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來診所的年輕人
2005年6月11日星期六大風
這個名叫田鵬飛的大男孩,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靦腆。我怎麼也料想不到,他的內心居然會有如此瘋狂和野性的一面。
早上九點鐘,我剛剛到診所上班。
「你好。」有個聲音在我耳邊輕輕地響了起來。
我隨著聲音看去,見到了一個大男孩。
「你好。」我回了他一句。
听見我搭話,他顯出一絲局促的神情,急忙微低著頭,楞楞地站著,雙手不停地玩弄著衣角。
看得出,他有些緊張。
我隨手拿起辦公桌上的抹布擦拭著,一邊擦一邊問他道︰「你有什麼事情嗎?」
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來,先坐下吧!」我指了指我對面的椅子,示意他坐過來。
他慢慢地挪著,一副不太情願的樣子。
「你好,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待他坐好了,我把抹布扔在了桌角,再次問他。
他撓了撓頭,半晌才輕輕地開口道︰「你,你真的是催眠師?」
從他的語氣中,我听到了一絲不安。
雖然我並不知道眼前這個男孩為什麼會有不安的反應,但我還是耐心地點了點頭,然後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在我桌前擺放著的,一個寫有「催眠師」的牌子。
按理說,我現在還只是實習期,牌子上應該寫的是「見習催眠師」,可我嫌棄這個稱號不爽,就瞞著師父偷偷地換掉了。
這個牌子其實是我特意做的,有兩面,以方便我應付各種局面。如果師父來了,就擺出「見習催眠師」,如果是其他人來了,我就會擺出另一面的「催眠師」,畢竟,怎麼也不能讓自己跌價呀!
他順著我的手勢看了一眼,眼楮里亮了一下,急忙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我,但他可能意識到自己這樣做的不妥,就又把手放了下來,有些急切地問我道︰「太好了!你是催眠師!那,那你能不能把我的一些想法給抹除掉?」
我呆了一下。
「就是永久忘記的那種?」他補充了一句,眼楮滿懷渴望地看著我。
我有些好笑,暗中搖了搖頭。
我問他道︰「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他的表情有些疑惑,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我從電影里看的呀!催眠師都是很厲害的,可以讓一個人喪失記憶!」
听了他的話,我放下了手中的抹布,開始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人。
他身穿淺綠色的運動鞋,代表他的內心渴望自由卻又性格內向;帶著黑邊兒無框的眼鏡,表明他是一個沉穩理性的人;白色的休閑鞋,又顯示他缺乏感動性、決斷力,心里充滿著猶豫不決。
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
他渴望自由卻又缺乏決斷力,這就證明他有難言之隱。我初步判斷,他屬于精神病質的性格。
我開始和他閑聊,企圖通過談話來慢慢引導他。
「你今年多大了?」
「17歲。」
「上幾年級?」
「剛剛參加完今年的高考。」
「是嗎?那你考的怎麼樣呢?」
「挺好的!」
我點了點頭,把書桌上的草稿紙鋪在我面前,又隨手從辦公桌上拿出一支筆,放在手里不停地轉著。
「還記得語文考試的作文題目嗎?」
「記得。」
「給我描述一下吧!」
今年的高考剛剛結束,我在網上曾看到過對這次語文作文的討論。我之所以要向他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從一個人的下筆狀態,是能看出他部分性格的。
他想了一下,說道︰「是以安全的安為題,寫一篇議論文。」
「你寫的什麼,能和我說說嗎?」
「我的題目是‘安于心’。」
「嗯,想法很不錯,應該可以拿到高分吧!」我一邊稱贊著他,一邊在心里分析著他的情況。
「當然!我特意用了席慕容的一句話開頭的,這樣一定能吸引住改卷老師的目光!得到高分!」
他挺了挺胸,下巴稍微上揚了一下,看起來很有自信。
「是嗎?哪句話?」我有些好奇地問他道。
「每一條走過來的路都有不得不這樣跋涉的理由,每一條要走下去的路都有不得不這樣選擇的方向。」
「你很喜歡席慕容嗎?」
他點了點頭,又緩緩地搖了搖頭,道︰「談不上喜歡吧,只是欣賞他的文筆。」
我繼續問他︰「你平時的成績如何?」
「全年級前十名!」他的語氣充滿了自信和驕傲,情緒也被我成功地帶動起來,最初見面時的那種生澀和緊張慢慢地消融著。
「那這次高考,你的成績應該很不錯的了!」我挑了一下眉毛,順著他的話問道。
「北大絕對沒有問題!」
「這麼有信心?」
「那當然!」
我贊許的點了點頭,隨意在紙上胡亂劃著,然後趁他情緒高漲之時,我出其不意,突然問了他一句︰「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這,是一種談話技巧,叫做「反差攻心法」。
在實際案例操作中,如果你看出病人明顯有心事而又不和你交流,那麼,就需要用這種方法來對病人進行疏導。
先順著他的話,談一些能使他情緒高漲的話題,然後再插話,直接提出問題,讓病人產生明顯的心理落差。
這樣就能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使得病人自發說出自己的心事。
其實,這是借鑒了心理學的相關理論。
據研究表明,人在談論高興的事情,特別是有關自己的事情時,會忘記所有的不快。
趁此提出有關他的負面問題時,他的潛意識中就會覺得這個問題是對自己的阻礙,就會表現出一種掙扎的情緒,尤其是視乎自己的前途時,這種表現尤為突出。
通俗一點來講,就是「捧得越高,摔得越慘」的道理。
我提出這個問題,正是把握住這一點。
果然,听到我的問話,他的情緒開始下沉,緊繃著臉,緊皺眉頭,顯得很是糾結。
這是他的潛意識和正常意識在爭斗中,看來還需要給他一些催化劑呀!
我看著他的神情,不動聲色,換上一種溫柔且堅定的語氣︰「來,告訴我吧!我會盡最大努力幫助你的!」
他的眉頭明顯地松了一下。
「相信我!」我拋出了暗示語。
一般來說,當人們心思糾結時,听到像「相信我」、「我會幫你」、「絕對沒問題」等這類肯定的詞語時,總會讓他們做出依賴性的選擇。
他們這時的心理防線,是最為容易突破的。
「我,我的心理可能有問題。」他嘟嘟囔囔地和我說著。
听到他的回答,我知道,前面的鋪墊已經開始奏效了。
我笑了一下,收起了紙筆,兩手交叉擺在桌子上,開始正式和他溝通。
「是嗎?」我放松了語氣,略帶調侃的說了一句︰「聊了這麼久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這樣不太禮貌吧?」
這句話看似多余,其實也是有著深意的。
正如我上面提到的,在人們的心理糾結時,除了拋出暗示性語言,還需要看病人的狀態來具體分析,采取下一步行動,或者單刀直入,或者旁敲側擊。
但是,如果處理不當的話,是很容易引起病人情緒反彈的。
我沒有逼他,而是另外換了輕松的話題,這樣做有兩個目的。一來,是讓他緊繃的心理壓力得到釋放,二來,是為了能和他拉近距離。
畢竟,像他這個年齡段的人,正是心理最為敏感的時期,情緒的波動也會比較大,也更容易受到損害。
總之,我所說的每句話,都是有著深刻含義的。
他臉上的神情更加地放松了。
「對不起,我忘記了。」他站起身子,向我微微鞠了一躬,又舌忝了舌忝嘴唇,告訴我道︰「我叫田鵬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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