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關節上,丁一壓根沒理會他,連萬安都想得明白,勸著王毅︰「公公無須擔憂,據學生所知,只怕除了大明第一師和這大明第二師,天底下的軍兵,少有不夜盲的,所謂夜間設伏不過是評書上的橋段,特別這樣餃尾而追,並無什麼風險……」
「人家有大象啊!大象啊!」王毅繼續著他的高分貝尖聲怪叫。
「世昌接著說下去。」丁一真是感覺和王毅說多一句,都想抽刀而出把這廝砍了。
王越領了命,對丁一道︰「這八名學,也是那殺手無名安排進書院的,不過他們在書院里學習之後,卻是不願再被殺手行會擺布,在審訊之,他們很快就認清殺手行會的真面目,表示出本就想跟他們決裂的願望。在清查行動里,有一些漏網之魚,並沒有清出來的,是他們八人指認出來的;並且根據他們提供的情報,學生會同安全衙門的師兄,在南京、通州、京師、寧波、湖州等地,破獲殺手行會十數個,擒獲殺手行會的主事者七人,鉅一人。」
「鉅?墨家?」丁一不禁這麼問道。
「是,他們是從春秋傳來的墨家一脈,不知道怎麼弄的,竟成了殺手。」王越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墨家本就提倡非攻,若知後人竟成了以殺人為業的殺手,不知墨當作何念。」
萬安卻不以為然地說道︰「所謂‘墨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還踵,化之所至也’,本來他們就有這能力,又不怕死,《魯問篇》里,說起墨家戰死的字眼,向來不少的。原來彼時還與儒學同為顯學。後來獨尊儒術,他們便成了不能公諸于世的學派,為謀生之故,成為刺客,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並且這一支,也不見得就得了墨家的真傳。」
丁一听著點了點頭。奸臣就是奸臣,很明顯的,王越就是做事的人,萬安是做官的人。
王越少年就有才思敏捷的名頭,殿試別人做一份卷,他被風吹走卷。重做一份還能進士,後來一生搏殺沙場,多有勝績,結果臣當得後面成了武將,還要被士林諸人弄得身後名都不怎麼樣;萬安這廝,一路耍奸偷滑拍馬屁,也不用去親臨矢石。就給他當上十年首輔了。到最後死了,盡管皇帝不喜歡他,還是贈太師、謚康。
這年月,當奸臣萬安立志要當毒士之際,認真做事的時候,明顯他格局就要比起王越高出一層,甚至在沒有問那八個學生之前,他就下了結論︰「此乃義之勝也。墨家倡導,為義不辭死,今日這八人反正,卻便是于書院之听講,醒覺我師所傳真義,方是大道!故才有此舉措哉!」但他說著,又指著那八人之其一個白淨面皮的學生說道。「此或非為此者,是慕少艾。」便是說這一個學生,不是因為覺得書院所倡導的道理,要比墨家的精神更正確。而是因為女人,追求女人的關系,才會反正來投丁一。
王越不禁驚詫,因為他倒是來回審了好幾回,的確就是如萬安所說,想不到這人方聞此事,便如親見一般!他不禁便對萬安有了好感,這原本歷史上的冤家對頭,因著丁一的出現,竟成了好友,這是後話,暫且按下。
這時差不多快到亥時,外面傳來歡呼聲,卻是譚風那邊領軍回來,和宮聚一同入帳來見。還沒說話,宮聚就主動跪下向丁一請罪︰「小人並非畏戰,只恐士卒輕進了敵計,萬幸恩主明見,取了譚小兄之策,終沒因著小的而教失了戰機!小的犯了錯,還請恩主責罰!」
丁一看著,搶過來把老都督硬抱了起來,安撫他道︰「罰什麼?戰時各有見地,說不上誰錯誰對,今後仍舊如是,問策之時便要暢盡所言……老都督求穩,也是沒錯的。」又教宮聚坐下說話,方才使譚風匯報戰績。
「我領一千騎軍籍著月色出營掩殺而去,斬首七百余眾,俘虜百余人,在離營二里處,有十余戰象,千余兵,皆持火把,學生命騎軍停步,以火箭射象,戰象發狂,將那千余思機發的兵馬踐踏得慘不忍睹……而後看著風向合適,于是便命騎軍縱火,戰象被火勢所脅便向北逃奔而去……我軍有十余人輕傷,其他皆無傷亡。」譚風倒是很平靜,並沒有因為這戰事贏了而得意,反而自省,「當時若按宮都督之議,以步兵跟隨前進,鉤鐮槍結陣,或能將那十數戰象留下,也未可知。」
