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入道四行經》並不算多長,不過千余字,薄薄的小冊子很快就念完了,凌多多抬頭一臉茫然地看著智惠禪師,等著他的後續反應。
他倒不是真的不認識字,關鍵是不懂其中的意思,漢字一排列組合,不僅意思讓人模不到頭腦跟讀天書一樣,就算讀起來都繞口無比,讓人感覺到舌頭打轉。
智惠對他能夠一字不差地跟下來,並且面容肅靜從頭到尾都沒有流露出不耐煩的情緒這一點還算滿意,在心中暗自點頭,面上不動聲色道︰「你能背了嗎?」
凌多多面對著這個問題,很想跟他講一講什麼叫做揠苗助長,就這種經書,也就是他一個老妖怪頂著一個包子殼子才算是能跟著念下來,要真換了一個三歲小孩兒,早就趴地上哇哇大哭了。
然則他自然不可能真的給人家講述成語故事,先是裝作茫然的表情看了對方一眼,而後才遲疑地點了點頭,慢吞吞開口道︰「記下了一部分,但是還有一部分記不下來言語中滿是遲疑。
這句話一說完,凌多多沒有錯過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在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原來你也知道這個任務太艱巨,那何必還要問他?
他覺察到這位智惠禪師性情頗為怪異,同好說話的至善主持和脾氣剛烈的智能皆不相同,因此並不說話,等著對方反應。
智惠不再理他,轉身繼續掃地,好一會兒後才冷不丁開口道︰「無所求行者……」
這是《入道四行經》中間部分的其中一句,凌多多明白對方這是有意考校自己,接口道︰「無所求行者,世人長迷,處處貪著,名之為求
「檀施既爾,于五亦然智惠又道。
這是最後面的內容,凌多多略一沉吟,作出在思索的模樣來,稍稍一停頓之後方才接話道︰「為除妄想,修行六度,而無所行,是為稱法行
這些詞語組合在一塊,他是真弄不懂什麼意思,只是在讀的時候,把詞句拆開來一個一個硬記的。說「書讀百遍,其義自現」的人真應該把佛經翻來覆去讀上一萬遍,看能不能弄懂其中的意思。
智惠繼續掃地,只是偶爾在間隙冷不丁提問他幾句話,凌多多有意藏拙,答出了大部分,另外一小部分要麼就是裝作記不起來了,要麼就是故意答錯幾個字。
少林寺中午開飯的悠悠鐘聲傳來,凌多多抱著《入道四行經》昏昏欲睡,听到腳步聲靠近自己,連忙打起精神來看過去。
智惠走到他近旁來,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輕輕踫觸了一下他的額頭,看不出明顯情緒地說了一句︰「且去
這是趕人的意思,用白話說就是「滾蛋」,凌多多沒有耽擱,從蒲團上下來,對著他行一佛禮,雙手把佛經歸還,乖乖離開了。
雖則一上午時間可以說是在發呆中度過的,並沒有太大的收獲,但是凌多多很明白,這是一筆潛在投資,智惠雖然身上並不負武功,卻是一個有故事的人物,若是得到他的認可,那自己日後在藏經閣的行動會得到莫大的好處。
凌多多想完後禁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感覺到自己有些需求利益化了,不就是一上午時間嘛,還要計較這些,也未免太勢力了一點。
然則這種出在絕對理智的角度來思考問題,分析一件事情的得與失是他幾百年來一直堅持的習慣,思維方式已經定型了,是很難更改的,他暗自搖了搖頭,一溜小跑回到佛心小築去吃午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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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多多在當天下午並沒有再去藏經閣,而是前去梅花勝地,妄圖找五梅師太,求她幫忙講解一下《入道四行經》的意思。
結果到了梅花勝地的時候,並沒有看到五梅師太,凌小小告訴他,五梅師太被幾個少林和尚叫去少林寺商議事情了。
最近五梅和至善連帶著其他幾位長老都神龍見首不見尾,唯一有時間在少林寺內頻頻出現的管事之人就只有智能一個了,凌多多從中嗅到了幾分不尋常的氣息,看來少林和武當的沖突還沒有結束,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雖然五梅不在,但是凌多多也沒有立刻離開,既來之則安之,他自從上了少林寺,也就每天早上晨跑的時候能夠跟自己妹妹見上一面,兩個人十多天都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活了四輩子就這麼一個妹妹,三千頃地就這麼一棵獨苗,凌多多有意同凌小小培養感情,和顏悅色問道︰「小小最近都在干什麼啊?」
