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都督不必太擔心,彈藥會在這個月中就送來,另外,到了六月,應該就會下雨,天氣應就有所好轉一些的。」丁一倒是不太在意,好言安撫著宮聚,這老都督倒是真的死心塌死練兵帶兵,丁一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就算宮聚有點喪氣,丁一也並沒有太過嚴厲地責備他。
宮聚除了苦笑,也不好再說什麼了。丁制軍對軍兵是真的沒得說,特別是在張總鎮帶著大明第二師北上支援宣大之後,丁一對于調拔到四海大都督府的五千軍兵那是極為不錯的,因為建制到了四海大都督府,盡管朝廷還是有發糧餉的,但就不是參照大明第二師原先的標準來發,也就是說,按著其他軍伍漂沒的慣例來給糧給餉了,于是丁一也就撕破了臉皮,放開讓這些軍兵吃肉了,一天三頓,有肉吃,餉雖少點,可軍中那些競賽、操練的項目,還是一樣的發獎金,算上去比以前還是多很多……宮聚看著,勸過幾回了,有一次甚至直接跟丁一說︰「制軍,如此豈能長久?這就是有點產業的地主,也不敢這麼天天吃雞蛋和吃肉的搞!」
他擔心著丁一支撐不下去,丁一不貪大家都看到的,又不喝兵血,朝廷又不拔錢。
但丁一總是笑著岔開話題,不過也只是因為營養跟著上,軍兵雖然在這天氣里很累很受罪,可傷病並不多,幾乎是沒有,本來要組建大明第二師的兵源就是精銳邊軍。宮聚選新軍時又篩了一回,把年老的都篩了出去,也就是說這五千人都是棒小伙。訓練跟上,營養跟上,作息又正常,這年頭的食物又全是綠色無公害,丁一還每天叫炊事班燒綠豆湯……
只不過宮聚是真心覺得,這仗沒法打,看著丁一領了萬安和劉鐵到別處巡視。他嘆了一口氣,踹了身邊的親兵一腳︰「雷子,你他娘每天就知道吃吃吃!吃了制軍飯肉。到時候這條命,小心就扔在這地頭了!」宮聚行伍里呆了許多年,有一些事,他是看得很透的。
所以當老親兵雷子笑著安慰他︰「將軍。制軍不是說了。會有新的彈藥送來麼?」
「彈藥?」宮聚苦笑著搖了搖頭,拖過那跟隨多年的老親兵,壓低了聲音說道,「別幾巴到下面嚷嚷了!六七月會下雨,剛你沒听制軍說麼?下了雨這火銃怎麼用?連弓弦濕了都用不起吧?到時不還得提著鉤鐮槍上去,用人命去堆麼?」
老親兵雷子就不明白了,搔著胡子道︰「那制軍剛才又說彈藥會送來,又說六月會下雨。又讓將軍您不用擔心,這到底是怎麼個章程來著?」宮聚搖了搖頭。他也想不通丁一要這麼整,到底是想怎麼樣,要說丁某人不明白,明明他自己都說了,六月會下雨了。
不單是宮聚弄不懂,其實連景帝也弄不懂丁一到底想干什麼。
否則的話,也不會兵部的公文,那麼快就下來。
此時的紫禁城里,景帝正苦笑著對興安說道︰「如晉到底想要干什麼?朕當時看著那份仿出師表寫的奏折,當真怒了,這是自居諸葛丞相,拿著相父的架子,把朕當成劉禪來教訓麼?」也只是因著這怒火,景帝才發了性,教兵部立即就下公文調兵,就算于謙和首輔陳循、吏部天官王直等朝中大佬,哪怕是閣臣王文這種和于謙不對路,恨不得丁一去死的人,都在勸景帝三思了,因為調兵也不可能這麼急,總要前線的防務安置好,才能班師,別說丁一還準備接著打。這麼強行調兵,很可能就會讓之前戰役所創造的戰果,化為烏有,好不容易平定下去的雲南邊境,要是又起戰事,那就不是開玩笑的,為了這茬,朝廷可沒少花錢糧啊。
但不論這些大佬怎麼勸,最後也只爭得在那公文後面加了一句︰若前方戰事有變,則仍由丁一督師,待得一切安定,再行增援宣大,務必在明年四月之前到達。也就是說給了丁某人一個台階,暗示他不要打腫臉充胖子了,上個謝罪折子,然後就按原先說的,明年三月底到達宣大邊鎮就好。
誰知丁一說到做到,真的公文一到,就真的教新任總兵官,領兵北上了。
「難不成是朕錯怪了他?如晉真是一片公心,忠忱之臣?」景帝拈著胡須,自言自語地說道,「但若是忠心,為何上那份折子?如晉不是沒見識的人,也不是莽漢,不至于如此不知輕重的……」他想來想去,就是想不明白,因為丁一那邊還是駐在孟養,按廠衛線報,依舊是在備戰之中,隨時準備要再去打,雲南不比廣西,廠衛活動的範圍很廣,偵查的活躍度也很高,甚至連孟密拒絕明軍進入都報了上來,包括木邦那邊,陳兵邊界準備防御丁一可能的進攻,也是事無巨細的呈報到景帝案頭。
