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蘭德大教堂大體上分成兩個部分,靠南正門處,是莊重雄宏的主殿,周圍點綴一些實用性的附屬建築。主殿後是一個東西向的狹長花圃,花圃北邊,是神職人員的居住區,居住區兩邊兒,則有教堂所轄的墓地。
皇家墓園,在右邊那塊兒。
詹姆王子死後,東澤王迅速控制了這里,所有守衛都被換成禁衛。可主殿之下的地牢卻出了點兒問題——不知什麼人侵入地牢,用一個空間魔法陣轉走了所有囚徒。最讓人氣憤的是,還有上百名禁衛被殺!
這麼明目張膽的行動,卻沒留下一個目擊者,也沒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線索。這簡直就是一種無法無天的挑釁!
可奇怪的是,一向容易因為這種事發怒並責罰下屬的東澤王,這次卻把這事輕輕帶過,不再過問。明明以為現在的東澤王會更容易暴怒,卻沒想到他會如此淡漠處理,做出和人們料想的截然相反的態度。
禁衛們把被殺者的尸體擺在教堂的地下室,準備盡快舉行一次集體葬禮。他們,會和之前那場刺殺行動中的犧牲者一起下葬。
教堂主殿里,長椅長桌被拆拼成數個不同的小區域,被召來這里的官吏按各自職能聚在同一區域,處理從皇宮專遞出來的政務文件。整個主殿里嘈雜一片,人員混雜,所有人都忙得亂哄哄的,吵得人頭疼。
民政官拉馬修就把自己淹沒在這片嘈雜中,心情煩亂。身為負責帝國政務的核心人物之一,他清楚帝國現在面臨著怎樣嚴峻的局面。讓他不理解的是,為什麼東澤王要把所有政務重心都搬到大教堂這種不倫不類的地方,卻把好端端一個皇宮空置在安爾手中?
西線軍隊嘩變的消息,現在還在封鎖中,但知曉內情的拉馬修已經瘋了似的開始準備大規模征兵,並飛速把各領地追加糧草物資征用的事情布置下去,他甚至派人管控了帝都所有商會。扣押他們的賬目和倉儲,隨時準備強征應急。
他現在的作用,是民政官+財政大臣+軍部副參,前所未有的壓力讓他恨不能把自己掰成三個人用。
「拉馬修大人。」又有人沖進來找這個忙得要抓狂的大臣了。「我們之前派去皇宮迎接卡羅妮長公主的人到現在沒有回音。我剛剛令派人去皇宮聯絡了一下,听那邊說,卡羅妮長公主失蹤了,到現在還沒找到。這事,要不要盡快回稟陛下?」
拉馬修吃了一驚,隨即狠戾地眼神瞪過去。
面前這人是個禁衛統領。迎接長公主這種事並沒有從拉馬修這兒走程序,而是東澤王直接下令于禁衛,甚至是直接指著這個禁衛統領去辦的。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應該直接回稟陛下,而不是來找他這個民政官。指著他去把這種該死的壞消息告訴陛下,然後去面對東澤王森冷的怒意。
「什麼時候得到的消息?」民政官拉馬修定定神,讓自己放下這種個人處境的算計,如此問道。
「大概在兩個小時前。」禁衛統領猶豫一下,如實回答。
拉馬修只覺得瞬間怒火竄上來。厲聲質問︰「為什麼在得到消息時不立即回稟陛下?」
「我……試著派人去找了一下,又讓人去皇宮里仔細探查公主失蹤的事宜,但都沒什麼收獲。」
拉馬修無語了,這個禁衛統領害怕告訴東澤王壞消息,所以拼命地想要去找不那麼壞的消息。但這種不負責任的拖延,讓他們失去了盡早部署的時機!如果卡羅妮公主失蹤的消息早來兩個小時,他就可以下令延遲開城的時間。加強城內排查,並勒令皇宮方面提交一切線索,及時派追蹤者們去尋找。
但現在,城門已經開了一個小時了,宵禁結束後,在家中惶惶不安憋了一夜的百姓們早就涌上街頭。本來要返回駐地修整的駐防軍都不得不留下來繼續工作,以維持帝都穩定。在這種混亂中,還想找人?找鬼去吧!
