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幾一側的燃著燻香,那青煙裊裊升起,那檀木的香氣便縈繞著整個房間。
瓷白如玉的指骨上帶著枚溫潤的白玉扳指,倒顯得那手指更加細膩。那手指扯開那系在卷軸上的紅色絲扣,便緩緩展開了畫卷。
一聲輕笑不自禁的發出,那嘴角便不自覺的漸漸彎起,他自語道︰「那丫頭如今原是長成這個模樣嗎?細看時,還是和那時有些相似的,就是不知,是否還是那麼刁蠻
他滿意的收起畫卷,看著眼前站著的人,嘴角的微笑還未散去。
那人便是被萬歲爺指派到喀喇沁采風,不日前歸來的畫師張簡。
他笑著對一側站著的小桂子道︰「張畫師畫的很好,賞了
張簡行了個禮︰「多謝十三阿哥
「你畫了兩幅,格格沒有懷疑什麼嗎?」十三疑惑的問道。
「微臣對濟爾默格格說畫需要潤色一下,便照著原畫連夜又臨摹了一幅。兩幅畫都是一模一樣的,微臣將其中一幅交給了格格張簡答道。其實他那晚臨摹了兩幅,這還有一副交到了萬歲爺的手上。
「好了,知道了十三點點頭,示意他退下。
張簡離開後,十三手握著畫卷默立在窗邊,便又想起了那年皇父抱起她,笑問道︰「薇丫頭,長大以後做我老十三的福晉可好?」
她朝他望去,似乎在考慮的樣子,半響真的認真的點了點頭。
滿屋子的人都在笑,她也在笑,唯有他紅了臉,她揪著皇父的胡子,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問了句,「君無戲言?」
大家一愣,便笑道︰「完了,這丫頭真賴上十三了
那年的他,是驕傲的翩翩少年。第一次見她時是他來杜稜王府的第一日,他在圍場與兄長們比試射箭,而她躲在樹下搓著泥丸用彈弓打他,知道那是端靜皇姐的女兒,前幾個打偏了,他都沒去管,最後一個竟然正中他腦門,他瞬間變得灰頭土臉。那幾個兄長都笑趴了,他惱羞成怒得沖過去揪出她倒拎起來,拿箭桿在她上狠狠抽一下,她「哇」得一下就哭了出來,竟跑了,拉出皇父過來指著他說︰「皇外祖父,這個壞哥哥欺負我!」
當時的皇父笑眯眯的,十三哭笑不得。「哥哥?」他哼了哼,揪著她的辮子道︰「我是你舅舅!」
後來,她總是來惹他,花樣百出,不勝其煩,甚至以此為樂。他開始覺得是小丫頭討厭他,其實也不盡然,那小丫頭也粘他的很,她喜歡爬他的膝蓋,像個球一樣的蹭在他身上,摟著他的脖子晃來晃去,有一次手中竟然藏了只螺子黛,伸手給他畫了個大花臉,又讓他被那些阿哥取笑了好些日子。
在杜稜王府的那兩個月,不知吃了她多少虧,他以為終于要擺月兌她時,自己會很高興,卻發現自己對那小黃毛丫頭生出了不舍。她明明總是欺負他,卻是和他最親近的。自己明明知道那丫頭鬼得很,還是願意每天陪她玩。她亦是舍不得讓他離開,在他離別前一日,她去馬廄放跑了他的馬……
就算放跑了所有的馬,他也會走。他是皇城里的十三阿哥,只是隨扈出游,早晚要回京城去。猶記得回京那日夕陽勝火,她小小的身影一直站在路口,目送著這排成長龍的隊伍。他扭頭望了她幾眼,還是忍不住從馬上跳下來,朝她走去,還沒蹲下來抱起她,她就已經撲到了他身上。伸長了手臂,抓住他的袖子︰「你走了,我就沒人欺負了他笑了笑,抱起她,習慣性的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她將小手臂掛在他脖子上說︰「十三,你要不留下來吧,反正你都排到十三了,你阿瑪這麼多兒子,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他戲謔道︰「現在舍不得我了,之前為什麼不對我好一點,嗯?」
