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一行滿載而歸,火器演練雖有不足,卻也是頗為滿意。
宮九還算是個守諾的,在京城中逗留幾日便去了南邊,近些日子是不準備離開中原了。當然,他也是知道海外正在開戰,呆上一陣子算是倒賣他的貨物。
日子滑過一天又一天,直到連楊廷保傳來捷報踏上了歸程,帶著大批的日本俘虜。
朱翊鈞心情很好,因為他趕在元旦前回來了。
是日正值元旦,北京城中張燈結彩,朝廷開了儲濟倉俱是賜下了年禮,群臣到賀。
楊博剛逝,朱翊鈞只好定下楊廷保同永寧的婚期,等過了孝期再舉行婚禮。朝臣早有所料,對此並不熱情,有一部分人還嚴謹過頭,儼然公事公辦的理。
楊廷保在保和殿宴席上,面色淡淡,想來楊博的過世對他打擊頗大,他的心情不算好,雖未被解除官職但回鄉服喪丁憂,這對初嘗戰火的小將軍落差甚大。殿內擺了數席,大臣們走來走去,原是尋常。朱翊鈞似有所察覺,見楊廷保朝他望來,只是一閃,就端著酒杯,朝他走來,道︰「皇上,微臣敬你……」
他身後還跟著個劉大刀,二人多年未見,不知較勁互灌了多少酒,已有七八分的醉意。豁開了膽找上了朱翊鈞,如今儼然一副一醉方休的意思,拿著酒杯與楊廷保對著喝了,一旁的劉大刀也來湊了個熱鬧。
朱翊鈞幾杯下肚,正尋思要如何月兌身時,花玉樓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了,一手搭在他肩上,笑道︰「來來,臣來陪您喝
楊廷保長時間同武將呆著一塊,做事一旦不和就用武力來解決問題,完了還能再聚在一塊喝酒,這會見花玉樓把皇上拉遠了,沒听明白對話里的意思,有些納悶也想追上去。劉大刀看不過了,嫌棄的跳將而起,對著他撲了過去,兩人一時間扭打到了一塊,難分難解。
走了許久,只覺酒氣上涌,朱翊鈞隨意找了個亭子,坐在欄桿上,吁了口氣,眼望花玉樓,笑道︰「怎麼沒回家?朕記得你已經有三年沒回去了,你父可想你呢
「嗯,家中子嗣弟妹眾多,往年年節也毋見齊全,如今倒也不差再少上一個
花玉樓搖了搖頭,說著,旋欺上前來,坐著石欄,並無多大情緒。
逢年過節舉家團圓,可不是保不齊差不多的事。一大家子人一年就這麼個日子聚在一塊喝喝鬧鬧,哄得老人開心小輩們也趁時聚到一塊,算是歡聚一堂的福氣。朱翊鈞心中不贊同他的想法卻也沒再開口。
他像是明了朱翊鈞的心中所想,笑道︰「若是不放心,皇上南巡時帶上我,倒時可以回去看看
朱翊鈞轉過身來,卻瞥見花玉樓眼中一抹狡猾的笑意。忽覺得自己三八了,居然管到別人家事上,連忙揭過這話題。
「南巡,還沒打算的事,你又知道了
朱翊鈞挑眉。
花玉樓眨巴眨巴眼,從石欄上慢慢挪了過來,小聲再道︰「不如先斬後奏
朱翊鈞無動于衷,像是沒听懂。
站在身後的梁永,听了這話,料想花玉樓定是要攛掇著皇上再偷溜出宮,好趁機干些不好勾當,再看皇上一臉淡淡,心底下著急又臭罵花玉樓,遂暗嘲得意,花大人也不過爾爾,還比不過雜家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當然,花玉樓是不知道身後梁永的心理活動,他吁了口氣,眼望朱翊鈞,笑道︰「我之思兮雲隱,月中生兮風中殞,忽如夢兮如醒
朱翊鈞「嗯」了一聲,道︰「酸溜溜的花玉樓听了,意料之中也不在意的聳聳肩。
半個月後,楊廷保安頓好了軍隊事物,解了一身戎裝出了北京城,朱翊鈞送他到了城門口。他緩過了那陣悲苦,不知被誰開導,也不著急了,日本島與大明一觸即發,過些日子定會再把他招回來的。
京城富饒無比,百姓生活安逸,平日受封建禮教拘束,一到上元節,便都出了門,不管是懷春少女還是新嫁婦人,俱頭戴面紗手挽情郎,于那綽約燈影下徘徊。
又有歡聲笑語,和著街旁戲曲傳來,北京城內花燈萬盞,眾妍競芳,燈市跨越各胡同巷子,大寺廟上香火彌漫。
人潮如水,朱翊鈞回了城內,便混在人群里走著,他倒是不擔心,人潮里男子極多,一目看去,又哪能辨得出是誰?