丁一點了點頭,對譚風和宮聚說道︰「好,下去之後,捉緊安排軍兵休息,崗哨也要排好,偷營一次不成,不見得就不能來第二次,不能大意。而天亮之後,或還有一番惡戰。」思機發不比侯大苟,若是讓明軍長在孟養的話,只怕他以後就在孟養呆不下去了。
所以思機發要盡可能地把明軍打傷、打疲、趕走,不太可能長時間的周旋。
待得譚風和宮聚領命下去,鎮守官王毅又準備開始發羊顛瘋一般地尖叫,卻被丁一喝止︰「老王,你是真瘋還是真傻?一群連鞋都穿不上、患有嚴重夜盲癥土兵,新軍要是不能戰而勝之,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王毅卻高聲歡呼道︰「大捷啊佷少爺!佷少爺您這話差了,王驥當時勞師傷財,打了那麼久,也是這些連鞋都穿不上的兵啊!人家可是有大象的!再說,軍伍之,最怕偷營,因著偷營就會引發營嘯……」
這回連萬安都在偷笑了,營嘯?是,這時代的軍隊的確有這問題,但為何營嘯?不外就是對著自己的生存條件有著許多不滿和郁積,上官又克扣軍餉,白天又吃不飽,對于戰勝敵人,又覺得完全是沒底的,加上夜盲癥,晚上都看不清東西,于是一被驚醒,為了保命,就亂砍了,一人起了個壞頭之後,其他軍兵,為了不教自己吃虧,反正看不清東西,就也胡亂瘋砍,這方才是營嘯可怕的地方和根源所在。
但這新軍,一天兩頓干飯管飽,也沒人克扣他們的錢,教導隊下來的基層軍官,也基本上不會體罰他們,平時丁一經常去收購些豬牛下水給他們吃,豬肝、牛肝、羊肝、雞肝,這幾個月里,新軍幾乎見天就吃,夜盲癥就算個別人還有,也是很輕微的了。
何況于新軍是一個不時就搞夜間緊急集合的部隊!這有什麼好亂?這樣的軍隊要是會營嘯,才真的是靈異事件呢。要這樣會營嘯,那不是夜間緊急集合搞上一回,就得營嘯一回了?
王毅是屬于讀死書,不知道變通。不過反正他要去寫報捷書,就由得他去,萬安倒也不打算去攔他,但丁一卻就叫住了這位鎮守官︰「別寫。你要信我,就別吱吱歪歪,真的,要不南京浣衣局,大約還缺個首領太監,我怕你折遞上去沒多久,就該去南京視事了。」
「佷少爺說別寫,咱家就不寫。」王毅倒是干脆,只因他一生實在太過倒霉,以至于有陰影了,能混上好事,還是都因著丁一的緣故,所以若說有人相信丁一更勝于相信自己,大約王毅就是其一號了。
「宮都督這麼大年紀,還專門來當眾賣萌,不容易啊。」丁一說著笑了起來,揮手止住想要詢問什麼叫賣萌的萬安和王越,把劉鐵叫了入來,對他道,「修書去梧州,等宮都督的兒到了以後,盡快把他的家小,都接到梧州府去。」
之所以宮聚剛才來這麼一出,不外乎就是表忠心罷了,丁一是完全看得懂的。
而此時京師之的景帝,卻就看不太懂了,扔下奏折向于謙問道︰「先生,如晉是要做什麼?領著五千新軍、二千騎兵就要過大金沙江去?朕雖然對軍略不熟,但畢竟王驥前幾年,那麼多兵馬,都打了那麼久,如晉這麼做會不會太弄險了?」
于謙撫須笑著點了點頭,難得看著于大司馬有個笑臉,只听他道︰「如晉向有拓土之心,他又好親臨戰陣,有著這等機會,自然是不肯放過,勒石燕然,汗青留名啊!」丁某人若能汗青留名,那他這丁某人的先生,必定也就少不了提上一筆的。
「先生,那孟養之地,收來何用?」景帝倒不是因著提防丁一了,而是他壓根就覺得那地方又不能收上賦稅,到時有災年什麼的,還得朝廷拔錢糧去救,打下那地盤,有什麼用?又不產戰馬啊!所以他對于謙說道,「依朕看,不如教如晉別弄險了,教訓思機發一下,就退回來好了……是了,宣大那邊有折上來,看看讓大明第二師,留點兵在大金沙江防守,其他安排移營宣大邊鎮吧!」于謙听著臉色就有點難看了,這叫什麼事?釜底抽薪莫過于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