「他是真要接著打啊!五千人,他是要去送死麼?就算有線報上那鋒利的鉤鐮槍,橫豎也不過五千人啊……」景帝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喜歡琢磨,一個事不琢磨透了,他心里就堵得慌,因為到了丁一這層面的大臣,干啥事都不見得就是做事,往往更是在表達某種態度。
景帝越想越覺煩燥,伸腿踹了興安︰「老狗,你嗅出什麼味道沒有?行了,叫你說就說。」
興安無奈地苦笑,他不比金英那些不安份的,他是真不想摻和外廷的這些事,王振就在前面,摻合多了那有什麼好結果?但景帝叫他說,他也只能開口道︰「許是如晉少爺,就是文丞相那樣的人吧,只知一心報國,別的是全然不顧的了,便是自己的生死,也看得極淡……」
「文天祥?丁如晉是文天祥?」景帝听著火起,操起案上一方硯台就要往興安頭上拍過去,這不扯蛋麼?丁某人哪一點能和文天祥比?不過看著興安可憐巴巴等著挨揍的表情,景帝不覺心中一軟,把硯台放下,對著興安說道,「若是換了別人,朕是立時就教人拖下去亂棍打死的,你這老狗精得很,不至于蠢到去收如晉的錢,來幫他說好話……老狗你這說辭倒新鮮,你接著往下編,朕看你能編出什麼玩意來,要編得太荒唐,小心你的狗命!」
興安自己扇了兩嘴巴,跪下磕頭道︰「爺爺,奴婢是個狗腦子,想不了事,這說出來就是錯,就是惹爺爺生氣啊,打死奴婢倒是小事,爺爺氣壞了身子,卻就不好了!」
「行了,滾起來,朕叫你說,自然不會怪你,說吧。」景帝倒也是來了興致,丁如晉比文天祥,他听著真比關公戰秦瓊還新鮮呢,倒要看看這狗太監是怎麼個扯法。
眼看不得不說,興安也只好小心翼翼地說道︰「那些鉤鐮槍,如晉少爺不就是以租借的名義,只收了尋常長槍的一半價錢麼?老奴尋思著,那是如晉少爺不願壞了規矩,他是忠心為國的,卻又顧著朝廷的臉面,又愛惜士卒,只好自家吃虧……反正,換了老奴,是萬萬不會做這等事,朝廷這邊落不得好,士卒拿著兵器又認著是朝廷發下來,誰也不領他的情……」
景帝听著倒是點起頭來,因為廠衛報上來的線信,是寫得很細的,丁一在軍營里,一致的口徑,都是說朝廷出錢買的這批兵刃,只不過造價昂貴,班師時要重新上繳雲雲。
興安看著景帝沒有動怒,便壯了膽說道︰「爺爺要兵,如晉少爺就按爺爺的心思,把兵都交了出來,還只恐交得遲了,教爺爺不痛快……孟密那邊,說沒有掛印將軍,不敢大軍進入,如晉少爺就不進……依老奴這狗腦子想來,如晉少爺是處處守著規矩,和文丞相差不多。」
他說的文丞相文天祥,其實不是守規矩,文天祥氣節是沒得說,但要說能力,他真不怎麼樣,當時就算文天祥想不守規矩,收了四鎮,他也沒那個能力吧。不過若依著興安這般說,倒也是道理,至少就是守著規矩,和丁如玉是大大不同的︰「張都督去了廣西,也說如晉少爺的兵練得好,按著老奴這沒見識的人想來,練得好的兵,都是將帥用錢糧喂飽了,哪會交給別人去帶?可張都督去了廣西,除了那些如晉少爺的弟子小小鬧了一回,下面的軍兵,並無什麼事,要說這般,老奴自覺也做不到如晉少爺這樣……」
興安細碎地說著,一路作賤著自己,如履薄冰一般。
但景帝听著他的話,卻無形之中,漸漸被引了過去,不禁開口道︰「這麼說,他就是要為國開邊,死也不惜了?難道朕錯怪了他?」所謂鄰人偷斧,當朝著一個方向想的時候,往往就會不斷的腦補,景帝此時,也是大致如此的,「……是了,如晉尚無子嗣的,他若死了,香火都斷掉,有什麼富貴也落不到他頭上去,莫非,朕真的錯怪了他?」
「爺爺,諸葛丞相似乎寫了出師表,然後就死了的吧……」興安在邊上吞吞吐吐地說道。
興安做到司禮監太監,當然不會弱智到這地步,會搞出諸葛亮寫完出師表就戰死這樣風牛馬不相及的事情來,只不過一個奴才,顯得自己那聰明,比主人還聰明,是想討打還是想討死?留點錯別字給主人去糾正,這不才顯出主人的本事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