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嬤嬤那里也得到了消息,說今日禁軍調派頻繁,似有異動,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等事,從種種蛛絲馬跡里推測出令人心驚肉跳的結論。雖然心驚,面上卻毫無異色,故而隆福殿其他人並未察覺什麼。前兩日已經悄悄派了兩撥人去皇陵告知董太後,至今還未受到回信,也不知太後是否收到。
此時的內宮似乎也並未受影響,仍如往常一般安靜祥和。瑤和殿那里,因皇帝太後離去後,阮寧妃的貼身宮娥翠袖似乎上門有過沖突,自那之後,夏貴妃便推說動了胎氣,再未出門。這個節骨眼,阮寧妃顧忌著夏貴妃的肚子,便沒有再將事情鬧大。
這兩位位份最尊貴的妃子之間的不和早已有之,只是先前一向是夏貴妃退而避對方鋒芒,如今卻是阮寧妃不得不認了形勢比人強。阮寧妃雖生養了三皇子,但那孩子年幼夭折,自然比不上如今母以子貴的夏貴妃。況且,若月復中孩兒是個男胎,則日後夏貴妃的地位只會越來越高,阮寧妃自己,則是再難有高升之機。阮寧妃深知這一點,但她向來壓夏貴妃一頭,自然不肯因了對方有孕就輕易服軟,讓人看輕,所以總要做些實質上無傷大雅的惡聲惡氣腔調出來,仍舊要壓一壓夏貴妃。而夏貴妃秉承夏家謙卑忍讓,含蓄中庸的家訓,面上默不作聲地受了,私下里卻又從別的地方扳回一城,到底也沒吃虧。兩人你來我往有了這番默契,反比以前少了些芥蒂。
入夜,荊王仍舊如往日一般用了些晚膳,便早早熄燈睡了。
不多時,便听得院外似有異動,他覺輕,立刻便醒了,從床上坐起,低聲問外面︰「是誰?」
卻並不曾听得守夜的僕役們回話,荊王似乎有些不安,怯生生喊︰「素月姐,是你嗎
外間燃起一道燭光,有幾個人隨著燭火光芒推門進了內殿。
荊王已經掀起簾子赤腳站在床頭,見了燈光,先是條件反射地眯緊了眼,眨了眨,才看清眼前人,竟是幾個年輕高大的禁軍將士,他疑惑地問︰「你們是誰?幾時禁軍竟可以入宮室之內了?」
當頭一個校尉服色的人上下打量了荊王一眼,走到旁邊燭台將幾只蠟燭都點亮,笑道︰「卑職是禁軍校尉李著,如今特來接荊王殿下出宮
殿內頓時明亮了許多,對方整齊的衣著分明就是禁軍的樣式,且人數眾多,顯然來者不善。
荊王十分防備,下意識退了半步,才警惕地道︰「好端端的,做什麼接我出宮?可有皇叔父的旨意?」
李著听他提及皇帝,便十分不屑︰「殿下大謬,當今皇帝是個亂臣賊子,那帝位是他自己誅殺兄弟竊取而來,為此還害了孝恆太子。殿下十多年被他迷惑,如今知道真相,萬不能再如此了,不然孝恆太子泉下有靈,只怕魂魄難安
荊王似乎受驚不小,漲紅了臉,反駁道︰「胡說!你們這些禁軍,原該守衛宮城安寧,此刻卻進到內殿,在這里挑撥天家親情,到底意欲何為?」
李著隱隱察覺有異,既然上次小內監已經和荊王隱晦說起過此事,如今便不該是這個反應。但這幾日禁軍小心留心,發現這漪蘭殿並沒有異狀,連一個生人都不曾進入,顯見得上回小內監的話應是說中了荊王心事,所以他才按兵不動。李著一番思量,便認為荊王可能是故意做出姿態,好拿捏他,也為自己做出身價。如此一想,不由得心頭一松,又生出幾分輕蔑之意來,唇邊噙著一絲冷笑,道︰「若真是親情,殿下又何以淪落到裝病求生?事情究竟如何怕是早已心知肚明,何苦在這里裝出這幅模樣?也罷,如今時間緊迫,殿下既然不肯就範,那卑職只好冒犯了說著,手有力一揮,他身後的幾個禁軍侍衛立刻往荊王走去,那虎視眈眈的樣子,分明是要將荊王捉拿住。
