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婬媒大姐頭(16)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為自己感到不值。」
「為什麼?」
她用牙咬著下嘴唇,把臉扭了一下,用手支在額頭上。
「我就是搞不懂這是為什麼。」她的表情有些疑惑,語氣緩慢地說道︰「賣婬罪我認,可是我的援助律師卻告訴我說,我還犯了組織及介紹他人賣婬罪,是個很嚴重的罪名!」
這有什麼可委屈的?我在心里問自己。
只見她聳了聳肩,慢慢地說道︰「在我看來,這不是犯罪!」
我被她的話氣笑了。
這個女人,到現在還不醒悟嗎?
說實話,我今天的心情有些烏七八糟的。
先是被她的話逼得放棄了自己的原先計劃,使得昨天整理的資料完全無用武之地,然後被她追問了幾個問題,本想借此尋求突破口,哪知我根本就無從解答,這些都增加著我的煩躁感。
現在,她居然又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這讓我的心情在一瞬間開始大幅起落。
「是嗎?」我撇了撇嘴,掃了她一眼,語氣中第一次帶上了個人情緒︰「那在你看來,你的行為是在造福社會嘍!」
「是的!我就是這樣認為的!」她說道。
我氣急反笑,正想說話,眼楮突然撇到了桌上散著的資料和正在工作的錄音筆,猛然醒悟到自己正在做什麼,便深吸了一口氣,穩定好情緒,緩緩地道︰「哦?說來听听吧。」
「大概是2000年七月份吧,具體哪天忘了,我們幾個姐妹在一起聚會,有一個姐妹哭著來找我們,說她被客人欺負了。我們都氣壞了,決定為她討個說法。」
她的眼楮微微向上方傾斜,一副努力回憶地樣子︰「大家都推我去做代表和客人去交涉,她們就在後面支持我。當時,我義憤填膺,也沒有考慮的太多,便答應了下來。」
「客人開始橫得很,不停地罵我們婊(子),還揚言要把我們關起來。」她的嘴角浮現出輕蔑的笑容,語氣也充滿了鄙夷︰「從他說話的語氣中,我听出來了,他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
「我告訴他,如果不向我的姐妹道歉賠罪,我就豁出去被公安機關收容審查也要讓他臭名遠揚。」她慢慢地說著。
「他最終還是屈服了。」她把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笑了一下,對我說道︰「這件事後,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團結。」
「哦?」我插了一句。
她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們這行,不像其他的行業。別人可以求助法律,但我們卻只能靠自己。許多姐妹都受過不少變態客人的折磨,卻只能忍氣吞聲。」
她的情緒開始有些低落,語氣也有些沉重︰「就像這次,如果不是我們大家決定要幫她出氣,她一定會自己默默地吞下苦果的。如果不是當初有那麼多姐妹在背後支持我,我也不會有勇氣去面對那個蠻橫的客人。」
我隨手翻開了桌子上的資料,隨意向她說道︰「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熱心腸的人呀!」
她露出一個典型的假笑,沒有搭我的話,自顧自地繼續說話︰「我把自己的想法和姐妹們說了一下,大家都說好。于是,我們幾個姐妹自發地成立了一個團體。由于是我的提議,大家便推舉我為領導人。」
「平時,我的工作就是協調處理姐妹們之間的爭議,聯系客人,然後組織和安排姐妹們去提供服務,免得大家為爭客人傷和氣。」
「如果有姐妹受到欺負,我們就會團結一致,為姐妹討回公道。」她動了一體,揚著眉頭,看樣子有些得意。
看著她的表情,我的內心涌出一股無力感。
她的語速也提高了起來︰「我們這個組織受到了姐妹們的歡迎和一致擁護,很快就發展到現在的五十多人。」
我默默地听著她的話,暗中觀察她的神情。
從最初提到姐妹受辱的些許憤怒,到出氣以後的欣慰,再到組織團體的得意,都清楚地在她的臉上變化著。
我有些感觸。
她們也應該是弱勢群體了吧?正如她說的,由于從事職業的特殊性,她們不可能去尋求法律的保護,只得靠自己。這是她們的悲哀,還是社會的悲哀?
