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在意什麼冷兵器和熱兵器的區別,明軍本身也裝備了大量的火器;更沒有人在意隊列訓練,對于士兵服從性的作用。大家只看到,訓練了個把二個月的新軍,丁一就帶著他們,啃掉了侯大苟近萬的步騎。
先前廣西為何會弄成那樣的局面?朝廷里的大臣都是明白人,衛所爛成什麼樣他們其實都很清楚,加上軍餉之類的漂沒,每過一手扣掉一層……看看于謙組建的團營,石亨帶著,在邊鎮不也打過幾次小勝麼?想來,只要有久經戰陣的好兵,加上軍餉給足,廣西,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總不能說丁容城就是神,訓練了個把兩個月的新軍能打勝仗,久經戰陣的老兵,反而啃不下吧?
他們自以為知兵,自以為明白,卻根本就不知道現代軍事操典之下,士兵的服從性已經與這個時代的士卒全然不一樣,丁一的戰法,也不如他們所想︰領著強悍的弟充當精兵,然後投入到戰局處去廝殺,來達到扭轉戰局。
至于信仰的力量,就更不要提了,這年頭武將還沒有如明末一般的低賤,但被稱為赤佬的軍戶,絕對是社會的底層,比起一般平民都不如。這年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都被解讀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了,提什麼信仰?連為什麼而戰,都不可使知之,絕大多數的部隊,反正將領就叫士兵死戰就是了。
方才在與于謙商議之時,後來又加了一句︰總理衙門要務繁重,該員不得擅離治所。也就是變相把丁一禁足在懷集地界了。「爺爺,何不把容城……」興安在于謙走後,再次提出了這個問題。不過這一次和剛才建議景帝向臣妥協是不同的,他是問為什麼不直接把丁一解除兵權然後解押入京問罪?畢竟丁某人是南宮那位的舊臣……不,舊友!
別說丁一沒犯啥錯,莫須有這玩意,宋朝就有了。岳武穆這等千古以來,一等一的忠臣,金人為之膽寒的大小眼將軍,都得喊天日昭昭了,別說丁容城。何況彈劾丁一的奏折,還堆滿了書桌。
景帝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他這人看著就是個不會做人的性,心倒是善的,再說,便當是留條退路,以備萬一戰局有所波折。」所謂戰局有所波折,明顯只不過一句隨口的話。別說景帝,興安都沒把這當真。
關鍵是「心倒是善的」,這出處是宣旨太監王毅回來稟報,關于丁一對于景帝兒的叮囑︰吩咐著要注意通風,又說要注意安全事宜。少有父親不喜歡別人關心自己兒,特別這兒還沒長大到跟自己爭龍椅的年紀。
而且丁一先前就說過,依他看英宗的兒。似乎沒有被廢的原因,當時景帝問丁一,英宗的兒沒有被廢的跡象,是不是教授丁一兵法的夢神人所說?丁一明確表示不是,而又鄭重表明自己不插手這等事。這回王毅去問,丁一也再次表示自己對這等事絕對不插手,只關心景帝兒的健康。
所以此番叮囑,倒教景帝覺得丁某人是出自真心的關懷。
丁一絕對沒有想到,景帝和于謙會才幾個月就變卦,要換人來督廣西。
不過當時王毅奉旨問他易儲的事。丁某人是覺得一個小孩,無論如何,也不應為了政治而置這小小的生命不顧,明知景帝的兒是夭折,又看著那張畫滿了橫杠的紙。他禁不住提醒了一聲,那全是出于真心,倒沒想到這關節,教自己少受了許多波折。
「隨他去吧。」景帝是這麼對興安說的。
興安笑著應道︰「爺爺說得是,畢竟這年紀,就做到三品,朝廷也算對得起丁容城了。」
景帝笑了起來,︰「不要這麼說,無人敢出鎮廣西之時,卻是如晉挺身而出。無論如何,他算是正人,這世間,只怕也唯有丁如晉,敢跟朕說,皇帝吃的菜,其實很難吃了……待到西南事平,就如他所願,出海去吧。」景帝不無感嘆地這麼說,不是他念舊,之所以沒有把丁一押解進京,就是因為他不想在史書上,留下一個罵名,畢竟丁某人在大面上,還是守規矩的,至少沒有跟那些英宗死忠一樣,當著景帝的面,自稱下官而不稱臣。