荊王受驚,忙不迭往後退,驚慌失措中還不忘厲聲道︰「你,你想做什麼?這里是皇宮,你這樣放肆,難道想造反嗎!」
李著已經無意和他多費口舌,有些不耐煩道︰「殿下說對了,正是想造反。而殿下你,就是我們要擁立的新主
荊王一愣,竟忘了身後有個小燻籠,被絆著往後摔倒在地,他臉色慘白,顫聲道︰「謀……謀反?」他急劇喘息著,狠狠咽了口口水,尖聲道,「你要做亂臣賊子,休得拖上我,本王寧死都不會如你的意
李著冷酷一笑,道︰「我等只需殿下前去,死活不論,若真是死了,便是那狗皇帝斬草除根,害了孝恆太子唯一一點血脈。殿下的尸身怕是更能激得眾人義憤填膺,紛紛贊成起事呢
眼看那幾個禁軍已經包抄過來,荊王身後雖有退避之地,卻手腳發抖,完全動彈不得,他忙叫道︰「公公救我!」
李著一愣,還不及反應,只見屋梁上立即躍下幾個身影,隨即網子一罩,幾個禁軍猝不及防,都被罩在網內,視線受阻,手活動不得,幾下就被制住了。情勢瞬間逆轉,李著一見不妙,趁著其他幾個禁軍護衛著自己,轉身就想逃,卻覺脖頸一涼,一把冷冰冰的長劍抵在他頸邊,身後有人道︰「李校尉且休要妄動,小心刀劍無眼這等悄無聲息的身法,只怕是皇帝身邊的暗衛。
李著滿身冰涼,這才知道自己這招險棋果然是輸了,大勢已去,自己成了甕中被捉的鱉,不由得滿心惱怒,沖荊王咬牙切齒︰「殿下好生愚蠢,竟與虎謀皮,你難道不怕他日和你父親一樣枉死麼?」
荊王連眼風都不掃他一眼,只管從地上手腳並用爬起來,對進門的一個內監道︰「多謝公公相助,不然今夜我已是沒命了
那公公一身總管內監的服色,便是福寧殿的留守內監,他笑道︰「殿下是皇帝陛下親佷兒,您的安危自然是宮里一等一的大事。小的必然不敢輕慢
荊王的幾個侍從也跟了進來,去架上取了衣物給荊王披上。今夜雖然是有防備,到底荊王以身做餌,還是受驚不小,心緒起伏大,此刻月兌離了險境,仍是臉色慘白,站立不穩,似是不支。
留守內監察言觀色,倒也看出了這點,便笑道︰「殿下今夜受驚了,且先好好歇息,小的命人去喚太醫來給殿下好好瞧瞧
荊王半個身體撐在侍從身上,勉強笑道︰「多謝公公了
留守內奸一笑,又指著身後數人道︰「今夜怕不安寧,殿下這里也不能少了人,這幾個都是福寧殿的侍衛,小的斗膽,讓他們這幾日來這里守衛殿下的安危
荊王垂眸,掩住眼中一絲冷笑之意,又抬了眼,換了一副歡欣笑意︰「如此甚好,多謝公公,若不是公公,只怕我要寢食難安了
漪蘭殿這番小風波,很快便被阮寧妃探知,她斜倚薰籠,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撥弄著燻籠上瓖嵌的珍珠,沉思片刻,道︰「將咱們宮內的內監,派一半去瑤和殿,也不必進去,只管在外圍守著便是內宮中並不讓男子入內,所以並未有侍衛,平日里粗重活計並防守之責都是靠內監。
翠袖听得心急,忙道︰「娘娘只管派人知會留守內監,讓他安排便是,陛下回來也不會怪娘娘,何苦動用咱們身邊的人?倘或真有什麼要退出宮去,沒有那些內監,誰來護衛娘娘安危?」
阮寧妃直起身瞥了她一眼,笑道︰「眼光何其短淺?這等雪中送炭的機會,一年也遇不上一遭,我若不好好用了,便真要像那賤丫頭一樣是個蠢貨了
阮寧妃這一笑,笑意似盈盈,但卻並未深達眼底,反帶了一絲陰沉沉的意味。翠袖跟她良久,立刻便察覺出自家主子已經心生不悅,便不敢多說,只將滿月復的話咽了下去,低頭出去照辦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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