她眨巴著眼楮問,「那我現在開始對你好,你會留下來嗎?」
「哦?現在,你怎麼對我好?」
話音未落,她「啪」的一下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在他愣住時湊到他耳邊悄悄說︰「十三,我已經在你臉上蓋了屬于我的章了,要不你認真考慮一下你皇父說的話吧
臨走時,他回頭看她。沒有想到那混世魔王也會留淚,圓乎乎的臉蛋,兩顆晶瑩的淚珠閃爍在夕陽中,就像琉璃一樣。
十三自語道︰「你如今已有十五了吧,可還記得當日自己說過的話?」想了想又搖頭,「可是你那時還那麼小,又怎會記得?」
十五了呵。皇父如今正在拉攏個個部落,而她作為喀喇沁王杜稜郡王噶爾臧的嫡長女,她一定會被指給京城里一個郡王或貝勒。適齡的幾個阿哥中大多早已大婚,而唯有他,正福晉的位置一直空缺著。听說那噶爾臧不日後會被召進京,是時她也會被帶到京城。阿瑪就要為她指婚了。
今個就去求四哥,讓他在皇父面前說和這件事。轉動著手上那枚白玉扳指,他的嘴角不禁又輕輕揚了起來。
02
每日申時之後本是昕薇的自由時間,這段時間卻莫名的加入了禮儀課,來訓練儀態,站姿,坐姿,走姿,以及練習參拜和請安。
已經是第五雙盆底鞋被她甩到了屋頂。
剛開始走的時候覺得這鞋精致,走路的感覺很新鮮,可穿久了九覺得走路很不穩當,在狠狠的摔了一跤之後,她就決定不再踫那鞋。
一次次被甩掉又一次次被那嬤嬤拾起來穿好,她終于忍不住爆發︰「我為何要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穿這勞什子鞋?走不得,跳不得,跑不得?!」
那嬤嬤只是耐心的勸導︰「這鞋子穿著雖然難受些,但襯得大格格身姿更加高挑,骨肉均勻。穿著穿著也就習慣了。
昕薇莫名其妙,「那學那些繁瑣的禮儀又是做什麼?我若真學會了,阿瑪才真要看我不習慣了呢
那嬤嬤面色微紅,湊到她耳邊低聲道︰「王爺看得慣那不算,格格不可能一輩子待在王府,早晚是要嫁人的,那要看夫家看不看得習慣
昕薇疑惑道,「這里的姑娘不都是像我這樣嗎?」
「格格出生尊貴,自是與她們是不一樣的那嬤嬤笑了笑,繼續道︰「格格是尊貴的鳳凰,自然是要找真龍來配的,那龍子龍孫都在皇城里,所以大格格要學會那里的禮儀和習慣
「什麼?!」昕薇听完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迫不及待的拔下腳上剛剛穿起的鞋,迅速朝阿瑪的房中跑去。
03
噶爾臧正在處理各個小部落呈遞上來的文書。事無巨細,小到地痞斗毆,大到修路建橋底下都會一一承秉,一時忙得焦頭爛額。
覺得光線一暗,他一抬頭,見著昕薇就站在他面前,他放下手中的文案。喚道︰「薇丫頭?」
「阿瑪!」昕薇一下就扎進了他的懷里。
噶爾臧慈愛的看著她,「呦,這是怎麼了,跑得一頭都是汗
昕薇抬頭直接問道︰「阿瑪為何要讓昕薇學禮儀?」
「女孩子大了,就該學學禮儀了噶爾臧微嗔道︰「今個禮儀課的時間並未結束,你又逃課了?」
「阿瑪!」她摟住噶爾臧的脖子撒嬌道︰「昕薇不愛學那禮儀,可不可以不學?」
