼說不出的懷念。
子岸又舀了一勺,玉裳听話地喝掉。
子岸像喂小孩子吃飯一般,一勺一勺喂給她。玉裳突然想起了司墨,小時候她不肯吃飯,司墨端著飯碗追在她身後滿院子跑,好言好語地哄著。哄好了,玉裳停下來吃一口,接著又笑嘻嘻地跑了。就這麼循環往復,等她吃完一頓飯,天都黑了。
蓮世城看著這兩個小孩,坐在桌邊哈哈大笑,對司青說︰令公子和玉裳關系這麼好,不如認作兄妹,那不是更親了!
司青看著兒子,也笑道︰蓮大人也真是,既然要認,干脆給他們兩個定個婚事,我看我家兒子喜歡玉裳得很!
蓮世城趕忙擺手︰咳!這我看還是算了吧,司大人有所不知,玉裳和她娘是一個脾性,我恐怕令公子婚後受罪呀!
司青看著蓮世城一臉無奈,想起了當年轟轟烈烈的‘休夫第一人’,干笑了兩聲︰蓮大人這是經驗之談,鄙人不敢不听,那還是認兄妹吧,呵呵……
子岸把空碗放在桌邊,用手帕擦擦玉裳嘴角的藥湯。「你先等一下,等下我端碗粥過來,你很久沒吃東西了,對胃不好。」
子岸把被子掖好,端著碗出去了。
隨著房門的一聲輕響,這里又恢復了可怕的寧靜。玉裳攥緊被子,感覺十分想哭。
這算什麼呀,莫名其妙差點死掉,墨兒居然一點都沒有發現,萬一我什麼時候死了你都不知道!
臭墨兒,你就睡吧,睡起來了我再也不理你了!
玉裳突然發現,一直以來自己竟是這樣地依賴司墨,沒有他,什麼事情都做不成。
她在司墨面前永遠都不想長大,一直都依靠他,欺負他,再依靠他。然而司墨,就是縱容,縱容,再縱容。
玉裳吐了口氣,是時候離開這些小孩子的游戲了,她該成長了。
可是她很怕,很怕自己變得不善良。
子岸輕聲推門進來,看見縮在床角發愣的玉裳,清秀的面容帶著些稚氣,那雙眼楮是如此的清澈澄明,就像一塊純粹的水晶,毫無雜質。
听見聲音,玉裳抬起頭,憂心地問︰「子岸,我這不是風寒吧?」
「別瞎想了,是風寒。」
她抬頭對上那對紅眸,水晶簾櫳,燭光搖曳,那對眼楮甚是溫柔。
「真的?不是絕癥什麼的?」
子岸坐在床邊,微微一笑百媚生,「你不信我?」
那一個眼神,足以令高樓傾塌,令城池陷落。玉裳怔怔地看著子岸,他不愧被稱作中州最好看的男人。而現在,中州最美的男人在對她微笑。
他溫柔卻有些邪魅的眼楮,還有如刀鋒般清冽的唇角,總帶著絲揮之不去的蠱惑,即便害怕,也想走近那道深淵,縱身一躍,萬劫不復。
玉裳點點頭,張嘴喝下子岸喂過來的粥,眼楮未曾離開他的臉一刻。
被一個美得像神仙一樣的男人溫柔地喂粥,玉裳實在擔心自己這一輩子的好運氣會不會被用光了。
玉裳這人,給點陽光她就燦爛,給點月光她就浪漫。
她故意喝得很慢很慢,就是想多看子岸兩眼。
可是該死的越看越好看!這銀發這麼柔順光亮,那對與眾不同的紅眼楮那麼漂亮,還有他那個鑽石雕過的鼻梁,還有那兩片薄薄的嘴唇……蒼天呀大地呀,為什麼以前就沒注意過啊!
「好了,喝過就休息吧,明天我們不趕行程,你想懶到什麼時候都可以。」
「……哦。」玉裳慢悠悠地應了句,看著子岸走出房門,銀發飄飄,衣袂似舞。
在偏遠的山坳里,有一處燈火通明,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嵌在山中的城。五步一樓,十步一閣。火紅的燈籠掛滿牆頭,千千萬萬點瑩瑩之火,繁華更勝帝都。
一個穿黑衣的人匆匆走進最大的行宮。他走了幾步,然後撲通一聲跪在雲石地面上。「教主,南宮出事了。」
一個正在伸手拈花的黑發男人听後,並未回頭,依舊擺弄著花。
「什麼事。」
「南宮在一個時辰前被人襲擊,我們的人抵擋不住,幾乎全軍覆沒。」
「來了多少人馬。」
跪在地上的男子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支支吾吾地說道︰「一、一人……」
黑發男人的動作停了一下,目光陰冷起來。
「什麼樣的人。」
「面、面容沒看清楚,但、但他是銀發,舀了株逸仙草就走了。」
銀發……黑發男人思索了幾秒,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他轉身,漆黑的衣袍飄起,後背上的紅色圖騰格外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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