所以他不想給後世留下大明天容不得一個丁如晉的記錄,其實類如楊善,也是差不多的原因而留存著的。這年頭出海不是件榮耀的事,華夏大地基本上就是全世界最明的地方,歐洲現如今還輪不到它們來炫先進性或是炫富。至于美洲和非洲?這年代的華夏細說起來,難免很有一種祖輩也闊過的嫌疑,所以就說一件事好了,美國還得再過幾百年才建國。
故之丁一想出海去就讓他出海去好了。
于是那些御史和大臣總算消停了,只要丁一不是總督廣西,那他被圈禁在懷集,愛怎麼折騰就折騰去吧,一個南邊的小縣,連個縣令都沒有的地方,等廣西戰事一停,到時朝廷再派員下去,把丁某人那些無稽的東西都廢除掉,也就是知縣衙門一紙公的事。
李賢和商輅很是為丁一說了些話的,但是利益所在,就算他們是士林有名望的人物,也是挽不住大勢,士林可不是會「見著哥哥,納頭就拜」的江湖漢;也不是那些國監里,能被丁一煽得血熱的舉監生;大伙精得很,誰動自己的利益就咬誰,那是門清的事。
身處廣西的丁一,在收到旨意的時候,是初夏的時節。
這回的宣旨太監可就不比上回那膝行抱腿的王毅了,雖然對于丁一還維持著基本的禮儀,但那鼻孔朝天的架勢,卻是任誰都看得出,這旨意怕是對丁一不太有利。胖低聲向丁一問道︰「佷少爺,那內侍說要把丁君玥、吳全義等人,也都通傳過來,才好宣旨。」
「隨他去嘛。」丁一笑了笑,只是隨意地這麼說道。
大明第一師嚴格來說,就算參戰部隊也連新訓都沒完成,所以架構都沒搭起來;不過例如丁君玥現時身上也是有著廣西承宣布政使司衙門的從七品都事職務,同樣也是授了從仕郎的,大致是有著丁如玉的先例,雖是女兒身,倒也是沒怎麼為難——當時為了懇丁某人總督廣西的時節,景帝連恩科都敢開了,別說這等從七品的職勛。
至于吳全義、肥球等人,也是同樣掛了職餃的,所以這回宣旨,要派人通傳過來,也不算過份,畢竟都是大明吏部發了告身書的官,隨聖旨而來兵部公,也有要求這些官員都到場。
丁一雖然有點意料不到,但他並不慌張。
不過當杜騰從梧州府過來之後,向丁一問道︰「先生,有賊人冒充天使,怕是要來賺城,弟以為,應當拿下審問,若是賊人反抗,為維天使尊嚴,當格殺勿論!」座間的一眾門下弟,情緒就開始有點不太對勁的亢奮了。
他說的天使,可不是長著翅膀的鳥人,而是天使出的派者。
這麼說,就是在問丁一,要不要現時就撕開面皮造反了。
現時已有八千新軍通過三個月的新訓之後,包括攀岩、戰場適應等等的科目,通過了新訓結業的考核。這其三千多人是在新訓期就經歷了戰事的,而還有一萬五千新軍會在一個月到二個月之後,也同樣將完成新訓並進行考核。
而如果把涌入懷集工場、礦場的蒼梧縣、藤縣、岑溪、容縣諸地丁壯一並算上,再動員上三萬人都不成問題。那些報名從軍不得的丁壯,被丁一培訓了之後,回到工場、礦場里做工,也發展了不少忠義社的成員,這個名為「忠義社」的半公開組織,入社宣誓第一句就是︰民為上、社稷次之、君為輕。若岳武穆以此為道,則華夏無亡國百年之恥!
事實上,那些入社的人,或者是有些混混沌沌,但也不是完全的盲從,如果跟他們講什麼主義,大約是听不懂的,但十三道金牌召回岳飛的故事,大家都是知曉的,茶余飯後消遣古人,說說若當年岳爺爺不听昏君的話,便如何、如何,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大家都覺得這話沒啥,他們也不是讀書人,不知道因著「民為上、社稷次之、君為輕」這話,朱洪武當年還把孟他老人家的配享牌位趕出孔廟;也不知道于謙于大司馬,在安慰景帝時,說出了君為輕的話。
總之,岳爺爺是忠臣,宋高宗是昏君,大伙都這麼認定的了。
所以也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至于秘密的社群「天地會」,就更直白些,開門見山第一句︰華夏圖強,無君者可,無先生者不可,吾願效死追隨先生以振華夏,縱粉身碎骨在所不辭。而入會者的嚴密推薦制度和保密制度,對于丁某人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單就天地會這個已極接近現代政黨或者說邪教的組織,新軍之便有七千余人。
這就是杜騰敢這麼問丁一的根本所在。
丁君玥在邊上听著,一臉的熱切,望向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