噶爾臧卻沒像往日一樣縱容,而是沉下了臉道︰「胡鬧!今日便算了,若再發現你逃一次課,阿瑪可要罰你了!」
「那阿瑪便罰我吧昕薇心一橫,「是關禁閉,還是抄書,阿瑪選一個吧
「你!」噶爾臧一怔,半響有些無奈道︰「可是那辛嬤嬤待你不好,明日我給你換一個
昕薇無賴道︰「不學不學!換誰都不學了!」
「你!」噶爾臧瞪著她,氣得不禁揚起了手,本來這一下午心里就煩躁,這會听著她在一旁直嚷嚷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昕薇直勾勾的望著他,「學會了那禮儀,阿瑪就要把薇丫頭送到那皇城里頭去了吧
噶爾臧一愣,臉上劃過一絲頹然,揚起的手又緩緩的落下來。
昕薇冷笑,眼中閃過一絲悲哀,「原來……辛嬤嬤說的都是真的
原來阿瑪讓自己學禮儀是真的要把自己送到別的地方……她定定的望著噶爾臧道︰「阿瑪,你真的不要薇薇了嗎?」
噶爾臧被她那麼一望,心下竟是一痛,他無奈的看著她,「阿瑪也沒有辦法
「好了,我知道了昕薇從噶爾臧身上跳下來,扭頭朝外面走去,心里是一陣一陣的絕望。她活了這麼多年,都是要什麼有什麼,什麼事只要跟阿瑪說,從來沒有踫過釘子……
第二日的禮儀課,辛嬤嬤果真被換走了,來了個面無表情的,除了教那些禮儀之外,一個逗號都不會多說,就算昕薇月兌下花盆底狠狠砸向她依舊是面無表情。
本來還心存僥幸,阿瑪一定不舍得她,不忍將她嫁到千里之外的京城,萬歲爺對阿瑪存著幾分忌憚,若阿瑪有心抗爭,自己還是可以逃月兌一劫。
直到那日阿瑪收到皇上召他擇日進京面聖議政的聖旨,聖旨有一行是提到她的︰「烏梁罕濟爾默氏昕薇,和碩端靜公主之女,敕封為和碩格格,經年未見,朕甚為想念,予與杜稜郡王噶爾臧一同前往
昕薇听到聖旨的那一刻便沖向了額娘的房間。雖然說額娘對她很淡漠,這些年來深居簡出,她內心一直隱隱的懼怕,但若想著事情有一線轉機,唯一可以求的便只有額娘了。
端靜公主似乎料到她會來,坐在窗前,從容的折起一張信紙。
「額娘!」她一下跪在了額娘的面前,扯著她的袖子哀求道︰「昕薇不想和阿瑪去京城,額娘能不能跟阿瑪說說,讓他給皇外公請旨,昕薇就不去京城了?」
端靜公主淡淡道︰「若你阿瑪這樣,就是抗旨,皇外公會降罪我們家的
「可是昕薇若隨阿瑪進京,怕是阿瑪就要與皇外公定下昕薇的親事了……」
「你也到了該婚配的年齡了
「可是……」
端靜公主打斷道︰「我昨日已與你二皇舅通過書信,你要嫁的便是他的嫡長子,弘皙端靜公主眼楮微微一亮,微笑道︰「他絕對是不輸你在喀喇沁認識的任何男子,你若能嫁他,那是福
昕薇卻是再也听不進額娘說的半句話,她只知道自己最後的希望也斷了,她沖她大喊了一聲︰「你是想讓我和你一樣嗎?」然後從她房間沖了出來。
端靜公主的目光瞬間黯淡了下來,她一臉怔怔的望著她離開的門口,腦袋里不停的響著她剛才說過的這句話︰你是想我和你一樣嗎?和你一樣,和你一樣,一樣嗎……
莫桑的小灰鴿被齊溟射死了之後,她換了只白色的。
她趴在桌子上裁了張灰色的紙條塞進小竹筒里,然後從窗口放飛。一行委屈的淚水從眼中緩緩流下。
「莫郎,我好難過,你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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