拉馬修心中憤怒的同時,也有幾分無奈——他不明白,為什麼東澤王在這種情況下拒絕提升夙照都城的警備級別。拒絕實施全城軍事管制。僅僅是宵禁,根本無法壓制現在整個帝都的混亂。
現在可好,他又得去挑戰東澤王危險的怒火了。
拉馬修深吸口氣,把手邊的稅率修正表扔給身邊的人,準備去見東澤王。
就在這時,門外飛速沖進一個禁衛,他趕到那名禁衛統領面前稟道︰「潔娜殿下來了,她說她帶來了長公主的消息。」
听到這句話,禁衛統領和拉馬修兩人同時松了口氣。
「她在哪兒?帶我去見她。」禁衛統領當即甩了拉馬修,帶報訊的禁衛離開。
事情不妙,就來找他,事情好轉,就打算自己去邀功了嗎?拉馬修對這名禁衛統領的做法十分反感,卻沒時間計較,轉頭就去繼續他的焦頭爛額大業……
「什麼?潔娜殿下沒和卡羅妮公主一起?」原本興奮了一下的禁衛統領兜頭直覺一盆涼水澆下來,「為什麼不和我說清楚!」
禁衛不敢辯駁,只繼續呈稟道︰「潔娜殿下說她知道卡羅妮公主的下落,要親自向陛下呈報。」
「……」禁衛統領微微停頓了下腳步,繼而拿定了主意,「呈報就呈報吧,帶她去見陛下。不管這消息是好是壞,起碼我們可以從這個鬼差事里月兌身了。」
……
潔娜來的這一路上,很欣賞帝都的混亂。在進入薩蘭德大教堂後,也很愉快地領略了這里緊張兮兮的氣氛。雙日已經在空中掛了整整一天,太陽暗紅到不見光亮,在它旁邊,熾白的球體則壯大到了先前的近兩倍,幾乎要趕上太陽的大小了。
真是個有趣的現象。潔娜輕松地看著天空,仿佛期盼著快點兒發生什麼事情。
「殿下,我們帶您去見陛下。」一名禁衛統領出現在她面前,微微行禮後請她先行。
「總算來了個管事的人。」一片混亂中,權責不明。潔娜都找不到一個能放話讓她去見東澤王的人,只好在這里等著禁衛去找他們的上級來發話。
現在……潔娜起身,跟隨那于名禁衛統領身後,輕巧的步伐似乎有種擺月兌束縛的感覺。終于可以去見見她的好父親了……
……
薩蘭德大教堂的墓園,在陽光下映熠出慘淡的鮮紅。
西側空置的一片荒地上,稀松的土壤被血水一層層滲透,只不過一天的時間,這里的雜草都開始發出微微的紅色——那是被血滋養顏色。
在這里,叛逆的禁衛被斬殺,在這里,犧牲的禁衛被收斂,在這里,東澤王一點兒點兒用劍和血詮釋自己平靜外表下的怒火和恨意。
潔娜踏上這片墓園荒地的時候,東澤王站在一窪血泊的邊緣。他的腳邊、身上、甚至臉上,都濺上了血跡,而這些血的源頭,是橫鋪在東澤王腳下、橫鋪在這片墓園荒地的數十具尸體,以及上百具即將成為尸體的人。
「潔娜,」東澤王听到身後的腳步聲,都沒有回頭,只端起劍,用袍角粗略抹了一下上面粘稠的血漬。「這些反叛者的家屬,有幾個是你認得的?」
潔娜略掃一眼,目光落到了一個食指被斬盡、肚月復被鉤爛、腳底被燒焦的少年的尸體身上。從他扭曲痛苦的表情來看,他的死亡過程漫長而殘忍。但潔娜卻沒有任何感觸,她回道︰「我認得那個少年,他是安爾內務官的小兒子。」
「哦?」東澤王斜下手中劍,踏過數具尸體,從血泊中揪起一個瑟瑟發抖的身影。
那是個女人,幾乎承受了碎剮之刑,卻還沒有斷氣。她痛苦的張著嘴似乎在申吟,但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響,因為東澤王厭惡他們的吵鬧,用魔法封閉了他們的聲音。這一大片墓園荒地上,不是慘不忍睹的尸體,就是慘不忍睹的活人,卻安靜得如同寧和的月夜、冬眠的山林、寂落的星空。
「那這個呢?我想你也該認得。」
「她是安爾內務官的三個妻子之一。」潔娜如實回道。
一把扔開這個在痛苦中走向死亡的女人,東澤王終于轉身,看向面前這位被他一生厭惡的女兒——東澤王看到了站立著的潔娜,這使他的臉色微不可查地陰沉了幾分︰「你沒有向我下跪。」
潔娜微微切身一禮︰「我很抱歉,父王,今天來這里,我就沒打算再次對您屈膝。」
東澤王臉色更沉了︰「哈!是麼?那個賤人生的女兒,如今也要趁這機會來違逆我?」
「您大可以說我趁人之危,」潔娜第一次在父親面前昂起了頭顱,「因為我是您的女兒,繼承了許多原本屬于您的品質。」
「找死!」東澤王要強式的平靜終于被打破。他怒喝著,劍狂怒地指向潔娜——只不過是那個女人的賤種,一生都在卑微地討好他,應承他,一個隨手都能被他捏死的賤種,也敢來反抗他!
「父王,」面對東澤王的怒火,面對父王的喝罵,潔娜第一次沒有伏倒在地祈求寬恕,她嘲諷一笑,「您怎麼忘了問我,我的好姐姐卡羅妮現在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