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風 第一百一十五章 埋葬于心

作者 ︰ 初翼

默多巡衛上千的同事中,這個行刑隊的負責人恰好和穆克爾相識,所以他的驚慌在眨眼一瞬後馬上沉靜下來。他示意身邊人戒備,沉眸質問穆克爾︰「你要干什麼?擅闖一級牢區是要問重罪的!」

穆克爾猶豫一下,見風靈似乎有溝通的耐心,就亮出自己剛剛拿到手不足一天的「專務巡衛」的徽章說︰「我有議會直接授予的權限。是門外的人多方阻撓,我不得已才強闖。現在默多因為緊急狀態政令軍令陷入混亂,我這也是沒辦法。事情關系到默多的安危,那個遮爾納隱瞞了重要情報,我必須找他問清楚

負責處刑事宜的小隊長開始猶豫,以他對穆克爾的印象,並不認為這個一直安分的老好人會貿然胡來。而他手中的專務巡衛的職能,昨天已有文件下發解釋,這個小隊長是仔細看過解釋文件的,也明白,穆克爾確實有隨時調審遮爾納兄弟的權限。

風靈見對話進行的還算順利,一身銳芒也收斂起來,她認真對這個小隊長說道︰「你們現在要做的不是殺掉遮爾納,而是保護他不被入侵者殺掉。那些襲擊默多的人想要遮爾納他們死,你們難道要為他們代勞嗎?最好現在馬上召集人手對外布防,最晚再過五分鐘,就會有人襲擊這里

小隊長還在猶豫,風靈卻沒有時間給對方猶豫。

她直接向遮爾納問道︰「遮爾納,他們為什麼要殺你?為什麼不惜弄出這麼大動靜,不惜付出這麼大犧牲也要來殺你?還是說,他們的目的不僅僅是你?!」

遮爾納嘴唇嚅動兩下,自步入行刑室後的深倦傷感終于化作一聲嘆息︰「已經晚了,風靈。已經晚了……他們已經做出了抉擇。安娜王妃……怕是……」說到這里,遮爾納眼中噙淚,片刻後,兩道心酸淚水劃過臉頰,無力而悲傷地砸碎在地面。

風靈腦中急轉,嘗試著理解遮爾納的話。猛然間,她眸色驟沉,心中不安瞬時如彗星掃尾般陰沉不吉︰「你們來默多,是為了找霍蘭德?」

「……是,也不是。安娜王妃已經被軟禁深宮,我來這里。是希望能讓潔娜公主和霍蘭德王子共同拿個辦法出來。國王陛下他……已經按捺不住了,王室和奧蘭家的矛盾一觸即發,整個王國已經處在分裂的邊緣……」

遮爾納傷痛的語言中,烏巴瀚瞪大了眼楮︰「哥!他們……他們跟了國王去了?他們怎麼能!那個東澤王殺了我們多少兄弟,毀了我們多少人!他們怎麼能去效忠那個暴君!」

兄弟兩人言語中的意思。在場的幾乎沒人能明白,卻隱約從中嗅到了不妥。

東澤國有劇變?遮爾納兄弟口中的「他們」又是誰?

「他們是誰?」風靈幾乎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緊接著,又道出了一個所有人都還沒能想明白的答案︰「難道是指發動這次襲擊的那些逆魔癥患者,那些怪物,那些魔化人?」

「風靈……」遮爾納孤注一擲的目光落在風靈看似孱弱的身形上,「我知道你的實力,答應我一件事,只要答應我一件事,我就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遮爾納那副于沉落于深淵的死寂此時忽然拼出一分力氣。簡直像是在伸手去探他所能踫觸到的最後一絲陽光,最後一盞希望之燈。

風靈靜默地看著遮爾納,沒說任何話,卻很渾身散發著讓人驚詫的銳意。

遮爾納微微咬牙,帶幾分懇求直道出了自己的要求︰「潔娜公主和霍蘭德王子,保他們倆平安,只要你能做到……不,只要你能答應我你會去做,現在,我就可以告訴你一切

「哥哥!」烏巴瀚對于遮爾納的決定感到吃驚。「你不能,我們的兄弟,我們的族群……」

「愚蠢的弟弟,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們已經被他們拋棄了,盡管是迫不得已,但現在我們已經是他們的敵人。他們,逆魔者軍團,已經選擇站在了東澤王一方遮爾納閉目好一會兒,才幽幽說道︰「我可以理解他們無奈之下的選擇,但我的弟弟,我們卻卻不能遵從他們的決定。任何人都可以那麼做,可以去選擇東澤王而拋棄安娜王妃,唯獨我們兄弟不可以!別忘了,十年前,是她救了我們的命……」