走了段路,肩上倏然被人一拍,轉過身去,見到花玉樓。梁永聳拉著腦袋跟在身後,顯然對突然出現的花玉樓,很是不忿。兩人並肩走在街上,頭頂懸著琳瑯滿目的花燈,朱翊鈞心情大好,有了欣賞的興致。
朱翊鈞笑著問道︰「怎麼又折回來了
花玉樓隨口解釋道︰「本想回府,路上猜了會兒燈謎,倒不想會踫到……就忍不住跟來了
朱翊鈞听了,‘嗯’的一聲,也沒心思去辨認真假。
前面有一扇大開著的門,里面人聲鼎沸,里面大廳內歌舞升平,好像干什麼的都有十分擁擠的感覺,緊貼著不知疲倦的狂歡。
二人走進了大門,姿容極佳,卻沒有能吸引到沉迷歡樂的人。
蘇州胡同,怡紅樓。花玉樓熟門熟路的招呼蘇玉娘,巧妙的避開了湊近的姑娘們。
「花大人,今天怎麼來了蘇玉娘風情萬種的倚靠在長梯的欄桿上,調笑著,問到花玉樓眼楮卻瞄著不緊不慢往二樓去的朱翊鈞。
「這不來光顧蘇老板生意麼花玉樓調侃道,伸手推開手里攬著的姑娘,做了個請的假動作,笑道︰「還請蘇姐姐,給咱選個好地方
蘇玉娘嬌笑兩聲,含情帶笑的瞥了眼花玉樓,「小樣婀娜多姿的趕上了朱翊鈞,端靜的笑道︰「公子,奴家還是來給您帶路
朱翊鈞略有點無語蘇玉娘近些年改變太大,張居正去世後更是朝終極老鴇進化了,剛剛還跟美女蛇似的纏著花玉樓,轉眼就成端莊淑女了。
女人啊,還是個寂寞的女人。
他裝作不經意的瞥了眼,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垂涎欲滴,如今年紀如狼似虎的女老鴇。
蘇玉娘邁著步子在前邊帶路,樓底下嬉鬧的人開始三三兩兩的看起了熱鬧,不過又是些恃強凌弱的戲碼,周圍人習以為常,這正是他們下酒的好戲。
兩名健壯的男子把怡紅樓的一名小廝一掌掀翻倒地,隨後用一只腳踩在他的肩頭,「臭小子,你還挺能跑,看我不整死你
說著,另一個人也來湊上來,補了一腳,指了指身上的酒水印子,「看來該學學怎麼伺候人,今天就代蘇老板教教你這小子之後,開始一陣拳打腳踢。
「哈哈哈哈……」周圍人為這出「好戲」哄笑著。
誰都沒有準備出手幫忙的意思。
蘇玉娘也適時停下了腳步,見朱翊鈞微蹙眉卻不為所動,淡淡道︰「那是奴家新招來的小廝,看著可憐的緊倒不想卻是個蠢笨的,鬧了不少笑話,該受些教訓的,公子可莫要可憐他蘇玉娘說著最後語調中卻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和隱隱的期盼。
朱翊鈞看著極力的逃竄的小廝,平凡的面容卻有一雙靈動的眼楮,這樣的人怎麼也不同蠢搭上關系,他剛想完轉眼就見他又打翻了一桌子的席面,跟著扯住了一姑娘的衣裳,被扇了一巴掌,五官正奇怪的皺在一起,一臉的委屈?
「確實挺蠢的就轉身離開了。
朱翊鈞一進門就聞到一股若隱若現的細細暗香,清甜沉郁,讓人身心舒適。內室布置十分雅致,琴案棋枰,蘭草幽花,紗幔重重。膈應也做的十分不錯,遠離了喧囂,不由道︰「這屋子倒是布置的不錯
蘇玉娘笑道︰「特地為公子準備的
梁永侍衛具是守在了門外,三人靠坐在軟榻上,蘇玉娘從桌子上的茶果碟子里拈了幾顆杏仁,搓去細皮,用手帕子托了遞到朱翊鈞跟前。
「這地界亂的很,倒不想公子今日來,好在平日都有些收拾
蘇玉娘這輩子的真愛有兩個,高拱和張居正。她能為了高拱去殺張居正,也能為了張居正棲身在青樓。
青樓楚館往往是情報最豐富的地方。朱翊鈞只是拈過一顆杏仁,細細的听著她的下文,微訝,荊王府丟了對玉麒麟,王府總管的一對眼楮被刺瞎了。
荊王一直不怎麼讓人放心,所以派人看得緊。
花玉樓听了,適時的皺起了臉,「荊王府什麼時候守備松懈了,江湖上倒是又出了個了不得的人物他說的半帶諷刺,半是意味不明。
繡花大盜。
一閃而過的印象,這又是陸小鳳的故事。朱翊鈞倒是不在意哪邊失竊,似乎沒有牽扯到朝廷的利益,只是經前段變故那麼一遭,繡花大盜趕腳來的真不是時候,儼然記得錦衣衛底下屬部門有一個專門處理江湖事物的六扇門。
接著就恍然記起了金九齡這號人物,一流的追求,安分守己,破了不少官府涉嫌武林的案子,郭海一案上倒是出了不少力。
他想著想著,倒沒有一點要將金九齡捉拿歸案的意思,而是奇怪荊王府怎麼鬧叉燒失竊,還是金九齡太過天賦異稟了。
不知宮九那兒又會遞來什麼消息。
朱翊鈞漫不經心的想著各種陰謀化,「公子,饒命…」听見怯生生的男聲,接著胸前被什麼撞了一下,他下盤穩立不動,面前倒是多了個四腳朝天的瘦小男子。
朱翊鈞無語的看著那名霉運沖天的小廝,緩過神來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梁永湊上前就是一腳踹了過去,厭惡地掃視了他一眼,接著著急低聲問︰「公子,可有被撞傷了?」
那名小廝驚慌的縮在角落一副想溜又不敢溜的模樣,蘇玉娘反應極快的狠瞪了他一眼,讓他趕快離開,朱翊鈞實在不想自己變成別人下酒的戲碼,無謂糾纏快步離開。
不過十步,大廳內喧鬧無比,卻耳力極好的似乎听到身後一聲得意的輕笑。
朱翊鈞腳步一停,身子一僵,再回頭哪還有什麼小廝的身影。
而懷內本該有的黃田美玉,空空如也。
「司空摘星!」從牙縫里擠出這四個字,心情壞到了極點。
作者有話要說︰司空摘星為了偷玉佩可是下了血本,那只有一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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