凌小小原本正很眷戀地對著他笑,听了這句話卻莫名變得有些緊張,神色極為不自然,搖頭若無其事道︰「沒、沒干什麼啊,我跟著師傅在學打坐呢……」
小姑娘連說謊都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一看就是謊話,凌多多露出一個無害至極的微笑,歪著腦袋看著她,聲音卻驟然壓低,上揚的尾音帶出些許調侃的味道來︰「小小五天前還很高興地跟我說,已經學完了打坐的要領,要進入下一個環節了呢……」
凌小小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楮看了看他,不好意思地一模後腦勺,乖乖說出了實情︰「其實師傅有教我辨別藥草
凌多多想了想,沒覺得這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撒謊︰「那小小剛剛為什麼不告訴哥哥實話?」
凌小小抿著薄嘴唇不說話了,眼楮左瞄右瞄,突然間就興奮了起來,看著遠方大叫道︰「師傅回來了!」
凌多多扭頭看過去,果然五梅師太只身一人走在山道上。
她本來只是徒步行走,看到遠處兩個孩子在對著這個方向招手,動了動唇角沒能扯出笑來,又覺得自己揮手回應不太莊重,便干脆運起輕功,幾個起落就來到了梅花勝地的梅樹前︰「多多來了?」
「見過師太凌多多行了一個標準的佛禮。
「來找小小玩嗎?少林寺今天下午沒有功課?」五梅問了一句,以往凌多多來梅花勝地都是早上,還是第一次下午過來。
凌多多點頭道︰「是的,教導我們功課的三痴師兄嗓子不舒服,三戒師兄好像也染了風寒。今天就暫時不訓練我們了
他本意其實是來拜托五梅給他講解佛經的,但是見五梅的臉色不是很好,顯然另有煩心事,便沒有提及。
五梅听完後幅度極小地皺了一下眉頭,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沉吟了一下方道︰「至此多事之秋,智能師弟一個人負責寺內大小事務,你們無人看管也是難免的
凌多多抬頭飛快看了她一眼,問道︰「師太,多事之秋是什麼意思?」
五梅垂眸道︰「沒什麼,我今日閑來無事,看看你練習扎馬步的成果如何?」
這是在有意轉移他的注意力了,凌多多故作不知,興奮地點頭道︰「好!」當即兩腿分開,下沉,擺了一個架勢。
五梅繞著他走了一圈,見他姿勢標準至極,並無偷懶之意,看得頗為滿意,點頭贊許道︰「不錯,你就先站一會兒吧——日後少林若無功課,你就來我梅花勝地,我來督促你上進
凌多多做出遲疑的模樣來,看著她欲言又止。
五梅問道︰「可是不願意?」
「當然不是,師太肯教導我,弟子的福氣,」凌多多先送了一個馬屁上去,小孩子說話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听起來讓人感覺格外舒心,「只不過師傅讓弟子時時去藏經閣精進,听取智惠師伯教導
少林入室弟子各有師傅,但是俗家弟子都統一認至善當師傅,這是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也是跟凌多多上兩輩子對少林的記憶不同的地方。
凌多多稱至善為師傅,本來理當稱呼至善師姐五梅為師伯,自稱師佷,然則因為五梅跟他另有淵源,為了以示親近,便稱其為「師太」,自稱「弟子」。
五梅听完後很明顯愣了一下,沉吟半晌,方道︰「師弟這麼說了?」
「是凌多多看了看她的神色,乖巧地主動把自己偷偷練武後被至善抓到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又講了講今天上午在藏經閣時的見聞。
最後露出些許抱怨的神情來,鼓著腮幫子道︰「弟子連字都不太認得,如何能懂那些佛經深意?不過看智惠師伯忙忙碌碌,也不好擅自打擾
「師兄性情古怪,對佛經潛心鑽研,同我們這些師弟素無來往,你不隨便去打擾他,這倒是做得很對五梅先表述了一番智惠確實不好相處的論述後,立刻說到了重點,「他連我們前去都不甚理睬,竟然會教你念誦佛經,這倒是稀奇了
凌多多裝作沒有听到她後面的話,反而揪著前面的部分問道︰「智惠師伯既然是師太和師傅的師兄,年長為尊,為何還被發派到藏經閣做些灑掃工作?弟子看仿若只有師伯一人在藏經閣打掃衛生呢
五梅搖頭道︰「我們難道想要這樣?不過是師兄戀書成癖,願意一生與佛經為伴,不肯讓人插手藏經閣的事務罷了
雖則她想不明白一向誰都不搭理的智惠為什麼會對凌多多青眼相加,然則智惠從小都泡在藏書閣,身上並不負武功,他更不會對一個三歲的孩子起惡意。
五梅便沒再多想,反而饒有趣味地看著凌多多︰「你竟然會打朝陽拳,耍一套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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