……

……

一個月前,當風靈在那個狹小樸素的教務室第一次見到這對兄弟時,遮爾納和烏巴瀚是生死相依的彼此唯一的親人,但最初,並不是這樣的。

任何生命的開端,都不是這樣的。

在這個故事的最初的起源處,他們有共同的父母,還有另外兩個兄弟和兩個姊妹。

北方牧國的寒苦牧場上,女人總是那樣堅強,嬰兒存活率不容樂觀的前提下,她們會生養成群的孩子來確保牧國人口的繁盛。

牧國的百姓隨著草場和水源遷徙。每一個夏宿冬遷的營地,他們只呆半年。當草場承擔牲畜的能力達到極限時,牧民就會離開,給這片哺育萬物的土地以修養生息的時間。

遮爾納和烏巴瀚就這樣隨著族群部落,隨著那頂冬天避寒、夏天乘涼的氈布帳篷,游牧在他們降生的國度、他們生長的草原上。

他們從不到一歲的馬駒身上體驗了第一次獨自騎乘的經歷,他們從打鳥套兔的玩樂中,鍛煉了一個草原獵人的基本素養,他們從古樸而看似殘忍的天葬習俗中,學會了人在世間對自然所應懷有的淳樸的敬畏。

他們是草原的孩子,在野火燎原的時候,看著草原的衰亡,又在火後沃土新生的女敕芽中,看到了生生不息的生命循環。

那些懵懂、單純、閉塞、清苦的日子,在某一日馬蹄金戈聲中,被濃郁的血色、以及……徹夜的淒嚎劃上了句號。

當遮爾納兄弟三人被綁縛雙手,鐐銬加身塞進販奴隊伍的時候,烏巴瀚甚至還年幼到不能理解自己所處的狀況。

他看到了父親被劈開半邊身子,看到母親被錐箭貫穿心髒,看到一個哥哥被馬蹄踩碎胸膛,看到兩個姐姐被人拖進一處氈帳後就再沒有出來。他只記得自己在哭,卻不理解為什麼世界忽然變得如此令人恐懼。

但,遮爾納不一樣,他被粗繩勒出血痕的手固執地護著自己的兩個弟弟,干裂的嘴唇血跡斑斑,卻緊緊抿著,神色中倔強而堅定地固守著一種責任——他是明白的,明白牧國和東澤國打仗了,明白自己已經淪為東澤國擄掠的奴隸,明白能保護兩個弟弟的,在這世間,只剩他一人。

輾轉多少苦頭後,他和兩個弟弟被送入了一個黑漆漆的地下空間。

那里,有監獄般的住所,有巨大的煉制場作為他們的勞動場所。

在枯燥繁重的勞作中,遮爾納漸漸明白了融魔爐是什麼,魔法器的煉制是什麼,明白了逆魔癥是什麼,也明白了每七天給他們服食的綠色湯劑是什麼——那是某種特殊的魔法藥劑,據說是用來中和逆魔癥的。

即便如此,兄弟三人都很快患上了逆魔癥,卻沒能有一天休息的時間,依然被皮鞭趕著勞作。

他的另一個弟弟,就是在那里,一步步苦熬到逆魔癥後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後,痛苦地死在遮爾納的懷里。

烏巴瀚在一旁哭得泣不成聲,這時候的他,已經明白了仇恨——東澤國,就是他的仇恨。

大約也只在十幾天後,遮爾納神奇地熬過了逆魔癥的後期癥狀,他的身體機能開始迅速恢復,逐漸感應並能夠使用一些奇怪的力量,但弟弟烏巴瀚卻一直病情惡化,衰弱到最後一絲氣息都隨時可能斷掉。

這是他唯一的弟弟了,不能再看著他也這樣淒涼地死去!

瘋狂的嚎啕和淒厲的呼喝發泄中,這種念頭瘋狂地充斥了大腦時,遮爾納激發了第一次魔化,他,在那一天,第一次變身成那個恐怖而瘋狂的綠毛怪物,也第一次,在他自己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收割了許多生命。

等遮爾納從魔化中解月兌,最終恢復意識時,他發現自己正抱著氣若游絲的弟弟站在儲存那種綠色魔法湯劑的倉庫里,從他的腳下向外,一直延伸到他最初魔化的地方,沿途布滿了各種零碎的尸體。

那些尸體,有東澤國的監工、衛兵,也有和他一樣的奴隸。

血腥味充斥了整個地下空間,而遮爾納,已經被全副破魔裝備的精甲魔衛團團圍死,破魔箭和各式各樣的法杖帶著濃烈殺意,虎視眈眈對準中央的遮爾納兄弟。

發生了什麼?遮爾納空白的大腦記不起任何過程,他最後的記憶,是他在抱著將死的弟弟烏巴瀚嚎哭。

可現在的場面,是怎麼回事?

伴著全身不知從何而來的燒灼痛感,渾身虛乏的遮爾納听到了一些詞匯隱約入耳——

「危險……靈級……不可控……殺……實驗……」

語焉不詳間,那種在每個呼吸都能品嘗到的殺氣,夾雜著陰沉的仇恨和懼意,讓遮爾納陷入前所未有的絕望——他,已經沒有任何反抗的力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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