「呵呵!你一定會想,這不就是舊社會的老鴇嗎?」她環著手臂,有些自嘲似的笑著,說道︰「雖然性質差不多,但其實完全不一樣的!」
「我是為姐妹們服務的,而不是像老鴇一樣殘害和剝削她們。」她也不知道是和我解釋還是在和自己解釋,語氣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拗勁兒。
「她們都稱呼我為大姐。」她抬起了頭,說道︰「這是她們感謝我,尊重我而自發這麼叫的。我們親切的就像是一家人一樣。」
「我就不明白了。我明明是為姐妹謀福利,花費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可到頭來,反而我卻成了罪犯,說我犯了組織介紹賣婬的重罪。」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聲音也慢慢地急促了起來︰「難道我們聯合起來保護自己也是錯的嗎?!」
「這個世界為什麼會如此不公平?」她喃喃著說著,身體也開始出現輕微的浮動。
我看著她,安靜地听著她的訴說。
「為什麼?為什麼?」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渙散,瞳孔放大而無神,像是發 癥的樣子,嘴里也不停地重復著這句話。
看到她的狀態,我暗道一聲不好,便急忙提高了聲音,打岔道︰「先不說這些了。來,我給你出一道選擇題,先測試一下,好吧?」
說完,我就從公文包里拿出紙和筆,攤在桌上,寫了幾行字,然後遞給了她。
我之所以會打斷她剛才的話,是因為從心理行為學角度來講,她剛才的狀態,已經屬于于人類的「思維邊緣狀態」。
思維邊緣狀態一種介于理智與非理智之間的思維狀態。在這樣的狀態下,人們會死揪著自己的執念不放,把所有的過錯歸責給除自己以為的所有人或事。這也就是俗稱的「蠻不講理」,「一切都是自己對」的心態。
這種狀態,具體表現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大喊大叫,一種是自言自語。
黃玲玲剛才的狀態,就屬于後者。如果剛才還讓她按照自己的思維想下去,那麼她的心里就總會被「不公平」的念頭所佔據,而這樣的念頭持有的越久,對我的治療工作越不利。
被我的舉動打斷思維後,她順從地接過紙條,輕輕地讀出聲來︰「如果讓你選擇刪除回憶,你會選擇︰a,悲慘無趣的童年;b,痛徹心扉的初戀;c,失去愛人的無奈;d,游戲人間的滄桑。」
我給她寫的這個問題,其實是為了讓她對自己的人生進行一個自我評估,看看哪個經歷對她的影響最深,從而分析出各個階段在她潛意識里所佔的比重,進行有的放矢的治療。
她讀完題目,抿著嘴沉默著。可能是我設計的四個選項,無一不戳中她的痛點吧,她現在的表情里有些不太自然,右手也僵硬地拿著紙條,半懸在空中。
「不要想的太多,隨心就可以。這只是個測試而已。」我輕輕地安慰著她︰「選一個你最希望的。」
「呵呵!」她輕笑了一聲,放下紙條,嘆了一口氣道︰「哎!選b吧!」
我暗暗點了點頭。和我預想的一樣。
從接觸她開始的短短幾句談話,到現在完全了解她的經歷,我就一直把她定義為「愛的悲劇」。造成她如此經歷的罪魁禍首,也正是由于她對「愛」的扭曲。這一點,從她剛才的選擇就可以看出倪端。
我正在怔怔地想著心事,耳邊又傳來了她的聲音︰「如果可以,我想選擇全部。這些都需要刪除掉,是吧?」
我回過神來,沖她點了點頭,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在向她解釋道︰「回憶是不可能遺忘的,你我都知道。我們能做的,就是去選擇如何面對。」
說著說著,我把她放在桌上的紙拿在我手上,慢慢地把選項部分撕開,道︰「就像這樣,無論我撕得多碎,存在的東西還總是存在。」
「存在的……總是存在。」她低聲地重復了一遍我的話,陷入了沉思。
趁她思考的時候,我繼續問道︰「這樣,還是這四個選項,如果選擇讓你改變一項,你又會如何選擇呢?」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改變?可以嗎?」
「相信我。」我壓住嗓子,用上了催眠的語調。
「還是選擇b吧!」她閉上了眼楮,然後又突然睜開,笑了一下,對我說道︰「這個問題有什麼意義嗎?能測出我的什麼?」
她突然問起這個問題,讓我有些意外。
「有什麼意義?嗯?」她又問了一句。
正在我想著如何開口的時候,手機短信的鈴聲響了起來。是陸明。
「有人來看黃玲玲。」
我回了一條短信︰「誰?」
不一會兒,陸明的短信過來了︰「李建強,男,35歲,油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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